夜店诡谈

第三章 失踪（2）

　　1

　　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失去了方向。以前我只要按着别人的安排往前走就好了，小时候是父母，结婚后是老公。可是现在父母去世了，老公又极可能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将轮椅从卧室滚进客厅，从客厅滚进洗手间。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慌张得像是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艾丽！”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吓了一跳，喊出了妹妹的名字。我在镜子前，可是总感觉镜子里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妹妹艾丽。我想起小时候我们经常面对面，模仿对方的动作和表情，玩只有双胞胎才能玩的虚拟镜子游戏。那个时候她经常做鬼脸让我模仿她，我不愿意将自己变丑，总是大笑着将她推开。

　　也许，我还有艾丽，她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我打电话让艾丽过来陪我。她提了一些我爱吃的水果，还带来了几本漫画书。我将轮椅滚到客厅，艾丽扶着我躺在沙发上。她先是将家里认真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帮我按摩双腿。

　　“还是要定期叫家政员过来搞卫生，清爽的环境对你的康复有好处。”艾丽边说边看向阳台。

　　“嗯。”我心里压根没想过自己还可能康复，只是不愿意再说出来让艾丽责备我。

　　“姐夫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点了点头。其实迪安这几天还是老样子，要么喝醉回来要么说自己很累，倒头就睡。我不想去质问他，我怕他撒谎骗我，或者有不好的答案。

　　“家里的花销够用吗？”艾丽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追问道。

　　“嗯。”

　　“如果不够用就找我要。”艾丽看我不回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爸爸的遗产继承之后，澳洲那边每年会把固定的分红打到你的账户上，你自己想做什么都行，不用征询姐夫的意见。”

　　“我现在挺好的。”

　　“姐姐，你别嘴硬了。我看你的状态就知道，你现在过得一点都不好。”艾丽直接戳穿了我的谎言。

　　我的心里本来就有委屈，被艾丽这么一说，眼圈很快就红了。

　　“如果不行就跟他离婚吧，我来照顾你。”艾丽提议道。

　　“我真的没事。”我急忙摇头。也许是性格里安于现状的因子作怪，我从没想过要离婚。

　　艾丽看着我的懦弱样，叹了口气。

　　“今天本来律师要去家里找我签字的，关于遗产继承的事。因为你打电话叫我过来陪你，所以我叫律师直接来你这里。正好我们可以一起把字签了。”艾丽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律师还要多久过来？”我没想过遗产继承的事会进展得那么快，或许是因为我在心里一直排斥着这件事情。

　　“半个小时吧。”艾丽说。

　　“你去帮我倒杯热水好吗？”

　　“嗯。”

　　艾丽离开视线后，我拿出手机给迪安发了一个短信，告诉他半个小时后律师会来家里办遗产继承的事情。

　　“来，喝点吧。”艾丽把水杯递到我的手里。我双手抱着水杯，低着头躲避了她看我的目光。刚才那条短信只是一瞬间的决定，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迪安还心存侥幸。遗产的事情他在我面前提过好几次，现在突然让我一个人面对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发那条短信给他，只希望他快点回家。如果他直接跟艾丽讲资金困难的事情，也许事情还会有转机。只要迪安的生意顺畅了，我想我们的生活还会回到原来的模样。

　　“今天家里还会来其他的客人吗？”艾丽看我时不时地望向门的方向，疑惑地问我，“会不会不方便？”

　　“没有其他客人。”我摇头道，“我朋友很少的。”

　　本来是一句很随便的话，现在说出来却感到伤心。我一直不善交际，只是想努力做好自己的全职太太。这种状态真是太可悲了，一旦迪安离开我，我都会不知道要怎么活。

　　2

　　李律师将文件递给我和艾丽各一份，然后就坐在沙发上等我们的意见。我之前见过他一次，只是没什么印象。艾丽开门的那一刻，我真希望出现在门口的是迪安。

　　“上次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艾丽很快就将文件放下了。

　　“嗯，那几个细节也按艾小姐的意思改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李律师看了看我，然后又转头对艾丽说，“就看你姐姐艾米的意见了。”

　　我看着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一个都没有蹦进脑海里去。我在心里不停地祈祷迪安快点回来，额头上开始冒汗。

　　“姐姐，你怎么了？”艾丽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连忙翻到下一页。

　　“我看过了，没什么问题。”艾丽催促道。

　　“你一直都很粗心，我还是再看看吧。”

　　“粗心的是你吧。”艾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了皱眉头。

　　李律师抬手看了看表，他大概没想过要在这耽搁太久。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签字手续，没成想又变成细节研究了。我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手里拿着的不是文件而是一个火盆。火盆壁越来越烫，逼得我要早点撒手。我感觉艾丽和李律师都在看着我，催促的目光压得我浑身透不过气来。

　　“咔嚓。”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只几秒钟迪安就推门进来了。我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水身亡的人，有人突然出现拉了我一把。

　　我将文件放到茶几上，说道：“看完了，没什么问题。”

　　“嗯，那两位可以签字了。”李律师点头道。

　　迪安走到我身边，艾丽没有给他好脸色，在沙发上坐下来翘着腿。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多半猜到是我通知迪安的。

　　“我看看。”迪安从茶几上把文件拿了起来。

　　李律师尴尬地笑了笑，又丧气地看了一眼手表。

　　“这遗嘱是真实的吗？”迪安问道。

　　“当然。”李律师疑惑地看着迪安。

　　“双胞胎女儿，遗产不应该是对半分吗？为什么一个95%，而另一个只有5%？”

　　“这个……”李律师被堵了一下，“死者生前肯定有自己的考虑。”

　　“我岳父母是出车祸死的，一起受伤的还有我的老婆。如果他们看到我老婆现在这个样子，遗产的比例还会是如此吗？”迪安反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只能遵照死者生前的遗嘱，这是合法的。”李律师正色道。

　　“李律师，不用管他的意见，我们自己签署就可以了。”艾丽终于忍不住出来反驳。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只是希望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坐下来好好谈谈。

　　面对艾丽的挑衅，迪安冷笑了一声：“你可真会挑时间，专找我不在的时候来和艾米签字。”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在？你可是个大忙人，忙到我姐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你。”艾丽的声音尖锐起来。

　　“如果这遗产的95%的是给艾米，我就不会那么忙了。”迪安激动道，“如果是那样，恐怕觉得这遗嘱不公平就是你了吧。”

　　“艾小姐……”李律师打断道。

　　“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艾丽摆手道。

　　李律师匆忙地离开了，我想这种家属争夺遗产的事情他应该司空见惯了吧。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僵，我只得硬着头皮缓和：“艾丽，大家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谁跟他是一家人？”艾丽并不买账，“姐，你怎么还站在他那一边？他就是古代的皇上，你每天在家里等着面圣，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快乐吗？”

　　“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管！”迪安斥责道。

　　“用不着我管？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姐姐在家里受苦，我为什么不能管？”艾丽冷笑着争锋相对，“遗产继承是我和姐姐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管才是！”

　　“艾丽……”我想阻止他们争吵，我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开了。

　　“你说谁花天酒地？你就是想成心破坏我和你姐姐的感情。没有我，你姐姐更不会去争取自己应得的遗产，你正好心安理得是不是？”

　　“是又怎样？我们就这样签，气死你。”艾丽拿起茶几上的签字笔，蹲下来在文件上签字，“姐姐，你也过来一起签了。”

　　“啪！”迪安将自己手上的那份文件摔到了艾丽的脸上，骂了一句脏话。

　　艾丽气愤地站起来，将笔扔向迪安。迪安侧着身子躲开了。

　　“住手。”我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时间有那么几十秒的静止，迪安和艾丽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握着拳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姐，我先回去了。”艾丽快步走向门口，回过头来对迪安说道，“遗产的事情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你早点死了那条心。”

　　艾丽甩门而出，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迪安。

　　“对不起。”迪安只留下了这一句话就出门了。他大概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此时的僵局。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感觉自己的上半身也在慢慢死去。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我身边的空气中。我突然想，如果那次车祸我跟父母一起死去该多好啊。

　　3

　　一夜无眠，没有悲伤，没有愤怒，脑海里一片空白。

　　凌晨的时候我接到迪安的短信：我去悉尼出差一周，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我麻木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顿时活络起来，痛苦瞬间铺天盖地。我用被子蒙着头，终于大哭了一场。

　　醒来时已是下午，我打电话给艾丽，希望能和她谈一谈。她的手机关机。我再打她家里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这是个很奇怪的情形，艾丽一直都很少关机的。她的狐朋狗友很多，经常需要联系一起到外面玩乐。我想也许她这一次是真的伤心了。

　　可是又过了两天，我打艾丽的电话，还是关机。我突然担心起来，艾丽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不知道要怎么办，坐在轮椅上的自己简直是个废物。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叫李为的私家侦探。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够来家里一趟。

　　“屋里的光线怎么这么暗？”李为进屋后将落地窗的遮光窗帘拉开了，我这才发现今天外面阳光明媚。靠轮椅行走之后，我已经很少关注天气情况了。阳光铺在地板上，却没有一丝暖意。我将轮椅滚到阳台上，眼睛很久才适应过来。

　　“还是要调查你丈夫出轨的事情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

　　“艾小姐，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为什么又相信你的丈夫了呢？”

　　我抬头看着李为，他拿着一个记事本和一只黑色的钢笔。阳光将他的脸分成明暗两半，我的心里有那么一阵恍惚，觉得他是一个很可靠的人。作为侦探，他本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的。而我也完全可以不回答，但我却还是说了关于去新西兰的那件事。

　　“因为从他朋友那得知他没有去新西兰，但他却说是那朋友骗你的，而且给你看了机票票根，所以你就相信了他，对吧？”李为问我。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让人能静下心来。

　　“是的。”我点了点，并没有讲其他的怀疑。

　　“其实……”李为吸了一口，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也许你不知道，我们做私家侦探的也经常替人伪假证据。当然，只用于简单的夫妻矛盾，不作为法庭里的证据。”李为将记事本合上，继续道，“机票票根是经常被定制的畅销货，因为去外地出差是没回家的最好理由。我想没有妻子会去辨别那些票根的真伪吧。”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只是并没有很激动。迪安的那些话真真假假我早就分不清楚了。

　　“我这里有些照片你可以看一看。”李为返回客厅，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来。他蹲下来递到我手上，向我解释道，“这是在你让我们开始调查到结束调查期间拍到的。”

　　前面好几张照片都是迪安跟一个女人在高级餐厅吃饭的画面。

　　“因为角度不好，我们没有拍到女人的脸，背面也很模糊。”李为指着照片说。

　　迪安是侧脸朝着镜头，虽然不清晰，但我能肯定就是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则更模糊，加之长头发遮住了侧脸，无法辨认。我想起西装上的长头发，不禁叹了口气。翻过这几张照片，最后两张是迪安在一家便利店买东西的画面。

　　“看清楚他买的是什么了吗？”李为在一旁提示道。

　　我的手一抖，整沓照片都掉到了地上。我看清了迪安买的东西，是一把长匕首。就是那把匕首，他藏在行李箱里，被我发现后说是新西兰的商人送给他的纪念品。

　　“他买匕首做什么？”我颤抖道。

　　“我也不知道。”李为将照片捡起来说，“其实我一直都担心你的性命会受到威胁。这次你再叫我过来，我就想一定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让你平时小心一些。如果真出了什么状况，恐怕我会把这些照片交给警察。”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只是个私家侦探而已，卷入刑事案件对你没什么好处吧。”

　　“我是私家侦探，也是人。”李为笑了笑，“人是有道德的动物，他们受到道德约束，不仅仅是本能的趋利避害。”

　　“你说得对。”我点头表示感谢。

　　“上次你说爱情不可靠，我也告诉过你说爱情可不可靠跟人有关。每个人的道德是不一样的。”

　　“你不像个私家侦探，倒像个哲学家。”我开玩笑道。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李为的每一句话都给我很大的安全感。

　　“我去给你倒杯水。”李为拿着我的杯子从饮水机那里去接水，回到我身边以后说，“厨房里好几天没有打扫了吧，我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了……”我有些尴尬，连忙阻止。

　　“没事的。”李为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将轮椅转了一个方向，看着李为在厨房里忙来忙去。他像个家政员一样非常尽职地将碗筷洗干净，擦干净灶台，然后把地拖一遍。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并不像家政员，而更想这家的男主人。

　　“你根本就不喜欢姐夫。”艾丽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脑海里。

　　“谢谢你。”私家侦探客串搞卫生，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你们对待每个客户都这样吗？”

　　“仅限于美女。”李为开起了玩笑。“但凡找我们的人心里都不怎么快乐，舒适的周遭环境会让她们快乐一些。这跟我们的使命是解除顾客心中的郁结是一致的。”

　　“嗯，有意思。”

　　“现在我们谈正事吧，你想让我帮忙调查什么？”李为将我推到了阳台上。

　　“快下雨了。”我看向远方，好像有乌云涌动。

　　“什么？”李为顺着我的视线往远处看。

　　“没什么。”我抱歉地摇摇头，“我妹妹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有几天了，打电话都是关机。以前她从来都不这样。”我向李为详细地讲述了艾丽跟迪安之间的矛盾以及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艾小姐为什么不报警？”李为安静地听我说着话，不时地在记事本上写下重要的信息。

　　“家务事，不想太张扬。”我说。

　　“哦。”李为将钢笔夹在之间，掏出烟盒来，然后看向我。

　　“没事。”我示意他可以抽烟。

　　李为翻了一会口袋，却没有找到打火机。我扭头看到电视柜上放着迪安的打火机，滚动轮椅过去拿过来递给他。

　　“你也吸烟？”

　　“不，我丈夫的。”那是一个银色的打火机，我送给迪安的。他那天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在身上。

　　“说说你的妹妹吧。”

　　“嗯。”我滚着轮椅往书架去。书架上有一本相册，里面放着我从小到大很多的照片。我伸手去拿，有点够不着。我用左手的胳膊肘压住轮椅的一侧，企图让自己右手能伸到更高一些。

　　“小心！”好几本书随着相册的抽取掉落下来。幸好李为从背后将轮椅拉开了，不过我还是吓了一大跳。李为将地上的书重新塞回书架，这才站回我的身边。

　　翻着一页页相片，一段段回忆在脑海里出现，我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物是人非。

　　“你们姐妹俩真的相像，比一般的双胞胎要更像。以我做侦探的眼力都很难发现差别。”李为感叹道。

　　“是啊，我们看着对方就像照镜子一样。”

　　“你结婚后不久你妹妹开始留长发了？”李为问道。

　　“嗯。”我只翻了一遍照片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愧是做侦探的。

　　“把这张照片给我就行。”李为抽取了一张我和艾丽的合照，接着说：“我会好好调查的，希望能早点找到你妹妹艾丽。”

　　“麻烦你了。”

　　“如果你丈夫回来，或者有其他线索，随时打给我。”

　　“嗯。”

　　李为离开时顺手将绑好的垃圾袋提了出去。虽然还沉浸在艾丽失踪的紧张中，但李为的开导让我平静了不少。我突然想，如果当年嫁的人是像李为这样的会不会更好一些？这个想法让我沉寂的感情之门松动了，我甚至想我是不是对李为动心了？

　　不可以。我命令自己道。

　　我猜疑迪安在外面有女人，因此而痛恨他。那我怎么能容忍自己在心里藏着另一个男人呢？不可以。我浇灭了自己内心萌动的火苗。也许艾丽说得没错，我的身体里住着六十岁的灵魂。我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会豁出一切来追求自己想要的。

　　4

　　李为陆陆续续传来了调查的情况。那天艾丽离开我家后直接去了酒吧，再后来线索就断了。艾丽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参加临床学习。她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没有跟朋友联系。

　　“希望她不要做傻事。”我担心道。

　　“不会的，我会再努力找找看。”李为安慰我。

　　时间又过去了两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都很焦虑。除了作息黑白颠倒外，我即使躺在床上睡着了心里也不踏实，任何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能把我惊醒。

　　我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迪安说他去悉尼出差一周。如果不延期的话今天应该就要回来了。李为上次跟我说的假机票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我不知道迪安这一回的出差是真是假。

　　我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好好睡一觉身体恐怕会吃不消，想起之前医生给我开过一些安神的药物放在冰箱里，我决定吃上几颗强迫自己睡一觉。

　　我滚动轮椅来到冰箱前，药物放得太高，我勉强够着。药瓶从指尖滑落掉到了地上，药丸稀里哗啦散了一地。我无奈地从地上捡起几颗塞进嘴里，其他的也不想现在去收拾。

　　“艾丽！”这时我突然感觉背后站着一个人，猛地回过头去。瞳孔里突然冒出艾丽的影像，她的头发从前面垂下来，只露出鼻梁和嘴巴在外面。我之所以会尖叫，是因为我看到她是漂浮在空中的，她的脚没有着地。

　　“艾丽！”我再次喊她的名字，影像却突然消失了。

　　我大口地喘着气，冷气在胸腔里乱窜，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胃在收缩，难受得厉害。估计是太紧张所以产生了幻觉，我抚摸着胸口努力平复下来。

　　药物很快发挥了作用，我躺在床上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做恶梦，我是被窗外呜咽的风声吵醒的。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晚上七点，我只睡了三个小时而已。肚子好像有点饿，我决定用微波炉热点吃的。滚动轮椅往厨房的方向去。厨房隔壁是每家都有的智能监控室，这个设备是很多住户在这里买房的原因之一。开发商花重金购置了一套智能监视系统，业主可以通过监视器看到过道、门口、车库的即时情形。如果有可疑的人物出现，只要闭门不出立即报警即可。

　　我很少去里面看那些屏幕，并不是没有好奇心，只是监视器屏幕上的那种淡淡的绿光让人很不舒服。

　　因为今天迪安可能会回来，我滚动轮椅进了监控室。夜视环境下，屏幕上的绿色更加明显，有一种渗人的感觉。我看到显示车库情形的那个屏幕上有一辆车，很明显是迪安的车。他的车前阵子停在公司，现在出现在车库里说明他已经回来了。

　　我的心里一惊，迪安回来过吗？是不是当时我熟睡了，所以不知道？

　　分开这么久，他没道理不叫醒我。我觉得有些奇怪，滚着轮椅出了房门。电梯一直往下，我很快到了地下车库。凭着记忆我按亮了车库里的灯，迪安的车就停在前方。

　　“迪安。”我喊着他的名字，没有人回应。我拿出手机拨打迪安的电话，隐约中我听到了铃声。滚动轮椅越靠近车子铃声越响，迪安可能把手机落在了车上。

　　声音是从后备箱里发出来的。我滚动轮椅靠近，用手一扳，后备箱锁住了，打不开。

　　车库里很安静，我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心不禁有些发慌。

　　滚动轮椅到车窗前，我看到车钥匙还插在方向盘下面。一拉门，车门也没有锁。我伸长手去够车钥匙。

　　“砰。”车钥匙抽出来却不小心掉到了离刹车更远的地方。

　　我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心里非常忐忑。车座下面有一把伞，我抽出来将车钥匙一点点拨向自己。拿到车钥匙的时候我长吁了一口气，只恨自己现在是个残废。我快速回到后备箱，用力将箱盖掀起来。

　　我看到了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了东西，像是一个蜷缩着的人。

　　我拨开遮挡麻袋的薄膜纸，麻袋的尾端露出了一双脚。

　　带着黑色斑点的、脏兮兮的、冰冷的、似乎即将腐烂的一双脚。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个画面了。双手用力推了一下车子，轮椅往后退了几步，我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迪安的车里怎么会有一具尸体？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全身布满鸡皮疙瘩，不自觉地抱紧了胳膊。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我想到了李为，连忙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我拨号的手都是颤抖的。

　　谢天谢地，电话接通了。我拿着手机感觉自己等待的不是几秒钟，而是一整天。求求你快接电话，我在心里乞求道。

　　没有人接电话，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继续拨打，我的心脏快速地跳动着，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还是没有人接电话，我快绝望了，眼泪涌出了眼眶。

　　“滋滋、滋滋。”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抬起头时发现墙顶的摄像头在转动。

　　一定是迪安，他在家里，他在看监视器。我颤抖着身子，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我到底要怎么办？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看到屏幕上显示李为的名字。我强迫自己别颤抖，生怕挂断了电话。

　　“喂，艾小姐，你好。”李为的声音很平静。

　　“喂……”我口干舌燥，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我开车经过闹市区，所以没有听到。”

　　“我丈夫回来了。”我迅速组织好自己的逻辑，“他可能杀了我妹妹，他会把我也一起杀了的。求求你，救救我！”

　　“你别着急，我马上过来。”

　　5

　　我请求李为别挂断电话。他离这里并不远，开车的话很快就能到。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当死亡真正临近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恐惧。

　　我一直盯着电梯看，楼层数字没有变，还在地下室。

　　迪安没有下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噔、噔、噔。”死一般的寂静中我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不好，迪安没有坐电梯，他直接走的楼梯。我想他一定是怕我逃走，所以故意没有坐电梯来迷惑我。我快速滚动着轮椅到电梯口，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卷闸门往上卷起的声音。我看到迪安的双脚，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重新回到了家中，我滚着轮椅来到监视器前。

　　迪安还在地下车库里。我看到他用力掀开车库里挂起的帆布。那里只有一堆修车的工具，他不安地环顾着四周。我知道他在找我，他要杀了我。突然迪安注意到了电梯停靠的楼层数，又抬头看着墙顶的监视器。

　　他的眼神里满是杀气。虽然隔着监视器，但我还是觉得寒气逼人，就像他就站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一般。

　　和李为的通话已经挂断了，应该是刚才在电梯里屏蔽了信号。我转头看向另一台监视器，李为已经到了大门口。

　　“不！”我偏过头的时候看到迪安打开了车库里的电闸箱。他拉出来一些线，用力一扯。

　　所有的监视器屏幕都暗掉了，屋里的灯也灭了，漆黑一片。我只感觉自己像是掉入了一个黑暗的无底洞，顿时头晕目眩。思维出现了一分钟的短路，但我马上又清醒了过来。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逃走。

　　没有在抽屉里翻到手电筒，却在桌面上摸到了一台DV。我打开DV，开到夜视档。DV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室内的情形，又是可怕的绿色。我顾不了那么多，滚着轮椅往前走。

　　“砰――咔嚓。”在拐角处我撞翻了一个花瓶，玻璃碎了一地。我手忙脚乱地去扶另一个花瓶，DV却掉到了地上。我放好花瓶，再弯腰去摸寻DV。我抓住了DV的背带，正要提起来，却感觉另一只手抓住了DV。那只手用力一扯，DV被抢了过去。

　　我正要尖叫，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一只手快速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是李为的声音。

　　“我的丈夫要杀我。”我不敢喘气，低声道。

　　“嗯，没事，我来了。”李为拿着DV，推着我往卧室走。他的到来让我的心平静了不少。李为将我推进卧室一侧隔出来的小更衣室里，然后拉上了窗帘。

　　“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你都别出来。”

　　李为走出了卧室，我只能靠听觉来辨别外面的情形。他的脚步声往洗手间的方向远去，好像有水流的声音，大概是迪安忘了关水龙头。紧接着水流声停止了，多半是李为关掉了水龙头。我屏住呼吸，似乎听到了一个人倒地的声音，然后再次出现了脚步声。

　　如果我没有听错，这个人不是李为，而是迪安。

　　脚步声往卧室靠近，然后是皮鞋踩到花瓶碎片的声音。他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才接着往里走。

　　我一动不动，生怕发出任何声响让迪安找到我。

　　他杀了艾丽，他肯定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迪安拿着DV观看着屋内的情形，绿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定是凶神恶煞的。

　　我为什么会嫁给他？在这个时候我竟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是的，他也曾对我温柔似水过，也曾将我捧在手心里当做宝。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世界就是这样残忍，我不愿意变，但还是会被挟持着改变。不止是我，也许没有人能够幸免。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响着死亡的钟声。

　　迪安继续朝我靠近。我突然呆住了，因为我看到窗帘并没有完全遮盖更衣室，我的轮椅靠地的部分是能从外面看到的。

　　我彻底绝望了。迪安一定已经发现了我。

　　他朝我逼近，一只手伸向了窗帘。

　　“嘣！”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

　　“你……”迪安手中拿着匕首朝开枪的黑影扑去。

　　“嘣！”紧接着又是一枪。

　　亮光中我看向窗外，远处灯火辉煌，一切好像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