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晚。
南都市第一人民医院。
这是一间十分特殊的病房,胡锋调人对这里进行了二十四小时的警戒。香子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经初步诊断,医生说香子除了体质虚弱以外,身体上的其它器官均一切正常,至于精神上的鉴定,得要等她醒来之后才能进行。
护理香子的任务自然落在了雨寒的身上。
把樱美送回学校之后,胡锋和老疤这才回到公寓,在公寓附近的一家回民饭馆里点了几道招牌菜,又在楼下的仓卖里买来几支冰冻啤酒,等二人舒舒服服地洗完澡之后,便坐在沙发上抡开架势,大吃大喝起来。
胡锋和老疤是同行,又同是A组织成员,老疤比胡锋入行早五年,所以按江湖规矩,胡锋还得叫老疤一声前辈。老疤原名叫丁一甲,属牛,大胡锋十岁有余,为人豁达不拘小节,爱开玩笑。胡锋刚参加工作那会就经常听同事们提起老疤,老疤的种种传说曾被胡锋当成一种精神激励着自己。
“直觉告诉我,你这次趟的水很深!对不对?”几支啤酒下肚之后,老疤才步入主题。
“老疤,不怕你笑话,我这次去荒村,差点搭上两条命!”
“凭你我的身手,对付十个在阿富汗执勤的特种兵都绰绰有余,不至于说得那么狼狈吧!”
“问题的关键是,我这次遇到的对手它不是一个人,它是……”
胡锋欲言又止,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只可怕的水怪,尽管他曾跟它近在咫尺,可现在回想起来,它的身影竟然如此模糊,以至于让胡锋不得不怀疑自己当时的大脑是不是由于胆怯而处在一片空白的真空状态了!
“不是一个人,那会是什么?”老疤犹疑片刻,突然说道:“成了精的怪物吗?”
“正是!”
“什么样的怪物?”老疤的眉头向上一挑,正要拿火机点烟的手瞬间停住了。
“水生物,软体,黑色,没有五官!”这也是胡锋在大脑中留下关于水怪的全部记忆。
“连五官都没有?”老疤问。
“老疤,我当时的大脑很可能是一片空白的,所以关于水怪的印象我只记得这些,以至于到现在我连它的鼻子眼睛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胡锋这个时候的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他接着说道:“老疤,你说我当时有没有可能是被那个不知名的生物吓住了?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关于它的印象如此模糊啊!”
胡锋很纠结。
“老A也是人啊!是人就会害怕,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老疤说:“害怕是人的本能,我们老A也不例外。总不能因为我们背负老A这样一个名头,就连害怕的权利都没有了吧!再说了,也许你遇到的那个怪物本身就没有五官呢,就象一条被放大了千倍的蚯蚓一样,你大可不必因此而怀疑你自己。”老疤顿了顿,吸了口烟,又接着问道:“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竟然会孕育出这样的未知生物?”
胡锋知道老疤的提问才刚刚开始,他也不想别人问一句自己答一句,于是胡锋就索性将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目前自己所掌握的线索一五一十地跟老疤说了一遍。
老疤听完之后,没有当即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把自己调查的事件也告诉了胡锋。出于对老疤的礼貌和尊敬,胡锋本不想打听老疤为什么会来到南都市,因为A组织也有圈子内的潜规则——那就是互不干涉,自己玩自己的。凡是在A组织总部挂了号的异案或神秘事件,一旦真相大白,那对于这些来自不同国籍的A组织成员来说,百万美圆的奖金无疑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谁都想将其据为己有,而不愿意让别人分上一杯羹。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警探,在金钱面前也是精诚合作者少,勾心斗角者多。
老疤说道:“我正在调查‘东南亚大富豪神秘失踪’案,这些富豪分布在东南亚各国,近一年来相继造访过南都市,而就在不久之前却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富豪是在南都市境内突然失踪的?”胡锋说:“据我所知,南都市近一年来并没有举办过上规模的经贸活动,也没有开放性的投资政策出台,作为商人,他们相继造访这里,为的又是什么呢?总不至于就为了看一看这里的西洋景吧!”
“胡锋,你调查的这起事件向没向总部申请挂号呢?”
“我正准备申请呢!”
“嗯,抛开那笔奖金不谈,这样的异案仅凭你我一己之力是绝对不行的,在必要的时候通过总部取得各国同僚们的协助这也是我们A组织的章程之一,我调查的这起‘大富豪失踪’案就没少麻烦东南亚的同僚,在信息上他们确实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老疤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胡锋你现在有没有意识到,我们各自调查的异案已经发生了交集,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难道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
“异案的发生概率本来就不高,而两起异案发生后却在同在一座城市产生了交集点,这也许在A组织的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胡锋说。
“有没有可能这原本就是一起事件呢?”见胡锋一怔,老疤连忙解释道:“尽管我们各自调查的切入点不同,表面上看两起异案除了南都市这一交集点外并没有其它联系,可毕竟我们的调查还没有深入抑或说因为某个线索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使我们看见了真相的一个雏形,因此从主观上来说,这种假设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在‘我从荒村带回来的母女二人’还没有正式开口说话之前,关于你的这种假说我暂时只能持保留意见。”胡锋说。
“胡锋,借用一下你的电脑,有些资料我想给你看一看。”老疤拿着U盘的手在胡锋的眼前晃了晃。
胡锋把老疤带到卧室,黑色的IBM笔记本放在床头的一张电脑桌上。
老疤把U盘插入USB接口,然后点开一个文件夹,又用密码打开了文件夹里面的一个文本文档。
《东南亚大富豪失踪人员名单》
李博年,男,66岁,国籍新加坡,博年实业懂事长,资产总值约50亿美元。
郭励仁,男,60岁,国籍马来西亚,马来西亚华裔商会名誉理事长,涵正矿业集团总裁,资产总值约35亿美元。
周松李,男,70岁,国籍泰国,西森重工实业创始人,资产总值约40亿美元。
金凤辉,女,59岁,国籍越南,凤辉连锁百货总裁,越南凤辉证券董事长,资产总值约45亿美元。
胡天,男,62岁,国籍缅甸,天力船运集团创始人,博彩大王,资产总值20亿美元。
洪昆,男,65岁,国籍老挝,石化产业集团董事长,资产总值约50亿美元。
失踪时间:公元2007年2月26日——2月28日。
看完之后,胡锋问老疤:“你能确定这些东南亚大富豪是到了南都市之后才失踪的吗?你刚才说我们各自调查的异案产生了交集点,可你总得跟我透漏一下你这么说的根据吧!”
老疤说:“据我调查,这六位富豪在失踪之前均收到一份来自中国南都市的邀请函。遗憾的是,函件内容以及发函单位抑或发函人却无从知晓,毕竟这邀请函带有一定的隐私性,即便是他们最最亲近的人在没有收函人的允许下,都是没有理由没有权利打开查看的。”
“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小圈子的神秘聚会,或者说带有某种商业色彩的、绝密性质又十分高的、并带有人员局限性的私人party呢?”胡锋问。
老疤说:“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可后来当我与其中五位富豪的家属接触后,我便将这种想法排除了,因为他们除了失踪时间相同以外,还有一个更加惊人的共同点……”
老疤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把头转向胡锋,就好象要从胡锋黑亮的瞳孔里面吸收能助他一臂之力的能量似的。
“什么共同点?”胡锋问。
“绝症!”老疤说。
“绝症?你是说这六位东南亚大富豪都得了绝症吗?”胡锋接着说:“六位身患绝症的东南亚大富豪在两日之内相继离奇失踪,这……这……这也太怪异了!”
“还有就是,他们各自的出行工具是清一色的私人飞机,飞机驾驶员也是他们唯一的随行人员。”老疤说:“很显然,他们各自的想法十分一致,那就是将‘知道他们这次行动的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
“照你这样说,刻意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那你怎么判断‘集体性失踪’和‘群体性消失’这两种主观意义上十分模糊但实际上又差别甚大的状况呢?”
一句话把老疤问楞住了,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沙发上,眯着眼睛开始沉默。
“看来你比我还郁闷啊!不管怎么说我调查的这起事件已经用事实定性了,可你调查这事就目前的情形而言还在那里悬着……老疤,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去寻找那份邀请函的出处,”老疤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注视着胡锋道:“这事就拜托你了!毕竟这里是南都市的地界,无论各个方面你都比我熟。”
“我尽力而为吧!”胡锋说:“邀请函的发放渠道无外乎是通过邮局或快递公司两种,通过收函人的姓名和地址核查起来倒也不难,也就是麻烦一些,就怕这邀请函是通过第三方渠道发放的……也就是说,如果‘东南亚大富豪神秘失踪’是一个大阴谋,那么我们能想到的,策划这个大阴谋的策划者也肯定想到了,假设他们派专人向这些东南亚大富豪发放邀请函,那么我们想通过邀请函找到发函单位以及发函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就你刚刚所假设的‘阴谋论’我倒是想问问你,这个大阴谋的制造者们邀请这样几位身患绝症的东南亚大富豪到底想干什么?以你目前的经验去判断,他们策划的这个‘大阴谋’最有可能跟什么有关?”
在胡锋的眼里,老疤此刻的神情难逃明知故问的嫌疑,他似乎想通过胡锋这一局外人的初步判断来证实自己心中尚未得到核实却已经初现雏形的一种猜测。
“我用一个字就可以回答你的这个提问。”胡锋微微一笑。
老疤一怔,然后说道:“算你聪明,我跟你想的一样,致使大富豪失踪的大阴谋定然逃不开一个‘钱’字。对于大富豪们而言,钱是他们的天堂,也是他们的地狱!”
胡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十分疲惫地附和着点了点头。在午夜零点的钟声敲响之前,胡锋和老疤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些在非洲丛林训练那年的旧事,没过一会,俩个人就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间戒备井然白森森的病房里,那个被与世隔绝的“鬼村”囚禁了几乎一生的 “幽灵”终于睁开了她如梦般的眼睛。
从她被胡锋击晕到再次醒来这十几个小时里,她宛如在一个混沌的空间里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般的重生,或者说做了一场漫长无比的噩梦。
梦境中那些残缺不全走马灯般闪过的记忆碎片在茫茫的黑洞之中漂浮穿梭,击打着她脆弱的脑部神经。她挣扎、呼唤,哀求那个戴着面具的魔鬼放了自己,然而,她终将没有逃脱被几个白衣人绑在一张类似于床的平台上,刺眼的白光外面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一声她听不懂的语言过后,“魔鬼”伸出了他的右手,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寒光闪闪的刀片……
终于,一股来自于内心深处的力量在那一瞬间里轰然爆发,让她发疯般地冲破了即将降临的凶险。“魔鬼”不见了,只有一团团虚无缥缈的白气在她的身体周围涌动着,诡舞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面跌落……
“救命!”
惶惑绝伤的声音惊醒了正打着瞌睡的雨寒。
“妈妈,你终于醒了!”
雨寒起身把香子揽进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香子的后背,另一只手给香子擦额头上的冷汗。
“妈妈,你已经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
“小寒?”香子的声音仍在微微地颤抖着,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我这是在哪?”
“妈妈。您刚才叫我什么?妈妈,您刚才是在叫我‘小寒’吗?”雨寒激动得两眼含泪,抱住香子的身体哭着说:“妈妈,您知道吗?您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称呼我了!妈妈,您知道吗?您刚才叫我乳名的口气听起来好温暖,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妈妈,您能再叫我一声吗?让我相信这不是梦……”
“小寒!我的女儿!”
香子颤抖着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掌,捧着雨寒的脸孔,双瞳里怒放着慈母般的光辉,与荒村里那个幽灵般的老女人相比简直辨若俩人。
“妈妈!告诉我吧!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我好象去了一躺地狱,我看见了那些身穿白衣的‘小鬼’,还有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是地狱阎王吗?”香子梦吟般的声音。
“妈妈,小寒又没去过地狱,她怎么知道呢?”现在雨寒躺在香子的腿上,拿着母亲苍老的手掌摩擦着自己的脸蛋,连声音都溢满了甜蜜和幸福:“妈妈,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我去哪了才回来?”她接着低声喃喃自语:“我真的离开过小寒吗?我真的离开了很久吗?我去哪了?我到底去哪了?”
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她们忘记了整个世界。
几十年前,她从人间坠入地狱。
几十年后,她从地狱坠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