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在走进“鬼村”之前还很清醒,走进“鬼村”之后又将怎样呢?这一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我沿着进山公路一直向前走,果然在下午十分走到了我的第二站——进山检查站。这里是一个呈四十五度角的山拐弯处,检查站红瓦白墙的房身就坐落其中。我看见一个身材魁梧走路摇摇晃晃的男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向我问话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酒气,他的胳膊上还带着一快象征着身份的红色袖标,因此我猜测,他一定就是酒鬼老王了。
“‘红砖房的老板娘’我认识,你瞧,这酒就是在她那里买的,”我说着把酒塞到他手里,其实这瓶酒是“红砖房老板娘”的主意。
酒鬼老王哈哈一笑,粗声粗气地说道:“还是这娘们了解我的秉性,不是我吹牛,我要是不点头,你还真就过不去。”
出人预料的是,酒鬼老王竟然一下子猜中了我此行的目的。
我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看你这身行头,你不是进山砍柴的,你身上没背猎枪,也不是进山打猎的,一个既不砍柴又不打猎的城里人徒步进山除了去寻找那座吃人的荒村还能干什么呢?实话告诉你吧,像你这样的人,我每年都能遇上几个,可惜,虽然每个人的目的不同,但结局都是一样的,就是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他的这一番话还是很有分量的,也让我进一步获取了关于“鬼村”的信息。那里就好象被一个神秘的力量施予了一个遥遥无期的诅咒,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它依然凶险无比。
“人命关天的事我可不想骗你,我奉劝你还是回去吧!”酒鬼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能拦着,冲你这瓶酒我也得留你在我这住一宿,要不然,我就是见死不救了。”酒鬼老王用手一指正向下沉落的太阳说道:“你看,太阳已经偏西了,即便你熟悉路况至少也得走上三四个小时才能进入前面那座大山,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况且你还要沿着山道走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那道山梁,你还得顺着山梁走到山后,山后有一条大河,有一棵倒树当桥,河对岸是一片荆棘丛生的开阔地,穿越这片开阔地就到了你要找的‘鬼村’了。你自己算算,这得需要多长时间?我给你计算了一下,如果你明天一早搭车从我这里出发,至少可以节约两个小时,一路顺利的话,当天上午就能走到山后,日落之前就能找到‘鬼村’,你找个高处拍几张照片满足一下好奇心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要走进去,然后你就顺着原路折返,在山上住一晚也不要紧,只要不进村就死不了人。”
“你一定去过那里,要不然你不会这么熟悉。”我说着跟他进了屋。
酒鬼老王给我沏了一壶茶,说道:“两年前跟当地的猎人去了一次,到达那里已经是晚上了,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个山洞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我们爬到了一棵大树上,这才看清了‘鬼村’的真面目……”
“‘鬼村’到底什么样?”我问。
“四面围墙,村子中央是个湖,早上的时候雾气缭绕,再加上破败的房屋,确实有三分鬼气。给人的感觉就是,你不用走进去,心就已经提到嗓子眼了。”
“听说那村子一到晚上就有一个‘女鬼’在唱歌,这是真的吗?”我接着问。
“是。”酒鬼老王若有所思地说道:“其实,关于这个村子的可怕传说多年以来又何止这些,虽然我没有亲眼见到过,但我始终相信空穴不来风,民间的流言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根据的。这世道本来就半真半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老百姓又如何知道呢?”
酒鬼老王低下头去开始卷烟卷,他黑红的脸膛显得他此刻格外深沉。他在抽完一支烟的时间里跟我讲了一些流传已久的传说和市井流言,比如:有人说女鬼的容颜十分娇艳,是个大美人,身穿一袭白裙;还有人说曾看见女鬼在灯下梳头,长发齐腰;还有人说女鬼住在湖底,每到月圆之夜才浮出水面,唱响勾魂的曲子……
那天晚上酒鬼老王跟我讲了很多关于荒村女鬼的段子。如果不是我最后一个问题打断他,估计他还得饶有兴致地进行下去。
“这么多年来,就没有官方出面调查此事吗?”
苦笑堆积在酒鬼老王的脸上,他说:“解放后,我们这里还不到百户人家,哪来的官方?六十年代至今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谁还有闲心管这些?”老王接着说:“那些不怕死的是因为穷疯啦,饿怕啦,总想从那里捞些油水,结果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是何苦呢!”
我认为该知道的我也都知道了,况且听了酒鬼老王讲了那么多,脑袋里早已乱成了一团糨糊。中国有句俗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即便酒鬼老王把天说破了,即便前面真的是人间地狱,我也得闯一闯。酒鬼老王见我没有再问,便识趣地给我整理好了床铺,他的行李有股汗臭味,可我躺在上面却很快睡着了。
凌晨四点的时候,天就已经蒙蒙亮了,深秋的晨雾四处弥漫,远处的山峦只露出一角。我整理好随身携带的物品,然后来到酒鬼老王的“办公室”向他告别。灯还亮着,酒鬼老王早醒了,正往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出于好奇,我凑身上前一看究竟。
原来他正在往一张十四开的大白纸上给我画路线图,而且马上就要画好了。看了他画的这张图我才知道,原来白胡子老头给我画的那张是假的,竟然少了三处十分关键的地理位置,进山的路线他并未说明,这样一来,我就无法找到“鬼村”了,他善良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热心的“红砖房老板娘”让我认识了酒鬼老王,酒鬼老王似乎在最短的时间里就摸透了我的脾气,既然劝阻不行就干脆成人之美吧!我想酒鬼老王在给我画这张路线图时一定是这样想的。
在这一瞬间里我除了感动还突然生出一种悲壮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活着回来,这种信念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为我找到“鬼村”之后的行动提供了选择的余地。是进是退,只在我的一念之间。
酒鬼老王把图交给我,说道:“这张图可以让你送命也可以让你活命,你进不进村那是你的事,人要是想死连神仙都没招,可如果你最终没有进村,那这张图至少在你折返的时候不会让你迷路。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谢谢你老王,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请你喝茅台。”
“别说喝酒,就是你给我找个娘们,前提是你得能回来,你不回来我喝个屁?”
老王说完摔门走了出去。几分钟后就给我拦下一辆进山的三轮车,并交代司机一定要给我拉到指定的地点,这个地点也是我的下一站,酒鬼老王已经在路线图上做了标记,叫作“三叉口”。
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从检查站到三叉口的路程大概有十五公里,三轮车喷着黑烟一路飞驰还整整用了一个小时。“三叉口”正如我所想的那样,是三条分叉的山路,就象一个躺下的“个”字。
我顺着中间那条山路进山的时候是上午九点钟,尽管晨雾刚刚散去,但草皮上的露水还是打湿了鞋面。越往前走坡度越陡,等我走完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路影了。最后那一百米我几乎是攀爬在崖石之间,
还遭遇了一条碗口粗的松花蛇,幸好它嘴下留情,否则被他当成午餐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山梁之上休息了一会儿,原本以为可以滑行下山,可当我打开路线图之后才发现,酒鬼老王指明的路线是沿着山梁一路向北走到山后,也就是说,即便我可以在此刻身处的位置滑行下山,可到了山下之后,仍要向北走上一段路程。
还是走山梁上的这条捷径吧,山风习习,走起路来倒也舒服。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我要在中午之前走到山后,这样想着,脚力倍增,头顶的太阳似乎触手可及,颇有一番“夸父追日”的架势。
走完大概几百米的时候,山梁走势开始呈斜线一路向下,身体由于惯性使得重力前倾,两条大腿就好象失去控制了似的越走越快,最后竟然被迫跑了起来,我不得不靠粗大一些的树身作为缓冲,避免一些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伤害。
等我走到山下的时候已经能听到一阵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了,正如路线图上所标明的那样,这条大河距离我的正前方不到一百米。可是这一百米走起来却十分费劲,因为我要随时注意脚底下,那些韧性十足的沼泽植物十分可恶,它能轻而易举地把你的脚脖子缠住将你绊倒,更可怕的是那些直径大小不一宛如盆口的泥潭,它们就像一口口张开的大嘴,隐藏在那些植物的下面,随时可以把你吃掉。
这条大河的宽度也就在五十米左右,但是河水的深度我却无法估测,我蹲在岸边喝水的时候只能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我当时真想脱光衣服游过去,可是黑糊糊的水面让我放弃了这个冒险的念头,说不定正有一只可怕的水怪在河底虎视眈眈地等着我呢,再遇到缠人的水草,只怕我还没有游完一半,就已经祭祀河神了。
我的双脚沿着河岸小心翼翼地向上游行走,期间我遇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我竟然发现了一些生活垃圾被河水冲到了浅滩处,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件“细胞培养瓶”,这是一种用十分特殊的材料制成的实验器皿,它能起到杀菌、隔离热源、空气过滤等作用,是生化实验室里必须具备的实验器材,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深山老林里的河水中呢?
也许更古怪的事情还在前方等着我。现在是正午十分,我必须要在日落之前找到“鬼村”,这样我才有时间找到那处可以栖身的山洞暂住一晚,等到天亮之后再进村也不迟,毕竟白天行动起来更方便更安全一些。
不知不觉间我终于看见了那棵横亘在河面上的倒树。这棵倒树的材积实属罕见,根部直径至少在两米以上,也就是说,如果三个人手拉手,都未必能将它合围起来。
从树干表皮的腐烂程度看,它应该是在几十年甚至很久以前倒下的,这就不得不让我生出一个疑问:究竟是什么力量所致呢?理论上已经排除人力所为,因为在几十年前,人类的伐木工具还十分简陋,遇到这样的大树只有望洋兴叹的份。难道是因为树长在河岸边,由于河水冲刷导致泥土疏松,自然倒塌?这有可能是唯一的解释。
掘起的树根上面还带着早已风干的泥土,像个黑糊糊的大圆盘子。它并没有完全死掉,因为还有一部分树根仍埋在泥土里,露出地表的根须还十分新鲜。在这棵老树的旁边有一块巨石,上面刻有“黑龙桥”三个字,还有一段寥寥几句的注解:河中黑龙触犯天条,幻化小蛇躲于树洞之中,玉皇令雷神劈树,龙死树倒化为桥。
没想到这棵老树还有如此生动的传说。看来这个地界在混沌初开之时就并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