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8章 大家

  药物与食疗并没有在漠北身上起到多大作用,相反,这孩子近来日见枯萎了,他青黄消瘦,面孔好像一只久放不吃的冰箱里的烂茄子。为此小叶非常焦虑,后来有个医生建议小叶夫妇俩多带孩子出去转转,一来晒晒太阳对身体有好处,二来经常出去走走长长见识,对孩子的大脑发育有好处。其实,这些不过都是些安慰人的说法,作为医生你能说“这孩子完了”,“傻得没救了”吗?

  但是小叶可不这么想,小叶一向把医生的话当圣旨。那天从医院回来,小叶当天就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打算每星期带孩子上一次公园,另外她还打算给孩子培养一个爱好,因为她一听到对门那孩子丁丁冬冬弹钢琴就来气,每一下都刺激着她的神经,像是跟她示威似的。对门那女人长得丰满迷人,对门那孩子长得又高又壮,这些都是小叶忍不住要忌妒的。小叶总不肯承认漠北是个不正常的孩子,她总以为通过努力一切都会好起来,其实有些事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小叶制定带孩子上公园长见识计划的时节正值秋天,秋天外出游玩的人很多,天气也不错。天空很蓝,小叶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抬起头来看天了。天空中有一朵一朵的小云彩在飘,由远至近,然后又渐渐地飘远了。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显得兴高采烈,小叶就想,他们是不是天天都这样呢?

  漠北却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一脸漠然的表情,看上去和在家里没什么区别。小叶把漠北带到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那里面有假山,有人造湖,还有许多儿童玩的电动车、激光打靶游戏、电脑游戏等等,凡是人能造出来的玩艺这儿都不缺,只是空气不够新鲜,人挤人,人踩人,有点像去小叶常去的那家农贸市场。

  漠北显得很没精神,脸灰灰的,他原本就瘦成一窄条的小脸,这会儿在大背景下就更是显得瘦小可怜了,他像被风一刮就走的一张小纸片,随时可能在小叶眼前消失似的,这个念头使得小叶有些不安,她攥着漠北那只小手,紧张得直出汗。漠北的手倒一直都是干千的,干得有些发涩。

  小叶带漠北去看花,去看鱼,去看其他孩子做游戏,漠北木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整天发愣,发傻,对外界刺激缺乏反应,他不会笑,哭的时候尖声怪叫,他脸上经常出现满脸惊恐的表情,好像特别胆小、特别容易受惊。其实从小到大谁也没有惊吓过他,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连粗声大气都没有过。可他眼仁里依旧还是满含委屈,战战兢兢,连走路的时候脚跟都不敢沾地,他经常走着走着路就撞在树上或掉进坑里,一个不留神他就把浑身弄得全是伤,而且好像并不知道痛。小叶有时在厨房里做事,就故意锁上大门不让漠北一个人出去,可这个体重极轻的孩子似乎是想要出去就能出去,小叶并没有听到门响,可是人已经不见了。

  于是小叶就得慌慌张张下楼去找,她那“漠北……漠北……”的呼叫声常常在院子上空久久徘徊,凝聚成天空中的乌云。天上的云越聚越多,很快就要下雨的样子,却不肯轻易下下来,弄得空气中气压极低,人和狗都伸出长长的舌头,等待末日的来临。

  “漠北……漠北……”

  小叶对门那个女人说:“这声音怎么像给死人招魂?”

  她男人一听那声音果然飘忽不定,一会儿从前面窗户传进来,一会儿又飘到后面那扇窗户去,移动的速度极快。他们听到小叶的声音凄怆而且发颤,每当他们听到这种声音都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小叶终于在大雨落下来之前找到了漠北,发现他躺在带刺的花丛中间睡着了。这院的月季花开得出奇好,听说花丛下埋着花匠的女儿,很多年前她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当然这只不过是一种传说。

  第一次带漠北到公园去玩的结果使小叶有些泄气,这孩子的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变越糟了。但是第二周带他到动物园去玩情况就大大不同了,漠北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兴奋,看到笼子里关的动物,他竟露出类似于笑的表情——要知道,漠北是个不会笑的孩子。

  小叶第一次看到漠北笑有些吃惊,然后她变得眼泪汪汪,语无伦次,她对围在大猩猩笼子外面参观的一群人喊道:

  “他会笑了!他会笑了!”

  那群陌生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后来,更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个看上去颇为瘦小蔫巴巴的孩子发出尖利刺耳类似于猿猴的叫声,这种叫声显然不是人所能发出来的。

  听到这种叫声,小叶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她在家里已经听惯了,漠北无论是喜怒哀乐,统统都用这种叫声来表达。

  漠北尖叫之后还想钻进栏杆去看动物,被小叶一把拉住了。

  “漠北,咱们该回家了。”

  小叶拉着孩子拨开人群往外走,小叶感到很多人的目光贴在她脸上,让她微微感到有些难堪,但总的来说她还是高兴的,因为漠北今天会笑了。

  回到家中小叶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件事告诉漠北他爸,他爸正在看报,小叶立在屋子当中,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今天所发生的事来,如何带孩子上公园,如何领孩子参观各种动物,给他讲这是猫那是狗鸟在天上飞虫在地上走,她讲得兴致勃勃,脸上泛起了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红晕,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有神,在晒得微黑的脸上熠熠闪着光亮,她说啊说啊;

  说得口干舌燥,眼泪都快出来了,可她觉得好像还是有话要说,她的话才刚开了个头,她想要说的话还多着呢。“漠北今天会笑了”,有这句话做收尾的底,前面的叙述都不算多余,这就好像在做一道过程繁琐的数学证明题,直接得出答数来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漠北他爸两眼盯着报纸,始终没有做声。小叶以为他在听,其实他的脑子里一直都在走神,他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小叶今天是怎么了,她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平时少言寡语的,多说一个字都勉强,现在却口若悬河,上嘴唇和下嘴唇吧嗒吧嗒激烈碰撞,舌头灵活得宛若抹了油。

  最后,她终于兴高采烈地向他宣布:“漠北今天会笑了。”

  说完这话,她使用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就好像歌曲里的休止符,休止符的出现使歌曲显得更加抑扬顿挫,有张有弛,因而更具表现力。

  这段“休止符”虽然不过只有几秒钟,但小叶惊讶地发现时间这个定数原来也是可以被无限制拉长的。当小叶说完“漠北今天会笑了”这句话之后,她原本期待着漠北他爸会同她一样暴风骤雨般地兴奋起来,但是没有,愿望总是与现实相反,漠北他爸连个屁都没有放,放下手中的报纸转身走了。

  小叶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上冲,那些奔涌的血液把她的天灵盖都快要掀翻了。她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人说,她需要一个能够应和她的听众,她这么长时间的努力需要得到一个人的肯定,漠北是她的全部,她在他身上附了体,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脑浆子挖出来一部分补给漠北,使他变成一个正常的、没有缺陷的孩子。

  对门那个又高又壮的孩子又在练琴了,他炫技似的一遍遍弹着三连音,那孩子每回弹琴小叶都觉得是那家的大人教唆的结果,他们是在向她家炫耀,向她家示威,琴声中的潜台词就是:“瞧我们家的孩子多聪明,多能干。”

  小叶似乎觉得受到嘲笑,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就把原本开着的门窗乒乒乓乓一路关上,再追到卧室去看漠北他爸,见他四肢摊开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从此,带漠北上公园“长见识”、“开发智力”就成为小叶雷打不动的一项工作。反正医生是这样说的,医生的话总归不会错的,小叶拿医生的话当圣旨。漠北他爸对她的做法却越来越不赞同,他常用一种非常不屑的口气对她说:“我说你何必呢,任其自然算了。”

  “不用你管。”

  小叶赌气似的又在那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每回出门她要带的东西可真不少,食品、保温水壶、急救药品等满满一大包,放在一只超大型的伞兵背包里,那只包大得足可以装下两个漠北,漠北他爸常纳闷,这么大的一只行李包小叶是如何将它背来背去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小叶早早替孩子置备了冬装,因为经常要出门,小叶给漠北买了一件又大又长的羽绒服,穿在漠北身上显得奇形怪状的,小脸瘦得更加找不见了。小叶担心羽绒服过于肥大不合身,就又手缝了一件中式对襟小袄,这小袄是大红色的,前面缝了一排黑色盘纽,红是红黑是黑,看上去非常漂亮。漠北他爸说你这是给谁做的,小叶说还能给谁呀。漠北他爸又说,男孩子怎么能穿红的。小叶说这是穿在里面的,谁能看得见啊。

  鞋子买的是一双底很厚实、帮上镶了几块粗皮子的新式雪地靴,穿在漠北那种瘦小身材的孩子身上,效果非常滑稽,漠北看上去就像动画片里的一只老鼠,小细腿上套了双大头鞋,走哪儿都弄出嘎嗒嘎嗒的响声。

  这对母子就要出发了。那一天,北风刮得呼呼的,天阴得仿佛就要塌下来了,人们在楼下碰到小叶领着孩子正在往和别人相反的方向走,都劝她不要去了。

  “天这么冷,回头再冻坏了孩子。”对门那女人扯下裹住大半个脸的红围巾,嘴里呼呼冒着热气对小叶说。

  小叶听后微微合了一下眼帘,表示谢意,然后,她那微黑憔悴的脸上又恢复了坚定不移无可更改的神情,她用手扯了扯漠北缩在袖筒深处的一只干瘪瘪的小手,用军官对士兵发出命令的口吻对那冻得青紫的孩子说道:“出发!”

  母子俩刚一走出楼门口就被迎面吹来的北风刮了一个趔趄,天空中的黑云压得更低了,像是要下雪。

  那天从公园回来孩子就病了。他们在空无一人的猴山前站得太久,两个人都快被冻成冰棍了,但孩子的情绪出奇得好,看见那些掉了毛的丑猴他乐得嗷嗷直叫,动物园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了,可每一次都表现得很有热情,他笑,大声喊叫,朝那些动物拍手,跺脚,吐唾沫,小叶站在一旁细心观察,生出许多幻想。她想医生的话终于灵验了,漠北这孩子比以前活泼多了。

  漠北这场病把小叶折腾得够呛。

  漠北高烧三天后住进医院,漠北的父亲一直对这件事采取一种回避态度,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们母子。他似乎是在用行为向小叶表明一种姿态,那就是你惹的事与我无关。

  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分开很久了,虽然天天见面,也吃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但他们的的确确已经分开了。漠北房间的玻璃拉门就像一个罩子,罩住了小叶和漠北两个人的生活。从外面往里看,小叶和漠北就像冷冻在玻璃瓶子里的两个人体标本,有时他们静默着,整个晚上都坐在日光灯下,一动不动的,似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漠北他爸隔着玻璃拉门上的玻璃远远地看到这副景象,心中一动,但这偶然泛起的最后一点温情很快就被冷冻住了,一想起那个空壳一样的没有欲望的女人,他就感到一阵阵齿冷和脑浆子疼。

  在漠北住院这几天里,他带了一个女人回家,像是有意要跟枯黄瘦弱的小叶形成鲜明对比。他带回的这个女人丰腴白嫩,是那种娇滴滴的一掐一汪水的女人。这个女人给漠北他爸带来极大的冲动,第一次把她带回家便动手摸她的乳房。女人的乳房很大,他把银色拉链从胸口一点点地往下拉,很快看到了与小叶身上完全不同的一对乳房。当时那女人正在看电视,身体软塌塌地靠在他身上,一副完全信任他的样儿,她似乎看得很专注,电视屏幕上反射下来的光芒把她的脸映得忽儿蓝忽儿紫忽儿绿,漠北他爸把一支燃着的香烟隔一会儿便放人她的红唇内让她吸一下,她的嘴生得很小,嘴唇稍厚,显得肉啷嘟的,她的嘴好像随时准备在和什么人接吻,抱着她的时候忍不住就要亲她,胸前的拉链在一点点下滑,她似乎一无所知,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漠北病好了以后,天也就暖和了。除带孩子定期上公园外,小叶还想出了一个新主意,她打算带漠北去学画画,不管怎么说让孩子有点事做。出人意料的是,漠北他爸倒很支持小叶这个计划,自从漠北出院,漠北他爸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关心起他们母子俩来。

  漠北的老师是一个住在郊区叫胭脂村的古怪男人,他平时很少出门,也不愿见人,收个把学生纯粹是为了挣碗饭钱。另外他还得交房租,画室是从农民手里租来的房子,虽然房钱不算太贵,但他也必须教几个学生才能维持得下去。

  漠北的老师姓胡,叫胡弧,小叶随漠北一起管他叫胡老师。小叶第一次带漠北去见胡老师的时候,胡老师的画室里正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漠北一进屋便发出一连串尖声怪叫,胡老师被他这位新学生的叫声吓得目瞪口呆。

  胡老师与漠北相处得不错,胡老师说漠北这孩子看上去是个弱智,其实是个天才,说着他就拿了些漠北这两天画的画给小叶看,说实在的小叶什么也没看出来,因为那只是一些红红绿绿不均匀的色块,有的线条长,有的线条短,横七竖八的,小叶苦笑了一下,说道:

  “胡老师您心真好,不过,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

  胡老师收了画没说什么,就去给孩子上课。他们到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去写生,剩下小叶一个人坐在门口的一把高脚凳上发呆。她现在心里堵堵的,很不好受,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日子越过越奇怪了,胡老师把天生弱智的人说成是天才,而漠北他爸则忽然变得百依百顺,温柔体贴,这一切都把小叶给搞迷糊了。

  小叶现在已经不再刻意掩饰孩子弱智的事实,她以前以为通过努力能够改变什么,现在明白了有些事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接受这个现实使小叶心痛欲裂,她仿佛看到对门那个女人一脸嘲讽的微笑,还有那个高大健壮的男孩子丁丁冬冬弹着钢琴摇头晃脑的得意相,那孩子已经上学了,而和他一般大的漠北却不能到学校去上学,只好留在家里,每天画几笔画打发时间。

  漠北他爸对小叶说,我看你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一些了,何必自找苦吃呢?小叶也说,是啊,过去真傻。

  有一阵子小叶的心情很愉快,因为没有了压力,她感到自己变得很俗气,俗气得就像电视上没完没了做洗衣粉广告的那些女人。她喜欢一边做事一边听收音机,或者开着电视看不知哪朝哪代的电视剧。漠北通常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几小时,他信手涂鸦的那些画,被他们称做“印象派”,小叶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比漠北那些画还要荒诞。

  小叶现在对孩子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忧心忡忡,有点随他去的心理。她甚至想要到外面再去找一份工作,一来换心情,二来也可贴补家用。后来她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找到了一份帮人推销电脑桌的工作。

  推销电脑桌的工作其实并不适合小叶,当推销员得眼疾手快八面玲珑,小叶却天生木讷害羞,见了生人总要绕道走,就别说上前主动跟人搭讪,套近乎了。小叶在工作的时候总是把孩子放在胡老师家里,胡老师待孩子不错,交给他小叶比自己带着还放心。

  和小叶一起做推销的一个名叫二梅的女人告诉小叶,商场如战场,这些概念对别人来说也许并不新鲜,但对一直自我封闭在家中的小叶来说,却是个全新的概念。

  二梅说:“咱们女人就得学会利用自己。”

  小叶说:“怎么利用?”

  二梅说:“我们出卖的是桌子而不是我们自己,但我们可以利用我们自己把我们的桌子卖出去。”

  “你说的是什么呀?我都听糊涂了。”

  二梅拍了一下小叶的肩说:“你就看我的吧。”

  二梅领着小叶在拥挤的人群里钻来钻去,看准了一个办事员模样的人便上前搭讪,然后领着办事员到库里去看货,一路上说说笑笑好像老熟人一般,办事员看了货,一下就订了四十张桌子出去,二梅这一笔生意做得比小叶一星期做得都多,小叶不得不佩服起精明能干的二梅来。

  这天晚上,二梅请小叶吃饭,在饭桌上认识了漠北的老师胡弧,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很谈得来。饭吃到一半漠北就在饭桌上打起瞌睡来,头一点一点的,几次都差点栽到汤里。小叶抱歉地笑道:“这孩子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会打瞌睡,恐怕我得带他先回去了。”

  胡弧说:“我先帮你去叫辆车吧。”

  送走小叶母子,胡弧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二梅瞟了他一眼,神暧昧地说:“你还挺关心她的嘛。”

  “漠北是我的学生,你要是我的学生我也这样关心你。”

  “真的吗?那我现在就做你的学生好了。”

  在出租车上胡弧搂着二梅的腰问她愿不愿意上他哪儿,二梅闭着眼睛说,随便你带我上哪儿。

  小叶回到家,见漠北他爸正坐在幽暗的房间里看电视,小叶安顿好孩子后便到浴室去洗澡,她把水温调得很热,水雾蒸腾,雾气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什么也看不见了。水从空中淋下来的滋味很像抚摸,仿佛有许多只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小叶扬起脸让热水从脸的正面流淌下来,头发粘在后背上又湿又痒。

  小叶低下头看见自己萎缩的乳房,它们是那么瘦小,又瘪又平,小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热水的蒸腾下一点点地融化、变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小叶用毛巾去擦浴缸对面的那面整面墙的大镜子,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双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及整个面孔,在脖子露出来之后,小叶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再往下擦了,她害怕看见自己那副骨架般枯瘦的身材,她想,这些年来自己身上的肉都跑到哪儿去了呢?随后她想到漠北,想到漠北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漠北给了她一切,也带走了她的一切,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这一身又于又硬的骨头了。

  漠北他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敲浴室的门,那扇门镶着厚厚的雕花玻璃,从外面只能听见里面的声音,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小叶,你在里面没事吧?”

  只有流水的声音,小叶没有回答。

  漠北他爸又敲了几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把耳朵贴在玻璃门上听了听,里面竟没有一点动静,他感到脑袋“轰”地一下好像要炸开来,他想也许是事情暴露了,他和那个女人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

  “小叶,你怎么啦?开开门,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讲清楚。”

  里面仍没有声音,流水的声音都断了。

  漠北他爸脑子里出现一片可怕的空白,他想自己干的那些事恐怕要遭报应了。“报应”这个词是和那个女人娇媚的眼神一起来的,还有她丰腴柔软的身段,她经常在小叶不在家的时候出现在这个家里,用小叶的浴室,照小叶的镜子,漠北他爸望着这个女人时常陷入一种疑惑状态,他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个女人是谁?小叶和漠北又是谁?

  漠北他爸一拳砸碎了浴室的玻璃,他受不了自己内心的压力,索性把自己和外面那个女人的事向小叶和盘托出。

  漠北他爸隔着一道碎玻璃门向小叶讲述他和他的情人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小叶还没有穿上衣服。热雾早就散尽了,浴室里忽然变得出奇冷,灯和镜子的颜色统统变成了青紫色,小叶看到镜子里有个披头散发的瘦女人,面色铁青,样子像鬼。

  离婚的事办得比漠北他爸预想得要顺利,小叶几乎没提什么条件,只说她要漠北,漠北他爸当时就同意了,办完手续他就拎着一个小包走了,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漠北,漠北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画前,画上涂抹着一些横七竖八的线条和色块。漠北他爸以前看不懂儿子的画,现在忽然觉得有点懂了,这些横七竖八的线条和色块倒是很像他此刻的心境。

  画展的事是二梅一手策划的,画家胡弧只不过是个傀儡。

  二梅说:“我不懂什么艺术,我就是要钱。”

  当二梅和胡弧相互搂着肩出现在小叶面前,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小叶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要开画展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儿子漠北。

  小叶的脑子并不复杂,但她立刻想出有三种可能:一是他们同她开玩笑,二梅和胡弧近来在谈恋爱,心情极佳;二是可能他们俩可怜她,想出这个法子来安慰她;三的可能也是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全疯了。

  漠北不识字,不会数数,身患多种疾病,生活不能自理,有严重的语言障碍,让他学画不过是让他信手涂鸦,多一种玩法罢了。当初胡弧说漠北是个天才,小叶根本没当真,就只当老师为多赚几个学生的学费见谁恭维谁的套话。

  可是这一次看样子他却是认真的,二梅也很认真,完全不像在开玩笑,并且她把推销的工作都给辞了,说是要一心一意准备漠北的画展。二梅的文化水平虽然并不算太高,可她却是很有商业头脑的一个女人。

  小叶显得木头木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对于漠北这样的孩子,小叶只求个平平安安,她不知道平静的生活如果被打破将会怎样,她没有人可以商量,漠北他爸已经不再是漠北他爸了,而是别人家孩子的爸爸了。

  二梅亲热地把胳膊肘抵在小叶的肩膀上,小叶感到很不舒服。

  二梅道:“小叶我还能害你不成,办厕展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机会别人想求还求不过来呢。”

  胡弧也说:“办画展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由我和二梅替你张罗。”

  小叶看到漠北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画,那些线条七上八下没个准头,色块也抹得东一块西一块,好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的颜料瓶,红绿颜料自由行走,晕染成色,这种画看久了会使人眼晕,因为它色彩浓烈,形状又没有一定之规,看似走到哪儿算哪儿,完全没有入画出来的迹象,而胡老师说漠北的画妙就妙在这儿。

  对门那个孩子又在弹琴了,他越弹越快越弹越快,听上去好像许许多多穿彩色衣裳的小孩在阶梯上跑,过一会儿速度又忽然放慢下来,像电影里放慢的慢镜头那样,孩子还是刚才那些孩子,奔跑的姿态完全一样,但速度一慢下来就变成另外一种格调的画面了。

  那个优雅的女人站在门口,裙子被楼道里的穿堂风舞得像一面旗。女人什么也没说,而小叶觉得那个女人分明在与她对话。小叶把自己儿子的一幅油画在那女人面前晃了一下,钢琴的声音很大,小叶必须张大嘴巴说话,而小叶刚张大嘴巴说话,那琴声又陡然停了下来,小叶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得吓人,“我们漠北下月要开画展啦”。女人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她想小叶一定是日子过得太苦,神经错乱了。

  这时正逢女人的老公下班回家,女人殷勤地从他手里接过公文包,两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屋,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小叶眨了一下眼睛,觉得他们是做给她看的,她悻悻回到自己屋里,用毛巾捂着嘴,一阵一阵地想哭。漠北仍在他屋里闷声不响地作画,如果小叶不主动提出带他上公园,他是哪儿也不会去的。他对一般公园不感兴趣,只喜欢去动物园和游乐场这两个地方,他从小就喜欢去动物园,似乎能听懂某种动物语言,他能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与猩猩嬉笑打闹,发出猩猩一般的尖叫,每当他玩得开心的时候,小叶的心总是揪着的,漠北这孩子只有在动物面前才是活泼的人,而在人面前就成了呆板的动物。

  游乐场是小叶最近新发现的一个去处,大概是由于游乐场的建筑物色彩鲜艳、形状夸张,又有许多旋转的东西,容易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小叶每回带漠北去游乐场漠北都显得很兴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飞速旋转的巨型玩具,脸上露出了稀有的笑。

  小叶还记得第一次发现漠北会笑了还是在动物园,那天从动物园回来她兴冲冲地跟漠北他爸唠叨了一遍又一遍:

  “漠北会笑了”,“漠北会笑了”,可是漠北他爸面无表情,现在想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厌倦一切了,他离开这个家只是早晚的事,他早晚要抛弃他们母子俩,过一份新的没有缺憾的人生。

  漠北他爸可以一切从头开始,小叶却不能,她已在孩子身上附了体,从灵魂到肢体,完完全全交了出去。小叶经常梦见自己安详地平躺在手术台上,放慢呼吸,一个带胶皮手套的医生开始把一种无色液体慢慢注入她的皮下,这也许是一种麻醉剂,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小叶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轻,一点点地上升,仿佛悬浮在半空中而不是平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开始了,周围站满了戴白口罩的人,小叶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他们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小叶看见医生把她的心脏和肝脏掏出来,一一陈列在架子上,好像超市货架上摆放的新鲜动物内脏。这个恐怖的梦境经常在小叶的脑海里出现,每一次都会提供新的更加逼真的细节,小叶有时觉得这个梦简直就是真的。

  一天下午,漠北正在睡午觉,他躺在满屋子的画中间,身上盖着一条彩色条纹的薄毯,这熟睡的孩子看上去就像画的一部分,他睡着的时候也和别的孩子一样安详,全然看不出他有什么缺陷。阳光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敷上一层金绒绒的汗毛,他的小鼻子微微翕动着,睡得格外香甜。望着他的睡相小叶总是想,漠北要是跟别的孩子一样该多好。这想法使小叶的鼻子一阵阵发酸,她想她现在已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了,全都给了这孩子,但是如果能把她的大脑摘除下来换给漠北,使他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小叶想她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手术台的。

  现在,即使在白天小叶也会进入某种梦境中了,她平躺在床上,竹席像水泼过一样冰凉,窗帘没有完全拉上,中间露着一条不大不小的窄缝,这使小叶联想到手术台上射过来的耀眼的强光,她把眼睛闭上,薄薄的眼皮仿佛被强光射穿了,出现红绿黄蓝各种颜色的幻象,有人拿着一只巨大的不锈钢针头朝她走来,她闭着眼,头脑却是完全清醒的,她看得见所发生的一切。

  开颅手术做得十分顺利,医生首先剃了她的头发,这本来是应该在手术前提前做好准备的,可是由于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只好一并挪到手术台上去做了。剃过头发,有人动手划开她头顶上那块皮肤,刀子很快,倏地一下就裂开来,鲜血殷红,刀口像小孩嘴那样翻翻着,随后有人拿来工具开始撬开她的头盖骨,这个过程震得她头有些痛,昏昏沉沉好像要睡过去了似的,但她还是强撑着,不许自己睡着,她希望自己的意念保持清醒,她要这个手术的全过程,就像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医生把她正常的脑组织移植给漠北,又把漠北的一部分脑组织移植给了她,这次没有像取她其他内脏那样一样样陈列在不锈钢的架子上,而是刻不容缓地把自己的一部分移植给了儿子。一想到手术结束漠北就是个正常人了,小叶顾不上头皮一跳一跳地疼痛,咧开嘴哭了。

  一觉醒来,房间里有些昏暗,漠北正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响地画画。

  什么都没有改变。小叶伸手摸摸眼角,眼角是湿的,这证明自己刚刚真的哭过,为什么其他事情不是真的呢?小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小闹钟,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是做饭的时候了。

  漠北画展的事已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这次画展充分展示出二梅的聪明才干,胡弧在艺术上虽然跟她有些分歧,但因恋着二梅的人,所以也就不想跟她叫真儿,一切由着她算了。

  在画展筹备期间小叶带着孩子到郊区住了一阵子,郊区的空气好,对孩子身体有利。

  这时的胭脂村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画家村落,附近农民把房子出租给来北京闯荡的艺人和流浪画家,房租比城里相对要便宜一些。胭脂村里住着各种各样的怪人,有用绳子把自己捆绑起来挂在树上的艺术家,有用火烧作画的画家,还有专门收集废品破烂的,小叶搞不懂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她每天除了做饭洗衣裳就是坐在窗前发愣,冷看着忙忙碌碌的人们。

  有时还会从小叶家的厨房里传出一阵阵奇特的香味,人们不知道她在煮什么,但那味道总是很香很浓。

  漠北的画越堆越多,小叶担心再这样画下去屋子就放不下了,胡弧经常过来指导漠北作画,每回来都要同小叶聊两句不成不淡的闲天。

  “你的气色看上去不错。”

  胡弧坐在小叶对面,一边吸烟一边淡淡地说:“看来这里的空气是比城里要好些。”

  他人很瘦,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横搭在另一条腿上,裤脚管软粑粑地耷拉下来,那条裤腿看上去好像是空的。他精神倦怠地坐在那儿一口口地吸烟,自从和二梅好了以后,他一下子显得苍老许多,二梅总把自己的个性强加给他,二梅是那种想到什么就非得干什么的女人,而且一千起什么来就搞得轰轰烈烈,搅得周围的人全都鸡犬不宁。胡弧好静,是散淡惯了的男人,他以前居住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人画画,钓鱼,读书,再教一两个学生,这就是他生活的理想状态。

  二梅来了以后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

  二梅是出身于城市最底层的“大杂院女孩”,因此她渴望改变自己命运的欲望就显得尤为强烈。在认识画家胡弧之前,她什么事都干过,开过小饭馆,当过推销员,还干过小公司的职员等等,但是几乎没有一件事是让她顺心的。这中间她也穿插着跟过几个男人,都是有一点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的那种人,很让心高气傲的二梅感到失望。她经常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给他们看看!”但是发狠归发狠,她想干大事业的欲望总是和机会成反比,直到有一天,她认识了画家胡弧,灵感告诉她:机会来了。

  漠北的油画展览在美术馆开幕那天,小叶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去现场。漠北是由他的老师胡弧带他去的美术馆,小叶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难受,她想叫住儿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已走得离她很远。

  小叶一个人待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在床上更如针扎一般,她不知道画展那边的情况怎样了,她不忍亲眼目睹漠北的失败——他够可怜的了,在她看来像漠北这样的孩子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她担心他被操纵在别人手中,成为马戏团里的一个玩偶。

  中午时分,太阳已升到了天空正当中,四周蒸腾着一股混浊的暑气,小叶对了门坐在屋中,头朝下一点一点的,处于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她一点也不知道这时候有辆黄灿灿的小面的正沿着通向胭脂村惟一一条土路蜿蜒而行,正在一点点地接近她。

  小叶头脑中出现许多混乱、复杂、交错的信号,这些信号变换着色彩和形状,轮番交替出现,小叶看到了漠北那些画和画背后交替出现着的人和事,景物被漠北的油画处理得模糊不清,色调与色调之间大起大落,色彩浓重,构图奇异怪诞。漠北用色往往出入意料,胆子大得出奇,他不懂得什么叫写意抽象画,他只是把他想到的、感受到的凭直觉勾勒出来,可是谁又能看得懂这些画呢?

  胡弧突然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因为小叶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正在距她很近的地方观察她的脸。

  小叶睡眼迷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十分吃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认出他来,然后她拉住他的衣袖略显紧张地问:“画展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胡弧把她的头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你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漠北表现怎么样?”

  “他表现得好极了。”

  听了这话,小叶不但没高兴,反倒“哇”的一声哭出来,无论胡弧怎样安慰她、哄她都无济于事,小叶哭得越发不可收拾。胡弧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坐在床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用手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他从来也没见过像她这么削瘦的女人,脸上几乎没肉,颧骨高高地顶起来,像浮出海面的两块岛屿。她的脖子细得还不够轻轻一握的,脖子上浮着的几根细细的青筋呈蓝紫色。握着她的时候胡弧感到自己像握着一只赢弱无力的小动物,手心里感受得到她细细的脉搏正在拼尽全力地、一丝不苟地工作着。这时候他很想摸一下她小小的几乎平坦的乳房,可是当他的手探进她的衣领深处,他又犹豫了,他想她还在哭呢,摸了她也许会惹她不高兴,于是他又把手缩回来了。

  小叶止住了哭,把脸贴在枕巾上,静静的,很安详,连眼都不眨一下。胡弧把手从她的胳膊上拿开来,忽然觉得这双手好像是多余的,没着没落没地方放似的,他就干脆把手背在身后,然后拉磨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来回,他人很瘦,衬衣又长,好像竹竿上挑着的一块旧抹布,拉拉杂杂的。他忽然觉得喉咙干渴得难受,他费力地解开硕大的喉结底下的一粒纽扣,然后那只布满青筋的手哆哆嗦嗦地往下挪,再解开胸口的那粒,微露出只有一层薄皮覆盖着的胸口。

  小叶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显得很奇怪,她说胡老师你在骗我吧,我知道你在骗我,漠北的画……漠北是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孩子,你们就别再折腾他了。

  胡弧说,一开始来的人是少些,可也并不像你想像得那么糟糕,有些专家对他的画评价很高,说漠北的油画是典型的印象派绘画。

  两个人面对面待了一会儿,心中忽然都有些异样,小叶就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说:“我去给你弄饭。”

  胡弧扳住她的肩说:“你歇着,今天我来。”

  小叶“扑哧”一笑道:“你来?你会做什么?”

  胡弧在屋子里转悠着寻找容器,准备到小铺去打两个菜、几两米饭来。胭脂村的小饭铺是胡弧的一个朋友开的,胡弧有事没事常爱到那儿去喝两盅,和几个画画的朋友聊闲天儿。

  胡弧一路铁勺敲铁碗地去了,小叶从窗户里看到他的背影,越发细瘦轻飘,这个影子由大变小,又由小变大,面目越来越清晰。

  他把饭和菜放到她面前,说了声:“吃吧。”

  “那你呢?”

  “我得回去招呼画展,二梅一个人忙不过来。”

  说完他便背起那个脏兮兮的翻毛皮的大背包急匆匆地走了。

  这天晚上,漠北回到家什么也不说,连饭也不吃倒头就睡了。小叶以为这孩子病了,摸摸额头却是凉的。小叶到胡弧那屋去找二梅,二梅和胡弧二人正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地吃饭,看见小叶进来,二梅就招呼她坐下一块吃。

  “不了,”小叶的脸色显得很难看,“二梅,我有点事想问你,漠北他怎么了?”

  二梅一边掰着馒头往嘴里塞一边说:“没怎么呀,漠北他今天表现挺好的,他一直坐在休息室里跟来宾握手,还有许多新闻记者给他拍了照片呢。”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