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错乱不是来自于视觉的错乱,而是来自于心灵的错乱。
——赵凝《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
梦去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总想起胡楠跟她讲述的那些怪念头来。胡楠说自从洋子死后,他一天也没安宁过,他总觉得洋子的影子在追着他。那些奇怪的电话总在午夜时分响起,拿起来听的时候不断地有人向他讲述自杀的办法:烧死、电死、吊死、吃安眠药、跳楼、跳海……
“那声音是个女声,听起来和洋子的声音一模一样。”
胡楠在冷饮店里牙齿格格抖着说这番话的时候,梦去没想到他已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传染给自己,她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卫晓欧的脸在夜里有时会变成另外一张脸,在月光下,她看着那张陌生的脸,想不起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白天穿着一套灰色制服拎着黑包到单位去上班,人像钟表一样准时,夜里有着良好的睡眠和轻微的鼾声,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梦去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有一天夜里,卫晓欧很早就上床睡觉了。他穿一套白色丝绸睡衣,背对着梦去侧卧在床上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堆没有生命的东西。梦去在卫生间洗澡,磨蹭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离开卫生间到她真正能进入睡眠状态,这段漫长的时间她该如何打发。她以前想像中的婚姻不是这样子的,起码不像这样冷清,两人客气而疏远,不像夫妻,倒像住在一起并不太亲近的朋友。
他的白色丝绸睡衣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亮。
他像一件金属镀件,你即使离他很近,也还是觉得他永远背朝着你,背影看上去像在赌气,其实他并未生气,他是个平静随和的男人。
夜已经很深了,梦去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仿佛脱了一层皮,她赤裸着走在黑暗里,这个家她还不很熟悉,有时她的身体会贴到冰凉的家具,胸脯被凉而光滑的东西重重地撞一下,不仅不疼,反觉刺激。
梦去在黑暗中游荡了一小会儿,撩开一点窗帘,发觉今晚的月亮很好,她索性把窗帘打开,让月亮的清冷的光直射进来。她双手搂抱着胳膊,自己搂抱着自己。婚姻使她变成了一只被冷冻在冰箱里的鱼,她已经没有了呼吸,也不会游了。她站在窗边看月亮,有一些浮云缭绕在月的周围,使月光变得有些狰狞。
卧室的门紧闭着,他一定已经睡着了,她不想推门进去看见他泛着冰冷光泽的白睡衣,可她还是进去了。她看见的景象果然和她想像的一模一样,他背冲着她,白睡衣反射着暗哑的光亮。梦去背冲着丈夫在半明半暗的卧室里很累,她恨不得有人把她手脚捆起来感觉还要好受些。
在睡眠像一小块移动的云以极慢的速度向梦去靠近的时候,梦去的耳朵开始出现幻听。在充满煎熬的漫长夜晚,她的耳边有时会出现重重叠叠的声响,但这一回却听得极为真切。梦去从床上坐起来,寻着那声音推门走进客厅,令她惊讶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梦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过去的男友一个挨一个地坐在客厅沙发上,面无表情。刚才那些说话的声音在她推门那一刹那就消失了,客厅里静悄悄的,他们枯坐在那里,像是在开一个乏味的座谈会。张启明、胡楠、龙舌蓝……男友们一一出现了,梦去以为她还会见到一个人,那就是郭东立。
梦去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她预感到那个人就要出现了——
“梦去,你在这里干嘛?”
客厅的灯在突然之间变得雪白刺眼,一袭丝绸白睡衣出现在梦去身后,他的眼睛变得像猫眼一样泛着异样的光亮,他是谁呢?黑森森的人影逃遁而去,剩下空洞沙发、空洞茶几、空洞的窗帘,还有一对陌生男女。
那一夜的情景给梦去留下了深刻而恐怖的印象,她无法想像那么一大群人在几秒钟之内如何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二天梦去在办室楼的电梯里与张启明相遇,张启明冲她牵动嘴角笑得十分怪异。
“你笑什么?”她问。
他凑近她耳朵,诡秘至极很小声很小声对她说:
“昨天夜里我梦见你了。”
在被四面金属墙包裹的狭小空间里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什么特殊含义。他的眼被墙上的金属平面折射成一只羊眼的形状,梦去在墙的纵深处看到一只白髯绿眼的羊。
“昨天夜里你也梦见我了吧?”
在问话的同时,有人隔着衣服在她乳房上重重地掐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