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晓欧是母亲同事的孩子,和梦去同岁,听他母亲说他在税务部门工作,工作稳定安闲,三十出头,单身,单位很快就要分给他一套地段不错的房子,据说这是最后一批分福利房了,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后面遨句话在梦去听来好像赤裸裸的暗示,“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母亲的意思是说,像卫晓欧这样的男人以后就很难再遇到了。
在与卫晓欧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家里出奇的安静,父母居然没有吵架,而是安静地呆在各自的房间里不知在做什么。客厅里的电视开着,但房间里没人。电视的音量不知被谁开到最小,几乎听不到,但是细细的、游丝一样的唱戏的声音还是从缝隙里流泻出来,飘进梦去的耳朵里。
梦去不知道明天下午要见的人到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不大相信母亲的话(母亲把她同事的儿子形容得过。
于优秀了),她想那人要真是像他们形容得那么好的话,怎么会到三十多岁还没结婚呢?梦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索性坐到客厅里对着电视发愣。她用遥控器胡乱地调着台,有的台在哈哈大笑,有的台在激烈枪战,有的台在演古装戏,有的台则在演美国未来片……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悄无声息地立在梦去身后。
如果不愿意,就别勉强。
母亲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大大出乎梦去的意料。
不,妈妈,明天我去。
梦去听到自己嗓子眼儿好像长出另一个小舌头在那儿乖巧地说着话,“妈妈。”梦去听到那个乖巧的声音又说,“我觉得那人条件确实不错。”
窗帘是暗灰和粉红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有点乱的色泽,梦去就坐在挂有几块类似窗帘的一个长厅里等待卫晓欧的到来。他母亲介绍说卫晓欧身穿一套灰制服,梦去到得有点早了,感觉有点尴尬,她在约好的那家饭店门口转了一小会儿,太阳很刺眼地照在头顶上,她很恼火,一方面怕脸晒黑了,另一方面又觉得到得太早坐进去等人家是不是显得太迫不及待了。想来想去对母亲安排的这种见面方式厌烦起来,推开玻璃门坐到里面心里像着了火一般,好在没坐多久,那个灰影子就从玻璃门外面移动到玻璃门里面,然后朝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是梦去吗?”他说。
“我是卫晓欧。”他又说。
他有些拘谨地站在那儿,穿着灰色制服,手里拎着一只中规中矩的公文包。他面孔瘦长,微黑,人长得不算难看,基本上没什么特点要说特点的话,那套灰制服成为他平淡中的一种特色。梦去说,“你好。”
龙舌蓝在梦去和她新认识的男朋友卫晓欧走过街口的时候,往梦去呼机上打了一条信息,说明天想去游泳,问梦去想不想和他一起去。他总在呼机上留较长的信息,不像别人,一般只留“回电话”。龙舌蓝说他的汉字呼机上可留一万字,可容下一篇短篇小说。不过认也没试过,不知这一万字的容量是真是假。龙舌蓝要游泳的信息发到梦去的呼机上,把平静的梦去搅得有点乱。斑马线上人很多,车流来来往往令人眼花缭乱想过又不敢过,没有一辆车肯放慢速度放行人先过去的,所有人都在赶命似地赶时间,梦去和刚认识的卫晓欧晃在马路中间,进进退退,犹豫不决。
“咱们现在去哪儿?”男的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
女的说:“你不是知道上哪儿吗?我以为你知道上哪儿呢。”
男的又说:“我也不知道上哪儿好。”
女的说:随便吧。
经过这么一番没意思的对话之后,他们终于寻找机会过了街,然后沿着马路旁边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龙舌蓝的游泳信息在这时又响了一遍,那声音像一尾机灵清秀的小鱼,在一对无言的男女之间游来游去。卫晓欧说:“你要回电话吗?我这儿有电话。”说着,欲打开随身的小包取手机。梦去说:“噢,不用了,没什么急事”“没什么急事你也回一个吧一人家呼急。”
“哦,不不,没事儿。”
这样说了两句,两个人就又僵住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边的小店门口站着一些暧昧不明的人,他们看起来极为相似,像戏剧里的纸板人那样凝住不动,有光线在他们脸上流连,天地是动的,车流是动的,人却是僵死不动的。
“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灰衣人拘谨地问了句,像是没有把握,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问这么一句含含糊糊的话,随时可以吐出来,也可以吞进去。
外面的街灯二盏接一盏地亮起来,他们面对面坐在一扇窗边,点了一道清蒸鱼。雅致的小餐馆使人感到像家一样温暖,坐在那里梦去就想,有个家其实也很不错。灰衣人坐在对面。清蒸鱼相当清淡。小菜一盘接一盘被送上来,小碟小碗,看上去精致可人。那顿饭吃得很慢,但气氛很好,两个人话虽不多,彼此却是有感觉的。
好吃吗?灰衣人摆弄着手中的筷子,问。
“好吃。”
“那以后就常来,我过去常常一个人来。”
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哦,不,我以前也谈过女朋友。”
梦去“噢”了一声,就没再说什么,专心吃鱼。鱼刺细小密集,稍一不注意就会扎了嗓子。
“你以前也有过男朋友吧?”卫晓欧问。
有啊。一个小鱼刺就在梦去说话的时候,狠狠扎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