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家黑咖啡馆里出来的时候,梦去头上仿佛粘了一头鸟屎,她用指甲插进头发,在傍晚六点钟的光线下用力挠着,她不知道该把这个再也不敢回到自己住处的男人怎么办,她的一只脚悬空在马路牙子上,考虑着何去何从。
男人说:“你上哪儿我上哪儿。”
男人又说:“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要不我上你那儿躲躲?”
“你没杀人你躲什么躲?”
梦去没好气地对影子似的跟着她的男人说。
那头鸟屎已在头发里面做了窝,里面的脏东本嗡嗡地叫着,阳光下的一颗脑袋冒着绿森森的鸟气。她烦透了,也饿了,她把悬着的那只脚不管不顾地放下去,越过马路牙子那道坎,就是洪流一般的车海了。梦去躲闪着试图从没有斑马线的地方穿过去,到马路对面的街心公园中央去搭乘地铁。她试探了几次,左躲右闪,都无法进入其中。
车开得太快了,一辆紧挨着一辆,梦去觉得从车缝中间穿过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这时候,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是胳膊的上半截我们通常也称那个地方为大臂,就在他抓住她那一刹那,奇迹发生了,车流奇怪地减了速,就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他们顺利通过车海到达彼岸。
“还怪我跟着你吗?”男人说,“你一个人不行的。”
梦去在走下地铁台阶的时候,确信自己已经无法甩掉胡楠了,两人站在站台边一言不发地等车。车来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跨上去。车厢里很挤,他们脸对脸,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你看前面那节车厢里的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像不像洋子?”
胡楠的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一样长,他盯着那女人的样子让梦去感到害怕,地铁车厢中间有两层玻璃阻隔着,胡楠的目光像子弹一样射穿那两层玻璃,两支短箭嗖嗖地落到那遥远女人的身上。
梦去顺着胡楠的目光朝那边望过去,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子面目模糊地落到梦去的视线里。
胡楠有些着急地问:你到底看见了没有?
“看见什么了?”
你怎么啦?她每天和你坐在一起上班,你怎么不认识她了?胡楠半张着嘴,眼睛直勾勾的,梦去从没见有谁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他俩正僵持着,车突然停了,胡楠以闪电的迅速在人缝里一闪,就不见了。
梦去一路尖叫着冲出车厢,引来许多人回头张望,她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拨开人群像拨开挡在她眼前浓密的树叶,她像个小母兽似地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她盯住那个背影不让他在自己的视线里跑开,她用变形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她怕他在非常状态下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车走了。
站台上只剩下他和她。
难道我看错了吗?
他勾着头,看上去痛苦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