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灾难过去之后,有一小段相对的平静,时钟嘀嘀哒哒地走着,好久没有这样静过,梦去都有不适应盯着电话机,不放心似的看着,总觉得它会随时随地响起来。
“你就放心好了。”张启明扶着眼镜告诉梦去,“事情都过去了。”
张启明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拿着一只油滋滋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只有些合不上盖的一次性饭盒,饭盒里装着满满一盒灌汤包。
“是街口新开的一家店,买来给你吃吃看,看好不好吃?”
他说话的口气带有明显居家男人特有的情味。
梦去坐在桌边不知怎么竟然想起父亲。母亲总是怀疑父亲在外头有人,梦去以前不相信,但是现在她信了。张启明站在她背后看她吃东西,灯把他的影子投到了桌面上,那是很庞大的一团黑色,把梦去浑身上下罩在他的阴影里,有一点安全,还有一点奇怪。
梦去的胃口恢复了,大口大口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她想起什么似地问张启明:
你怎么不吃?
我吃过了。
过会儿他又说:我在家里吃过晚饭才出来的。
梦去不再做声,只埋头吃东西,咕嘟咕嘟喝杯子里的清水。
他是有家的人。她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就自己没有。她对自己的生活无能为力,她不知道怎么把生活弄成现在这样子,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在29岁之前,她还是个处女,生活简单而又沉闷。现在想想她倒宁愿回到那种沉闷中去,那是简单的、不用动脑筋的生活,没有什么快乐可言,但却简单安全。
张启明从后面用力搂住她说:
“我会保护你的。有我在,你会很安全。”
说这话的时候,大概是因为他的头过于向前探不小心碰到了木质灯罩,整个房间里的光晕晃动起来,他们好像来到了一艘船上,周围的景物颠簸起来,桌面倾斜,杯盘重叠,墙上的装饰画变得模糊不清……
张启明摘去眼镜凑近她问:
“梦去,没事儿吧你?”
梦去看到一张陌生苍白而又老旧的脸,她感到头疼得厉害,她不再想什么,而是任由别人摆布,不再替自己做丰。
灯影把他们的身体都拉长了,特别是映在白墙上的那个鞋跟,长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它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匕首,凌空悬在那儿,随时可能落下来,刺向那男人的心脏——梦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恨他,在跟他做这事的同时,还希望他被匕首刺中,希望他流血。张启明却说恨是爱的另一种形式,每一种深切的爱都是含有恨的成分的,凡是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夫妻,都不是真在乎对方的夫妻。他关于爱与恨的这番高论,倒把梦去给说糊涂了,她不再用脑子感觉对方,而是用身体,她惊异于他手法之细腻,在做爱之前他长时间地抚摸令人无法抗拒。有的时候他希望在她脱光了之后穿上一双跟细得几乎不能走路的鞋子,梦去任由他摆布,只觉得她的性伴侣怪得有趣,却并不感到恶心。
梦去有时会盯着自己的细鞋跟映在墙上的影像观摩好么。
她的腿被灯影拉得修长完美,鞋跟在空中有节律地舞动着,好像一种舞蹈,舞蹈者不是梦去本人,也不是身边这个男人。
这个在墙上跳舞的人到底是谁?
邻居不知谁家有人在用钢琴弹奏一段小步舞曲,有七个小人在墙边上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路,他们一晃而过,接着又来了几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她们是旋转着过来的,速度极快,她们一律轻盈得像风似的,她们毫不费力地转动裙摆,使裙摆保持鼓胀圆满状态,好像裙的内部撑有裙撑子,其实不是的,是速度撑住她们的裙子,她们不停地转下去,裙子就会永远地鼓胀起来。
他的手指在她的身体内部穿行,手法多变,层次含糊。梦去的呻吟声像涟漪那样延展开来,一波连着一波,层层叠叠。在这一刻她是喜欢他的,因为他控制了她的身体,控制了她的中心开关——那一点连着她的全部神经,四通八达,梦去再次感到那妙不可言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