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立这次出现在梦去这里停留了三天。这三天梦去打电话到单位谎称自己不舒服,需要休息。接电话的张启明顿时起了疑心,他在电话那头嗯嗯呀呀地打哈哈,然后他阴阳怪气地问:
“你不舒服吗?还是——你那儿来什么人了?”
“没有,就是有点感冒。”
“感冒了?那我来看看你吧。”
“你别来,我没事儿。”
梦去打电话的时候,有人正躺在她旁摸她的脖子。
经过一夜的睡眠,郭东立养足了精神,脸色变得好看一了,眼睛也比昨天晚上有神了,和昨天夜里进门的时候判若两人。
早晨的阳光很好,他们把窗帘拉开来,让阳光更多地涌进来。阳光钻进这屋子的角角落落,附着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上,使他们的皮肤看起来像涂了油彩似的油光发亮。
他们像浸泡在液态的玻璃之中,周围的一切明亮而华丽。
他们伏在窗边看从楼前走过的行人,每个人在水泥地上都有一条黑影。
郭东立忽然想起什么,脖子四处转着问:
哎,我的衣服呢?
“我塞洗衣机里了。”
“那我怎么出去啊?”
“不出去。”
“那我呼几个电话可以吗?”
有什么谈不完的业务非在今天谈呀?
郭东立一只手搂着梦去,另一只手在电话簿上一页一页翻着,查找他要找的人名和号码。
他可以在做一件事的同时做另一件事(或许他总是同时在做两件事),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梦去只是一味地相信爱情,虽然她也算不上有多纯洁,她也在郭东立不在的时候跟别人好过,但是只有她最妹妹梦去,姐姬梦来了解自己,实际上她是一个死心眼儿的人,一个死心塌地相信爱情的人,一个别人无法理解的傻瓜,一个没头脑只凭感情用事的傻女人。
郭东立一口气连续呼了五六个人,然后把电话扔在枕边,等他们回电话。他一手拿着烟一手抚弄着梦去的乳房,凑在耳边问她昨天晚上感觉如何。这样甜蜜的早晨梦去觉得就像生活在梦里,柔软,无力,轻飘飘,郭东立一直在耳边问她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梦去说,好。郭东立就一定要逼着她问她怎么个好法。梦去说,好就是好。郭东立用力捏她一下,说,我就是要你说——
他俩正闹着,电话忽然铃响了。
郭东立嘀咕了句“找我的”,就抢先拿起刚刚丢在枕边的无绳电话来听。“喂,是建强吧——喂,你倒是说话呀。”
对方什么也不说,静默了几秒钟,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梦去问:是谁呀?
郭东立说:“不知道,他不说话。”
“我知道是谁了。”
他怎么不说话呀。
“他有毛病,别理他。”
这时郭东立呼的人真的来了,梦去听到他们谈什么钱不钱的,都是生意上的事,她听着不感兴趣,就独个儿到厨房去做早饭。她翻翻碗橱里还有一些挂面,别的就找不出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
梦去在厨房下挂面的时候,恍惚间觉得她是生活在“以后”——未来的某一天早晨,她穿着拖鞋和松垮的睡裙到厨房弄吃的。她不怕麻烦费时费力地切着葱花,她用手指尖捻着味精放到碗底,她觉得这种日子她已经过了好久了,她喜欢这种平和宁静的家庭生活,她希望自己未来的家跟母亲那个家的气氛不一样,母亲那个家空气中布满了火药味,一点就着。梦去受够了,她只希望自己今后能平静生活,不要有母亲那么多的愤懑,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面条冒着模糊的热气。
有一股模糊不定的东西停留在他俩中间,她看不太清他的脸。
“我总觉得你吃完这碗面条就会不见了。”
梦去坐在郭东立对面,看着他的脸说。
郭东立低头吸溜碗里的面条,发出愉快的“咝咝”响我能到哪儿去呀?“他含混不清地说。”忙过这一阵,我就好好陪陪你,带你到外地去转转也成。
他说得轻轻松松,好像一切都不在话下,只是时间的问题,只是早晚的问题。郭东立有一种本事,什么事到了他嘴里都变得身临其境,他张口就来,就像一个有天赋的小说家,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达到的境界,他只需三言两语,别人就相信了他,以为那事情肯定是他亲身经历,不然他不会讲得那么真。
吃过面梦去一个人在卫生闯里洗衣服,郛东立舒舒服服斜靠在床头没完没了地打电话。洗衣机里转动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泡沫,梦去盯着那些泡沫漫无边际地想心事。她想下个月的这会儿他们也许正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西南小山寨里旅行,那里的阳光和月亮都与城市里不一样,阳光像蜜一样贴在皮肤上,亲切而又柔软。月亮是细细尖尖的一枚,硬在而发亮,有金属光泽,挂在古蓝色的天幕上,像另一个世界里的景象。
梦去把甩干好的衣服放在一只盆里拿到阳台上去晾。
郭东立看见她扎着围裙扎着头发的样子,随口说道:
“哎,你怎么看上去就跟个小家妇似的。”
梦去扭脸冲她笑笑,说:
“本来就是个小家妇嘛。”
梦去麻利地把衣服一件件拿在手里“啪啪”使劲儿抻两下,然后从铁丝上取下衣架来,把衣服挂上去。昨天夜里郭东立穿的那件蓝白格衬衫被清洗得非常干净,蓝是蓝白是白,晾在那儿就跟新的似的。
他昨天晚上那样子真是脏得有些吓人,脸上都是泥道子,额头的左边还有一道淤紫的伤痕。问他是不是跟人打架了,他说不是,他说不小心上楼时碰了一下,他个子高,时不时就会碰一下头。梦去想像不出什么样的楼梯矮得可以让他碰头。但他说话时的表情那样自然,就像是真的,梦去也就相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