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头发女朗的画像成为一个纪念物被梦去挂在墙壁正中央,那一天所有的不愉快全都记录在上面,关于父亲,关于母亲,关于姐姐,关于洋子,事事都她处理得那么别扭、失败。
看着墙上的画(那实际上是梦去自己的照片),梦去感觉一切都不那么真切,那张画上脸是自己的脸,其实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了,连眼神都不像是梦去本人的,她用妖冶的眼神望着梦去,看起来像一种挑逗。
母亲在梦去背后大概已经站了很久了,直到她的呼吸抚动起她脑后的头发,梦去才感觉到母亲的存在。她慢慢转过身去,看到母亲直勾勾的眼睛,她看看墙上的画,再看看梦去的脸,她的眼睛似乎在说,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又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干这个?
母亲脑子里的弦一直是拧到最紧的状态。
母亲不允许自己或者别人有片刻松懈,她强迫症似地以为,所有的人都该要紧张起来,随时处于战斗状态。她自认为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盯着丈夫,盯着女儿,盯着周围的一切,她像一团一点就着的火药,无论从哪儿崩出来一个火星子与她相遇,她就会立刻燃烧起来,轰轰烈烈,没完没了。
母亲稀疏的烫发就像通了电那样根根直立着,门厅里的灯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从银幕上走下来的人,浑身上下凝聚着一股悲剧的力量。
她忽然开口道:
梦去,见到你爸了吗?
“他住在斜街旅馆。”
“一个人?”
“当然……”梦去用力咽了唾沫,“当然是一个人。”
真的吗?
母亲用那样一样冷酷的眼神看着梦去,让梦去感到自己好像真的就是一个惯于撒谎的骗子。她并没有说假话,可她老是觉得心虚,母亲的眼神令她感到害怕,她知道什么了吧,梦去想到自己和男友干的那些事,不觉冷汗都冒出来了。特别是昨天她与洋子的男友即兴做爱,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放荡。
可是,放荡却很尽兴。
身体是自己的。
钥匙装在兜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问题是明天如何面对同事洋子……
“梦去,我跟你说话呢,你在想什么?”
母亲用一声断喝拉回了梦去飘飞的思绪。
母亲说:“带我去找你爸爸,我要去跟他当面对质。”说着话她便开始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她像一阵风似地在几个房间里旋来旋去,看得梦去直眼眩。母亲不知从什么地方找出厚厚一叠纸来拿在手里,像是握住罪证一般。
她走过来一把抓住梦去的手,指甲嵌进肉里,梦去觉得疼。母亲说这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写的日记,父亲的罪证在里面记得清清楚楚。母亲使用了得她和父亲的关系仿佛已演变成了梦去以为,父亲和母亲这回真这天夜里,他们三个一夜没睡,在那家小旅馆里干耗了一夜,梦去坐在窗口那把圈椅上看父母吵架,瞌睡一阵一阵地直往脑门儿上冲,视力和听觉变得一阵清楚一阵模糊。
什么结果也没有。
他们一会儿说离婚,一会儿又不离。
梦去心烦意乱地坐在他们中间,心想这日子还过个什么劲呀,不如趁早散伙算了。可是他们却不这么想,他们以辩理为主,一句去,一句来,非要辩论出个所以然来。
天亮了,梦去说声要去上班,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走却被母亲一把抓回来。上班,上什么班呀,家里出了那么大事,你可倒好,就跟没心没肺似的。母亲说话的时候显得很生气,有一些唾沫星子溅到了梦去脸上,梦去不敢抬手去擦,梦去想,就让我把一切吞下去吧。算了吧。忍了吧。
一家三口到楼下去吃早点的时候,气好像已经消了许多。天虽然亮了,但却亮得还不十分彻底,灰蒙蒙的雾霭围绕着炸油条的铁锅,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香味。这香味刺激了他们的胃口,这才想起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们竞连一口饭也没吃,注意力全都集中到那些没有意义的争吵上,到现在才感觉出饿来。
这顿饭是梦去记忆里吃得最祥和的一顿饭,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油腻腻的桌旁,吃刚炸出来的油条。他们似乎已记不起为什么事争吵了,也记不起因为什么原因坐在这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吃早点了。生活并不像他们预想的那么糟糕,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轨道上,继续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