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歌声,没有了人声,没有了呼吸,一切都在等待之中无声地焦灼着。
——赵凝《一个分成两瓣的女孩》
春节那几天梦去经历了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爸爸妈妈全天都在家,姐姐也回来过年了,表面上的团圆使得梦去心里备感压抑,她觉得大家的谈话都是浮在表面上的,其实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父亲还是整天不说一句话,眉头皱得中间可以夹住一粒米。母亲依旧对生活不满意,骂这骂那,在她嘴里没见这世上哪个人、哪件事顺她的心。
梦去借身体不好吃吃睡睡,她的胳膊恢复得不错,骨头已经长上了。姐姐梦来的电影大概有些希望,这次回家过年心情比以往要好一些。小时工回家过年去了,梦来忙里忙外帮母亲做菜。
家里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景象,梦去的内一心深处却发生了强烈地震,过年其间郭东立一次也没来过电话,呼他也不回,手机关着,自从那天他们在酒吧见面,大约有半个月了,他再也没露过面,整个人就跟一个气泡似的,化在空气里了。
梦去把无绳电话塞在枕头底下,又怕不小心压了某一个键,电话打不进来,将电话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边上。
她希望他能来个电话,哪怕只说一句话。
电话在年初二夜里响过一次,梦去急忙拿起来听,里面却没有声音。
是你吗——
你在哪儿——
你怎么啦——
梦去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电话里空荡荡转了一个圈,又回来了。她是在自言自语,对方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打过来了,黑椰人精似地从电话里钻出来,说她家明天晚上有个聚会,让梦去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第二天一整天梦去转来转去都在想应该穿什么衣服出现在黑椰家的聚会上,这天是她生病以后第一次出门,对外面的世界有种想像中的恐惧。
黑椰家的大客厅里挤满了人。
他们在跳一种紧挨在一起慢慢晃动的舞,身体软软的,音乐也是软软的,听起来叫人浑身长起了懒骨头。梦去在人群中并没有找到晚会的组织者黑椰,晚会就像一个恶作剧,黑椰用电话遥控指挥这群人聚在一起,她本人倒迟迟不肯出现。
梦去在黑椰家意外地遇到办公室的女同事洋子,梦去事先并不知道黑椰跟洋子也是朋友(黑椰神通广大,她好像跟谁都是朋友)。在黑椰家一条灯光幽暗的狭窄过道里,梦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靠墙站着——她好像在跟一个什么人站着接吻。
梦去吓了一跳,因为她是沿着走廊到卫生间去的,无意间窥到了别人的秘密,有些进退两难。
梦去转过身正欲逃走,洋子却像从睡梦中惊醒了似的,大声叫住她:梦去,来见见我朋友胡楠。
那个叫胡楠的男人长得高高大大,穿一件深蓝领毛衣,他像是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一下子就落到梦去的视线里,他的鼻梁和下巴都长得很有特色,鼻梁很高,鼻子侧面降落着一些阴影,眼睛显得深凹下去,总而言之是个高大漂亮的男人(后来梦去知道,这个高大漂亮的男人是洋子的秘密情人,而不是那个和她住在一起同居的人)。
洋子在梦去眼里永远是个谜。
黑椰在最后一刻才出场,她打扮成一只猫的形状,浑身上下毛绒绒的,引起一阵轰动。她叫人在花园里点燃花炮,她呼来唤去的一个名字“亚伦”看上去则像一只老鼠。
在闪烁的焰火中梦去看到一组组怪人:黑椰和她的助手亚伦(黑椰有一家神出鬼没的公司);洋子和她的秘密情人胡楠;80年代的过时女明星如叙和比她小十一岁的丈夫杜米。他们的影子在蓝光闪烁的夜晚时隐时现,仿佛都不是现实中的人物。
梦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她看到一张蓝脸、一张粉脸、一张绿脸、一张黄脸,他们在闪烁的光线里变得十分陌生,梦去问遍晚会上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认识郭东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