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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没有回信。我心里失落了什么,而又没有东西填补,只剩下一个纯粹的空洞被弃置不理。身体轻得异常寻常,语音虚无缥渺。

  ——[日本]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现在的人,从相识、热恋、上床、误会、吵嘴、闹别扭、彼此伤害到无法忍受,过去人家一辈子才能做完的事,现在只需几个回合、三两天功夫也就做完了。红火知道她和史冬青之间也许是有误会的,但无论怎么说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谁也不愿再去翻那笔新鲜的旧账。这个城市看似美丽热闹,芯子里却是极寂寞的。电视屏幕上有个女人在舞台中央孤零零地跳着独舞,华丽的灯光流苏样纷披在她的身上,她的每一个手势每一次旋转都是以苍老做代价的。

  红火从外地回来,心情一下子老了几岁,红火绝望地想到自己也许再也不会爱上什么人了,要有的只可能是婚姻,但绝不是爱。有天欧亚非再见到红火,一脸新闻似地追着她问:

  “史冬青最近在追你呢吧?”

  “我们已经结束了。”

  惊得欧亚非差点掉了下巴。“信息时代,爱情快餐。”他用手在空中捻了两个响指,然后拍拍红火的肩,意思是让她不要太难过了。红火说难过什么呢?我现在连哭都不会了。

  电视剧的事因为各方面的原因并没有搞成,蓝先生也把原先准备拍片的钱投到其他方面去了,这件事也就像红火参与的许多件事一样,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红火就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不帮我,我也没办法。她依旧上午睡觉下午到杂志社去上班,好在每月薪水不薄,这对红火来说是个安慰。

  红火又热衷起没心没肺四处游玩的夜生活来,和欧亚非一起去蹦迪,和安琪去做身体包裹美容,买很贵的精装套书,买来就往墙角一扔,连看都不看。她总说自己没时间没时间,一疯起来又没个钟点。欧亚非因为和她是老熟人了,混在一起倒像哥们似的,随便归随便,但却不曾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不会演变成恩恩怨怨。

  有天他们一大帮人聚在一个朋友家里开舞会,只有组合音响上的那么一点灯光亮着,三两对人在跳舞,其他人都散坐在四周围的沙发上闲聊天。欧亚非拉了拉红火的手说:“红火,咱俩认识快十年了吧,还没好好跳过一个舞呢。”

  红火发现他的面颊微微有些发烫,他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腰处的头发,一根根一绺绺好像在用手指数她的头发似的。四周的音乐像水一样,是淡的,轻盈透明的,流淌来又流淌去,看似无形却又有形。红火觉得自己此刻的腰肢像脱了节似的柔,水草一般地飘荡在欧亚非的手掌心里。

  这天夜里欧亚非开车送她回家,在单元门口有些动情地看着她说:

  “红火,我是你什么人?”

  红火故意装傻似地说:“好朋友啊。”事情也就过去了。

  朋友之间的关系大都承袭一种模式,这种模式约定俗成,一开始怎么样,后来每次见面大都是初次见面的重复和翻版。红火和欧亚非就是这样,他俩一直停留在大三时代,温情的,彼此友爱着,却很难再往前发展。

  这种日子使红火获得了一种麻木的乐趣,整天什么也不用想,睁开眼睛便是玩乐和工作,和谁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那帮男的很荤的玩笑也敢开,却不动真格的。不爱也不恨,不着急也不生气,对于欧亚非的进攻更是显得无动于衷,有回她和安琪一起去做“石蜡包裹”,美容师把加热后的石蜡紧紧地裹在她身上,使她变成僵硬的动弹不得的尸体一样的东西。

  幽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若有若无的古筝的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里传来的,红火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紧贴在皮肤上,挨着自己是那样地近。那些死去的人一一来到红火床边,有她刚参加工作那年吊死在学校秋千架上的独身女人梅超英,有死在自己亲手钉好的棺材里的传达室的看门人,还有她的好友春花秋月,为在这座舞台一样的大都市里生存下去,她真是豁出性命来赌,然而她赌输了。

  一个小时之后,有人来给红火把包裹在全身的石蜡大片大片地剥下来,红火觉得她褪去的是旧有的一层躯壳,她变成了一个新人。

  有一天晚上红火在外面疯够了回到公寓,一路手里转着钥匙嘴里哼着歌,心情像水洗过的一样好,她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脚底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定睛一看吓了一跳——那是个落破的老人啊。

  “红火,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红火做梦也没想到,那人正是欺骗过她的方浦西。方浦西告诉红火,他现在遭报应了:他女儿方笑笑离家出走,参加了女子摇滚乐队。

  “我是来找女儿的,顺便来看看你。”

  红火看着苍老的方浦西,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她说你滚,滚得远远的,不要想还能在我这儿捞到什么便宜了。方浦西说,我只想请你有空去劝劝我家方笑笑,你曾经是她的老师,你的话她也许听得进去。说完留下一个地址,缩脖缩脑地带上房门溜了出去。

  红火把那张纸揉成团扔到墙角,她想她决不会帮他再做任何事了。她不是恨他,而是一见他就感到腻味和恶心,一想起他来红火好像吃了什么脏东西吐也吐不出的感觉。她含了一口漱口水用力地漱着,然后噗地一下把胸中的不快全都吐出来了。

  过了几天红火还是带了一些吃的东西到郊区一个叫六郎庄的地方去看了一趟方笑笑。六郎庄有不少农民房出租给北大学生,刚毕业还没找到工作的,与恋人同居不敢对父母讲的,因怀才不遇而苦闷隐居的,失恋想自杀的,各种情况都有。方笑笑她们的“2000女子乐队”刚刚成立,租的是六郎庄最破的厕所边上的房子,因为那儿的租金比较便宜。

  红火到那儿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太阳灿黄地照了一地。歪斜的街道两旁停着黑鸦鸦的一些摊子,摊子上摆着豆腐干、凉粉、咸鸭蛋之类的吃食,看上去污浊浊的,其实并不一定不干净。红火想同样的东西若是摆在超级市场清爽明亮的货架上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吧?人生来就有命的,疏菜也是一样,有的菜被送到城里,装进漂亮的塑料袋,扎上红头绳。有的则留在这荒野村落,自生自灭。

  红火见到方笑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长成大人了。看见红火她目光冷漠,好像不认识她似的。她正坐在门槛上用鼓锤在膝盖上练习打鼓,“你来干什么?”她腔调里含有敌意。

  红火把那一塑料袋吃的东西往她脚边一扔,道:“早知道你这副模样我都懒得理你,是你父亲叫你回去。还有一句话是我奉送给你的,在北京做歌星梦的年轻人起码有一个集团军,能不能成名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俗!”那女孩忽然失去控制似地吼道,“你可以骂我爸骂我妈,但你不能用你那庸俗的想法玷污摇滚乐。”她的嘴撇成一弯下弦月,红火听她继续控诉道:“我们的事业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无法理解的,你们除了赚钱吃喝享乐还懂得什么?你以为我想当的歌星就是你们眼里那种哼哼唧唧一张嘴就是哥哥妹妹那类的?你走吧,你根本不懂艺术,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可是你这个不俗的人却要靠你爸妈的俗钱养活着,对吧?”红火“嘿”地一声冷笑,结束了此行。她真后悔不该来看这个自命清高的女孩子,别看她现在嘴硬,日后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找到自己头上来,真是自找麻烦。

  方笑笑果真遇到了麻烦事,她怀孕了。

  “做完手术我就回家。你能保证不告诉我爸爸吗?”

  红火用手抚摸着方笑笑那头稀而软的头发忽然想到,她是个孩子呢。

  “回家吧。这么多人在北京漂荡,真正能成名的又能有几个呢?”

  手术进行得不顺利,那女孩子失血过多,几乎在手术台上昏死过去。她身边没有亲人,什么也没有。红火又一次看到生与死之间的模糊界线,仿佛只隔了薄薄的那么一层纸,一捅即破。

  红火站在白色隔门外面,闻到一股苦涩刺鼻的来苏水的味道。门廊的木椅上另外还坐着几个愁眉苦脸的女孩,她们的男朋友有的来了,有的羞于到这里来。里间屋的另一间手术室里,传来初生婴儿那种吭吭吃吃的啼哭声。新做了父亲的男人,脖子伸得老长,前后左右四处张望着,那脖子好像安了轴能转三百六十度似的,他四处找寻着可以打听到一星半点消息的人,然后凑上去急不可待地问:

  “男孩女孩?”

  这里的护士个个都是被问烦了的,中国人那样多,现在又正好轮到文革中后期出生的那拨“高峰孩子”生孩子了,所以忙碌的护士们就显得脾气不太好,十个有九个不告诉你是“男的女的”,有的还顺便撅你句“你急什么?”新父亲们也不生气,反正这老子是当定了,管他早晚呢,于是他就憨厚地笑了。这里才叫有人欢乐有人愁呢。

  方笑笑总算从里面出来了,脸孔白得像纸。红火打辆“面的”把她送回六郎庄,隔天去看她一次。红火暗地里塞给房东一些钱,让她帮着照料一下。她可不想让方笑笑住在自己那儿,怕她带了晦气来。

  红火不知道方笑笑是何时离开北京的。后来听音乐圈的朋友说,“2000女子乐队”已经解散了。

  6月15号是安琪的生日,提前一个星期安琪就开始毛手毛脚给四面八方的朋打电话了。一个带有戏剧性高潮的聚会正在策划和准备中。红火对安琪说晚会上他们要玩几个游戏;其中有个“命运游戏”最逗人,“到时候一定笑死你。”

  电脑人酒屋像个热闹的大舞台。后来红火才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热闹了,酒屋已走到了它的鼎盛时期,任何事一走到了顶点,接下来就该走下坡路了。那天红火和安琪全都化了浓妆,发型也很特别。晚礼服的颜色是一黑一白,这是京城著名发型师奥尼尔的指令,无可更改的。

  奥尼尔是很纯粹的北京小伙子,说起话来妙语连珠,句句都有讲究,句句都有埋伏,说到前里的时候笑料就在后面等着你呢。北京男人都是不动声色的幽默。幽默不是滑稽,他们能很庄严地逗你乐,让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他们会问你“怎么啦,至于嘛?”他们把所有机警才智都用到语言方面来了。这种人散布在各行各业,奥尼尔就是其中的一个。

  奥尼尔的英文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他母亲还是叫他“冯小三”。

  奥尼尔喜欢文学,他能把得过诺贝尔文学奖金的美国作家列举出数人,像刘易斯啦、史坦贝克啦、辛格啦,还有极重要的一位——就是奥尼尔。他做发型也妆这一行是因为跟艺术比较接近——他曾给许多名演员化过妆,由老变小由小变老都是他的拿手强项。

  “命运游戏,”他目光庄严地看着红火和安琪,“你俩一个穿黑一个穿白。”他说话总是话里有话,好像有什么喻意似的,其实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他在台上替人家设计惯了的,许多老演员都很相信他的眼光。

  安琪是那天生日晚会的女主角,白色当然要让给她穿。红火是晚会的“节目主持人”,穿的是沉重的、压得住阵角的黑颜色。那天的天气有些闷热,红火提前从办公室出来,打了一辆车先上母亲家去取衣服,然后再回自己住处去化妆。

  自从红火出国无望,母亲为她准备的两大箱衣服便件件成了心事。那两口颜色沉重的大箱好像停尸房的棺材一样,停在红火住的那间西屋的正中央,红火有时半夜醒来小便,穿拖鞋的脚被那箱子绊了一下,她就头重脚轻地一家伙跌进去了。红火躺在那些衣服堆里,就想,我到底还是没出去呀。这想法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现在倒又冒了出来。一阵风从窗户外面刮进来,把箱子盖悄无声息地合上了。红火隐在黑暗里细细思量,大抵死亡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

  母亲晾晒这些衣物的日子,也是红火黯然神伤的日子。那些衣物纷纷从箱子里走到阳光底下,颜色刺目得就像死人的遗物。红火很伤心这些衣服,每一件都是新的,都是母亲为她出国准备的。那时候母亲每为她购置一件就觉得离出国近了一步,希望和失望交错着,一天天煎熬着她。她明显地消瘦了,干瘪瘪的脸上没一点肉。早晨出太阳的时候她把衣服拿出去晒,太阳落山的时候又把衣服收回来,她相信这些衣服总有一天会用得着的,她总是自言自语,到底说些什么红火听不清楚。

  有时候红火会让母亲意外地高兴一下,那就是开晚会的日子,她总要到家里去取衣服,她显得兴致勃勃的样子,这件比比那件试试,以证明这些衣服的“有用”。

  “都是很贵的衣服,说不定你将来出国还要穿……”

  红火今天挑了件极长的黑裙子穿。如果不是开晚会,红火想像不出这种露肩露背裙摆大得像面旗帜的大摆裙还会有什么用处。红火今天穿它,倒是牛载难逢的好机会,红火知道这条裙子的最终的使命只有这一次,那就是今天,就是现在。

  深黑的颜色把镜子四周的空气都染暗了,红火看不见自己的脸。今晚所有的妆都是用母亲的化妆品化的,红火觉得和母亲有了一些亲近。镜子里一张戏剧效果的脸,渐渐和母亲的脸重合在一块。

  电脑人酒屋里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全让安琪给招来了。她就喜欢众星捧月似的感觉,她今天穿了身银亮亮的“鱼尾裙”,据说这条裙子值两万多块钱,裙子的本身就像一堆亮晶晶的银子,安琪走动的时候那些银子就疾速闪烁起来,像是要开口说话了似地抓挠人心。

  红火今天穿着黑裙子,心情也被这黑色沉沉地压了下去。本来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寻开心,该用一种没心没肺的玩法才行。

  虽然是生日晚会,但他们没玩切生日蛋糕拍手唱生日歌那套俗的。吧台上备有点心,想吃的尽管去拿。客人们都很踊跃。安琪说“来了一帮狼”,大伙就乐,乐完了食欲更旺。政府官员围在一起谈论时事政治,话题是最近新火起来的一本政治类的新书。有几个作家坐在一起大谈唐纳德·巴尔塞姆(Denald Barthelme),或者对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作品大加点评。他们喜欢创造一些新名词来装饰自己的嘴,要不就用绕口令似的理论来唬人,以掩饰自己在创作方面的低能与先天不足。酒吧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一对恋人正在旁若无人地跳贴面舞,脸贴脸心贴心,全身心地投特约进去,那是一场真正的末日之舞——天塌地陷都无所谓了——他们只管跳他们的舞。有一小束细细的紫光追着他们,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热闹的气氛已达到顶点。红火拍拍手让大家静一静,宣布要玩一种“生死游戏”。

  这种游戏红火他们从中学时就开始玩,但一定要人多。人少排列组合的方式太少,就不好玩了。

  红火给在场的人每人发了三张纸条,让大家在第一张纸条上写上本人的姓名,然后收上来。又发第二张纸条,要求写一个地点或者时间状语,比如说“在洗澡盆里”、或者“在秋天”,纸条写好又收上来了。很多人都玩过这种游戏,谜底还没揭开就已经开始在底下咯咯地偷乐。第三张纸要求写一种“下场”或者说是“结局”。

  故事正在紧张的制作阶段,明知是玩,可红火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这里蕴含着一些占卜未来的意思,就像算命一样。信不信由你。红火收上来那些纸条,薄薄的一迭,她开始像洗牌那样把它们打乱了重新排列组合。她想,命运之手当初就是这样安排一切的。

  第一张纸条徐徐展开,红火开始宣布一个人的命运:

  “钱小刚,在洗澡堂里,求爱。”

  台下立刻爆出富于想像的笑声来。

  第二张纸条是关于奥尼尔的。“奥尼尔,在皮鞋里,诗朗诵。”

  大伙又笑。每一个人的结局都是意想不到的,有一个作家被安排到尼加拉瓜去寻找心爱的人,他立刻坐在后排座位上嚷:“我跑那么远干嘛呀,我就地取材凑合一个不就完了嘛。”哄笑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盼望着主持人快点念到自己的名字,同时又担心结局不好遭人耻笑,这样又巴望着主持人慢点念到自己的名字。

  左晓军以前的一个朋友范维这天晚上也来了。他身边的女朋友每回见面都是不重样的。红火站在酒屋门口的台级上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他很绅士地把他朋友介绍给红火,又夸红火“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红火现在翻开纸条念到的正是他的名字:

  “范维,在水管里,捡到一分钱。”

  酒屋里笑声四溢,红火看到范维的女朋友笑得直揉肚子,然后滚进他怀里,两人扭作一团。红火想起左晓军,心里便像硌着一块什么东西似地难受。红火刚才曾向范维打听起左晓军的情况,那情形的确有点僵。

  她把他叫到一旁,冷不丁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怎么说呢——还行吧。不过红火你也不是外人,咱就实话实说吧,做生意他可不是那块料。”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歉意似地拍拍红火的肩,因为他没给红火带来好消息,他感到十分地过意不去。“对不起——”

  “没关系,这又不怪你。”红火显然情绪有些低落。

  接下去的许多条子都是令人捧腹大笑的、随意组合产生戏剧化的奇妙效果。可也遇到让红火念不出口的条子,在动词那张条里不知哪个坏小子恶作剧,写了个“做爱”,红火随口把“做爱”改成了“做工”。改完以后连她自己都笑了,别人倒有些莫明其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其实,别人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安琪。她才是这一晚的主角。

  前面都好像是故事的前奏和铺垫,渐渐地,接近故事的核心部分了——女主角的命运安排就要揭晓了,这一晚大家都是为她而来的,都有心要捧她一捧。

  “王安琪——”

  当红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感觉到那种危险了,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以为要爆出怎样具有轰动效应的大笑料来——可是她要使他们失望了——她来不及想一下就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那就是:

  “王安琪,在一个奇妙的雨季,傍大款。”

  这晚上的高潮戏却一点也不可笑,倒有点嘲讽意味。底下的人大都知道安琪的底细,这时候便不知作何表情才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红火只听到底下有人干干地咳嗽了几声,结果把局势弄得更糟。有人附和着轻轻笑了儿声,算是礼貌。红火只好草草收兵,宣布下一个节目的开场。

  红火用胳膊肘顶顶安琪道:“安琪,你生气了吧?”

  安琪说:“我要那么爱生气早就活不到这会儿了。”过了会儿又说,“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有好些人瞧不起我。他们来我这儿吃,来我这儿喝,可还是要瞧不起我……这早就看出来了。”

  “你别太当真了,那只不过是个玩笑。”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玩笑,得不到的东西你都觉得好。”

  灯光暗淡下去许多。红火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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