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夜里,我提着那盏鬼火似的小灯下楼,他们都睡了,我走得很慢、很轻,有点像梦游,那簇跳动的小火苗映着我的脸,路过镜子的时候,我把自己吓了一跳。我的脸变成了恐怖电影里的脸,我把自己吓得差点尖叫。
我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来到手术室门口。我拧开门。
月光洒了一地,手术室里一片洁白。我觉得自己像一片羽毛,轻盈地从月光表面滑过去。我来到地下室洞口,我站在那儿听了听,突然,门开了,我看见一个男的坐在里面。
他低垂着眼皮,像是没有生命的一具人形蜡像。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害怕极了,想退回去,可是巳经来不及了,身后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这时候,灯突然熄了,我掉进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你终于来了。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
——没有人肯听我说,他们都说我杀了人。
那个人在黑暗中一句一旬清楚地说道。
我壮着胆问了句:“你是谁?”
“我是王了。”
“你有火吧?把灯点上。”
那簇跳动的小火苗映在我和王了的脸土,我们都认出了对方。王了说,他不是故意要杀死小湄的,他们好了三个月了,她的死不过是个意外。是的,小湄是死在我的床上,可是,我不是故意要杀她,而是我们在床上玩的时候,不知怎么她就断气了。
“你该去公安局自首。”
“可我能说得清楚吗?”
“当然能,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那在那天晚上,通体透明的小妖精小湄突然出现在我和春日原野的卧室。记得当时我问她“你怎么进来的”,她没说话,只是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房间里好像出了个漏,所有人都能自由出人。就在那天晚上,小湄讲述了她的、经历。
让我惊,的是,像她这么小的年纪竟有过短暂的卖淫经历。她是一个喜欢写作的小玻璃人,有时她在网上出浚。
关于小湄记忆还很多,记得有一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个人,背影很像春日原野,我追了很长一段路,快追上的时候那个转过脸来却是小湄。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小湄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我看错人了。”
小湄说:“我得赶紧走了,老四叫我去了一个宾馆,我没功夫跟你聊了。下次吧……”
就在遇到小湄的那天夜里,我被电话铃吵醒了,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好久没出现了,这回又冒了出来。
现在我怀疑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是女人装的(这想法吓了我自己一大跳!)小湄死后,再也没出现过那个声音,这不能不让我疑心,那个百变小妖精可能干过一些别人连想都想不出来的事,其中包括装成男人来吓唬另一个女人。
王了交给我一些小湄写的文字,在他自首前,他希望我能读到这些文字。
[玻璘小妖的恋爱故事(节选)]
我恋爱了。
真没想到我竟然也恋爱了。
我在网上告诉我过去的一个朋友:玻璃小妖精恋爱了。(她不停地“换行”,原文如此。赵凝注。)
玻璃小妖精以前以为世界上根本没有“爱情”这回事。玻璃小妖精长得美。
玻璃小妖精因此而招人嫉妒。
不过,无所谓啦,现在我恋爱啦,我要把美一古脑儿全都送给一个人,他球是魅力十足的成熟男人王了大哥(真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哟!玫瑰批注)。
我喜欢性感天后詹妮弗·洛佩滋。
王了说,他不知洱詹妮弗·減滋是谁。真是好笑死了,他是一个古板的老式男人。
他没有太多的钱,但他很诚实。(天哪,一个骗子,竟然……诚实?玫瑰批注)
被爱的感觉真有说不出的好,现在我每天早晨醒来,都会看到他放在我枕边画有大红色嘴唇、上面写着“我爱你”的卡片。我好喜欢这些卡片。因为喜欢他就每夭都送。
他是一个最懂温情的男人,他动不动就吻我的耳根,洗澡的时候,他常为我按摩后背。我常常想,我要是能死在他怀里就好了……
§§§三
我在王了给我的一大叠稿件中发现了下面这张纸条,说明张小湄如果不死,她写的东西可能还想正式出版(或者巳经联系得八九不离十)。
[作者简介]
玻璃小妖,原名张小湄,女,1976年生,江苏人。拉过大提琴,做过某医药集团文化干事,电台等。网龄四年半。1991年开始创作,发表小说70余万字。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干吧,还想什么呢》、《我疼了》、《这一次比较舒服》等。部分作品译介美国、德国。现居北京,职业写作。
王了说这份简介是玻璃小妖发生意外的前一天晚上写的。她死的太突然了,可能是兴奋过度,心脏病突发。她一直想出一本像样的书,她以前的所谓“发表”大部分是在网上。她渴望出书,她曾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死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就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弄死她,可是,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死在我床上,脖子上勒着绳子。
王了说,我发誓那是一次意外。这都怪玻璃小妖她每次搞都要玩花样,她是一个不安分的女人,她从来不知道满足。那天晚上,她来了,一进门就说“我们干点什么吧”,说着就动手捅我这个地方(她用手朝两腿之间一指),还扒我上衣、扯我拉链,她是我见过的女人中最生猛最不要脸的一位。她不是没头脑就是花痴,总之有病,我没见像玻璃小妖这样见了男的就生扑的主儿。
我问王了:“这么说是她主动的?”
“那当然。”
“真的?”
“我敢拿我的脑袋向你发誓,是她主动向我求爱,还差点被我严辞拒绝了。”
我说:“怎么是差点,而不是——”
“我说差点就是我本来不想接受她,可是,你想呀,她一个女孩子,既然张嘴说爱我,我怎么好意思说不呢?”
“噢,对了玫瑰,你那儿有烟吗?下次再来给我带盒。”
“这是地下室,不能抽烟的。”
“我都一个快死的人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给王了买了两盒烟,藏在我的化妆包里。我很怕被母亲他们发现,主要是不想让我母亲为这件事担惊受怕。母亲近来难得心情不错,多年的孤守终于得到了补偿。
阿威很爱我母亲。
母亲也爱阿威。
年龄并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相爱,这就足够了。
夜里,我的小说正进行到倒数第三章,眼看结局就要像海水中的礁石那样浮出海面了。我很小心,越到后面越得写得好,最近读了玻璃小妖的糟糕文字,才知道她那些可怕的短句子是多么毁人。在她的文章中,“于是”、“可是”乱跳舞,她总是能写出白痴一样的句子,例如:“我很恨这个地方,可是现在我又要来了,我多么恨它。”这种句子看多了,整个人都将傻掉,说着撒着小娇的小警句,那根本不是文学,而是在网络上钓男人的些小纸片而巳。
当然,王了让我读这些也不是为了让我欣赏什么文学艺术,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无罪,属“过失杀人”。
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劝王了去公安局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