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吃得如同喝冰水,一口比一口没滋味。包宝宝坐在我对面,我喝一口汤,他喝一口汤,我吃一口菜,他吃一口菜。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
——有什么意思?
——跟你在一起就有意思。
我把一块于硬的卷心菜塞进嘴里,我不知他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去。吃完饭我要到一个聚会上去找人,我想我还是跟他明说了吧。包宝宝说找人没事,我九好啊,我还是跟着你吧,没准我还能帮帮你呢。我说你连我我的人都不知道是谁你怎么帮。他说不管你找的人是谁我都帮你。
我只好去吃第二块千硬的卷心菜。
我吃卷心菜,他也吃卷心菜。
一盘淡而无味的卷心菜变成了一只洁白无瑕的空盘子。灯光幽幽地照在那只盘子上,那只盘子干净的程度令我吃惊:这是一只曾经装过菜的盘子吗?
从那家饭店出来,外面街灯都亮了。饭店门口的出租车徐徐向我开来,在门童帮我拉开车门的同时,只见那个人如一绺细长的黑烟那样滋——地一下从后门钻进车内。厉害。
我说。
你说什么。司机问我。
什么什么,没什么。开你的车吧。
犬厅里光线极暗,黑暗中隐藏着涌动的人脸。我侧身挤进舞场,一张张脸地搜寻,碰到认识的人就问他最近见到妮蕾了没有,碰到不认识的人就尷尬地把脸拿开。被问到的人都像闻味儿似地凑近我的鼻尖,将我看了又看,然后才说,妮蕾?好久没见到她了。
嘹亮的号声如金属般硬朗闪亮。
鼓点。
人们在鼓点声中如醉如痴,脚踩弹簧,摇头摆尾。
不知从什么地方放出一股粉色烟雾,全场灯亮,有个穿亮片上装的女孩跳到场地中央,蛇一样地抖动胯部,她的胯就像拆下来拿在手里挥舞着的鞭子那般灵活,灵活得令人担心巳经脱了臼。
这时,我看到笨拙的包宝宝冲上去与之对舞。
他既像小丑又像牵线木偶。
在场的所有人都给这对反差极大的男女鼓倒掌,包宝宝误会了别人的意思,他以为他的舞姿蛮可以和专业的媲美,于是,小头一甩,抡起瘦胳膊,迈着八字步如老太太追汽车一般的动作,逗得全场的人哈哈大笑……
§§§二
我刚打开电脑写了两行字,电话铃就响了。我盯着电话机看了一小会儿,就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昨天你怎么提前走了?”电话里的人没头没脑地说,“害我好找。”
那口气听起来就像两口子。令人厌恶。
“哎,我说你以后别再往这儿打电话了行不行?”我没好气地说。
“噢,那好吧。”他想了一下,没说什么就放了电话。电话不再响了,可我的情绪却被那个人搅乱了,眼前又浮现出包宝宝如牵线木偶般的笨拙舞姿。昨天晚上趁他与人对舞,我溜掉了。被人跟了一天,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混身酸疼。
我昏沉沉睡着,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有许多纷乱的意境被人剪成不规则的纸片,散乱地丢进我梦里。
有树,树很大,枝蔓从玻璃窗里伸进来。奇怪的是我仔细看了那面玻璃,玻璃完好无缺,既无裂痕也无孔洞,但我的房间里确实伸进了粗大的树枝,上面长满树叶。
我走在长满树叶的房间,很薄的睡裙贴在我皮肤上,我看见薄睡裙下隐约可见的乳晕、轻微勃起的乳头和两腿之间淡灰色的一片。我像个梦游者在黑暗中利索地跨越障碍物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
我不记得我从楼梯上走过,我好像是从房间穿壁而过,一下子就来到楼下大厅。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电视机却还开着,画面无声地流动,树影、雪、无水的玻璃鱼缸、女人忧伤的脸。我不记得这是什么地方,我一直往前走手指碰到了手术室凉滑的玻璃痛门。
哦的手指像树枝一样穿门而人,玻璃上没有洞,我的手指仿佛变成了坚硬无比的金属钻头,先是一根手指,紧接着连整个手都伸进去。门“砰”地一声打开,等我走进去的时候,门又在我身后自动合拢。我觉得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进去的,眨眼功夫我就来到我家地下的防空洞。
洞里有人也许是幻觉,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我听到一个男人轻微的呼吸声,这一发现把我吓了一跳。我伸手去摸,我的手掠过坑坑洼洼的桌面、凹凸不平的墙面、弯曲的椅子靠背终于抵达了墙角的那张床上。
呼吸声不见了。
床上的手是空的。
§§§三
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在跟我玩捉迷藏,那人跟踪我的方法很巧妙,每当我注意到他时候,他都会把自己的身体闪到廊柱或者汽车站牌后面等我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那个跟踪者便机敏地从物体后闪出,一路小跑,紧赶慢赶,生怕我一个拐弯把他给甩了。
有天中午,大崔约我去他那里吃饭,说是要庆祝一个日子。
“什么日子呀?”我脖子里夹着电话,一边手里边嘀嘀嘀哒哒打着字。
他说:“你别问了,来了你就知道了。”
不行,我正忙着呢。
“你什么时候不忙呀。来吧来吧,菜我都弄好了,快来吧。”他“嗒”地一声挂断电话,知道我懒得再打过去。放下电话他就可以踏踏实实往唱机放一张唱片,擦亮酒杯摆好碗換,把凉菜摆成花朵的形状,汤摆在案头,经切好的蔬菜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只等我一进门,哗啦一声将它们统统推下油锅。
我走在很长的一条灰色巷道里,两旁是缝线清晰的青灰色砖墙,墙内是髙深莫澜的楼宇和房屋,大概是不对外公开的保密单位,每回我去大崔家都要路过这里,很少有行人从这里走过,偶然有个人从对面骑车而来,也是一闪而过,连脸都没看见就过去了。
我感觉到今天很不对劲儿。
那家伙大白天影子似地跟着我。
我不想回头,我知道当我回头的时候,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穿过幽长的青灰巷道,到达二个有铁门的院子,传达室门窗紧闭我径直走进去,走进迎面那幢楼里。
门铃声如水滴一般清脆。
大崔跳过来慌忙开了门锁,又着火似地跳回去。
“你进来,我这正下油锅呢。”他说。
我在门口换鞋,又转身把门关了。
“做什么好吃的呢?”
“实验实验。”大崔说,“从乱七八糟的杂志上看来的几个怪招,也不知烧出来的菜能不能吃。”“没放耗子药吧?”
“还真放了一些,待会儿请您品尝。你先到里面去坐吧,里面凉快。”
他把我推到里星,拉上玻璃开隔门。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从外面进来犹如进入了一个大冰箱,顿时凉快许多。我隔着一层无色透明玻璃看大崔在厨房里忙碌,他背对着我,忽左忽右,上上下下,一会儿这儿,一会儿那儿,看起来就像乐队里一个忙碌的鼓手,每样乐器都得照顾着,这儿敲敲、那儿敲敲,鼓植上下翻飞,但是那层透明玻璃滤掉了所有声音,使他看起来又像在表演一场无声的哑剧。
§§§四
“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
“今天是咱们俩认识七周年记念日。”
“七年前我在哪儿?”
“七年前你写东西,梳短发一天到晚绷着张小脸显得特别严肃。”
“是吗?”我笑道,“你认错人了吧?”
他把手伸过来,隔着衣服在我乳房上捏了一下,“我会吗?”然盾他就整个身子探过来搂我,不小心胳膊肘碰掉一只调羹,发出“啪”的一声响。
§§§五
灰墙好像变长了,来的路上,这没这么长,回去的时候一下矛变窄变长,那个跟琮者几乎要,路小跑地追上我了,当我回头,他闪身的速度也不像过去那么及时了,而是半躲半藏,略带一点懒洋洋的味道,像是故意在炫技,用肢体语言在说:“看呀,你抓不到我。”
当我某一次回头,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银踪者居然是个女的!
她头上包着一块墨绿色头巾,一副大墨镜遮住半张脸(这么热的天儿,此人定是个神经病)。在一个墙魚拐弯处,我像一个老练的愤察员悄悄停下脚,躲了不到五分钟,墨绿头巾就急急忙忙撞上来。
你到底想平什么我冲着那人大声说。
那人忽然摘掉墨镜头巾大笑起来。
“包宝宝?”
“怎么样,没想到吧?”
你老跟着我干嘛?
“不干嘛。”
“不干嘛?”
“我想我有权知道你跟谁约会,跟谁上床。”
“你真是个疯子。”他笑,露出一排白牙。
我看到他身上穿着的女式掐腰衣服,心里直恶心。
自从那天从大崔家回来,我总是噩梦不断。那个男扮女装的包宝宝变换着服装的式样,一次又一次地闯进我梦里。他有时化着京剧脸谱,从眉毛以下脸全是红的,他在瞬间就能变成个女人,他笑,露出不正常的白牙,他说玫瑰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跟着你,盯梢你,跟踪你,了解你,我要折磨你,直到你变疯为止。
我真的要被这个莫明其妙的男人折磨疯了。
我总是在意想丕到的地方遇到他。在杂志社举办的聚会上,大家正在喝酒,他忽然出来,跟人家半认识不认识地瞎搭讪,又让我给他介绍这介绍那,就跟他是我什么人似的。
我们几个朋友一起到歌厅去唱歌,唱着唱着送果盘的竟然变成了他,他穿春歌服务员镶蓝边的制康,端着一大盘水果走进来的时候,简直把我吓傻了。
他冲我暧昧一笑,并用手指示意我别出声。
他说:“各位先生女士还窬要点什么请断盼咐。”
然后,他手中的银托盘在黑暗中“倏”地一闪,他人就不见了。杜小伟说:“咦,刚才那个送果盘的呢?”
待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女的,也是手拿托盘,我们就问她:“刚才那个男服务生呢?”
她把眼睛睁得好大,告诉我们,他们这儿从来都没有过男服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