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朝着一个莫名的方向奔驰,杨漫雪坐在我身后,我从反光镜中看到她身旁男人的脸,他是那四个男人当中的一个,很瘦,脸上线条僅硬,紧紧地盯着车窗外的一个什么地方,那双眼睛看起来就像盲人的眼睛,没有光感。
我的眼睛被人用黑布猛地蒙住没等我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也看不见了。
“玫瑰,你别紧张,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到了那儿我们就给你松开。”有个女声附在我耳边小声说。
听了她的话,我还是很紧张。我想也许春日原野在去上班的途中,就是这样被人绑架的吧。小湄说他被一个很爱他的女人绑架了,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被迫日夜同那女人做爱。大崔说,小湄的话是不能信的,她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真真假,虚虚实实。
我被人蒙上眼,嗅觉一下子变得特别发达,我闻到荒野里青草的气息。我想汽车也许已经开到了远离城市的郊区,他们究竟要把我带往何处,我心里没底,我眼前出现了一些血腥的场面,我甚至听到一颗呼啸的子弹正朝我心脏狂奔而来,我晃动着身体想要躲开那颗子弹,我的摇摆带来了汽车的轻微晃动,汽车突然出现了刺耳的刹车声,我的脑袋碰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我听到慌乱的人声,有人打开车门下去观看,回来告诉我身后的杨漫雪,说是汽车不小心压死一条狗。我鼻子里立刻充满了血腥气,眼前的黑布变成了血红色,我恐惧到极点,我用双手搂抱着自己的身体,格格格格,抖得厉害。
他们下去处理尸体,我盘算着想要逃跑。
我的盘算能力比实际动作能力要强得多,我想象着怎样一把摘掉眼罩,揉着双眼,趁他们那伙人不注意,躲进路边的灌木丛里。等他们处理完那条死狗,回到车里发现我已不见了……
我刚要伸手摘眼罩,他们已乒乒乓兵跳上车来。车子已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新并动起来,我像坐在黑云之上,没着没落,眼前一片漆黑。
我眼罩被摘掉的时候,人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一俱粉蓝色的沙发上。刚才领我来这里的人,统统不见了,我眼前的小1圆茶几上,摆放着一杯颜色纯正的果汁饮料,看上去像画一,样美好,但由于过于程亮,看上去不像现实中的物件,反倒使人失去了想要喝它的欲望。
我环视四周,这里不像一般人家的客厅,也不像影视公司租用的办公室,室内的摆设有点像一间摄影棚,头顶布满银亮刺眼的强光灯。我木然地坐在灯下,总觉得有人透过监视器在偷看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时间变得异常缓慢,脑子转动的速度也变得慢了,我毫无把握地预测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脚步声是从楼道的另一端响起来的,有个手拿一叠文件的男子,一本正经地出现在我面前,当我的眼睛与他对视,我几乎叫出声来:“春日原野——”“怎么,不认识我啦?”
男子突然开口说话,把我吓了一跳。从声音我辨认出他不是春日而是另一个我所认识的男子。“你好久没去穹顶游泳馆了吧?我是梁诗涛啊。”他说。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家影视公司工作。”
“如梦是谁?”
“她是我们老板。”
“哦。”
我在那家公司前前后后大约只呆了十五分钟,在我签完那张出卖《迷狂季节》影视版权合同书的同时,20万元现金就归我了。事情出人意料地简单和顺利,那个给我打过两次电话的女老板如梦根本没出场,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梁诗涛说:“我们有车送你出去,只是出去的时候,麻烦你再把眼睛蒙上。”说着他便动起手来。我再次陷入黑暗,眼前不见了男子、现金、合同,什么都是不见了。
§§§二
我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没有了灯光,平时这个时候,她们应该聚在客厅里看电视连续剧,今天却一个人也没有,大概没什么值得看的节目吧。我自己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然后轻手轻脚地上楼梯。
在楼梯上,我看到自己的房间里亮着灯》原以为是母亲坐在那儿等我,进去之后才知道是两个人。母亲和梁诗涛并排坐在灯下,样子看上去有些怪。我不知道在我到来之前,他们在说什么,从时间上箅,梁诗涛不可能呆太长时间,就算他与我同时离开,最多比我提前十到十五分钟进入我家,坐到我家的沙发上。令我猜测不透的是,他跟我母亲能聊什么?
见我进来,母亲便站起身来对我说:“玫瑰,你们聊吧,我得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还有手术。”
母亲话音未落人便出去了,剩下我跟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直愣愣地站在灯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是想把那笔钱再要回去吧?”我问他。
“噢,你别紧张,我来这里与钱无关。”“那你来干嘛?”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刚才不方便跟你谈。”
“你怎么认识我家?”
“我在游泳馆查出你家的电话号码,然后打电话一问不就知道了。”
“你到底是谁?”
“梁诗涛啊。你以为我是谁?”
我说:“我不是问你的名字,我是问你的身份。”
“身份?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将要吿诉你的这件事。”
饮水机上的小红灯亮了又灭。我给梁诗涛泡了一杯茶,茶的香味在我的房间里四处弥漫,使我的神思变得有些恍惚。他坐在我对面——坐在春日原野平时坐的位置上,他看着我,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他说前些日子,春日原野曾在他们公司呆过,现在已经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我并没有感到特别吃惊,我还说“那个如梦是不是就是他的情妇?”
“你怎么知道的?”
“我隐隐地可以感觉得到。”
“不过……他们瑰在已经不在一起了,分手了,吹了,春日原野现在去向不明。”
我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梁诗涛绕过桌子,走到我跟前,站在那里盯着我看。“你要难受就哭一场吧,有我呢。”他说。
我说:“我不难受,你走吧。”
他说:“那好,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三
第二天中午,我到银行去存钱,这是我今年第一笔大收入,尽管这笔钱来得有些奇怪,取钱的地方弄得神神秘秘,须蒙上眼睛方能进入,但总的来说一切还箅顺利。
存完钱,我决定一个人在街上吃午饭。我想起一个地方,我和春日原野曾经一起去过,那是一个地下食城,玻璃门廊里布满各式各样的小吃店,走在里面犹如在玻璃里面游泳的鱼。到处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其中包括我和春日原野。我看到春日的影子犹在,只是他身旁的女伴在不停变幻,他坐在一张桔黄椅子上的时候,女伴的衣服是粉蓝色的;他坐在天蓝椅子上的时候,女伴的衣服是黑色。变幻的女伴映衬着春日原野不变的脸,让我的心悬起来又放下,我知道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我还是喜欢把角落里某一气质独特的男子看成春日,在我眼里,他是无处不在的男子。
“别走开,给我一个时间对你说爱……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曾渴望拥有每一个永远……就让转动的世界停留在眼前……”耳边回荡起一个男子的歌声,这男子的声音酷似春日原野,有一回我们到去唱歌,他就唱过这首歌。我始终搞不清这首歌原唱者是谁以及这首歌的歌名,但旋律常在耳边,只要稍稍一挑拨就起来。
我点了一碗鱼丸面,一碟泡菜,一听可乐。一个人吃东西,有种说不清的冷清和无味。看别人笑,看别人脸贴着脸起滅,看别人一只手伸到后面,轻轻抚着女伴的腰,离开了丈夫,我成了生活的局外人,与别人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坚硬无比的玻璃。
我从口袋里摸出粉红手机,给大崔打了个电话。
“我一个人在外面呢。”
“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在写呢。”
他又问:“在干嘛呢?”
“吃饭。”
“一个人?”
“嗯。”
他说:“那你过来吧。”
“有吃的东西?”
“有一大堆。本来要来几个朋友,后来又打电话说不来了。”
我说:“这就想起我来啦?”
“你爱来不来吧,说着,他就抢先挂断电话,等着我上钩。我上钩了。女人就这么贱。大崔在一桌制作精美的饭菜后面抓耳挠腮,抱怨我来得太晚。
“好了好了。”我用力推开他,坐到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去。
他在我旁边坐下来,倒了两杯干红,在酒杯还在桌上的时候,就凑上去“当”地碰了一下,说了声“干”,然后一口把那一大杯酒喝了下去。受到这种气氛的感染,我也一口喝了大半杯酒。我从没空腹喝过这么多酒,只觉得有人在暗中“嚓”地划了根火柴,将我的血液点燃。
有一段时间,我和大崔经常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床上,躲在窗帘后面,好像在逃避什么。我们从来不问对方爱不爱自己,也许我们喜欢的只是对方的身体。
“玫瑰,他会说。”喜不喜欢?
“喜欢。”
“饿不饿?”
“不饿。”
“不饿就再来吧。”
“你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呢?”大崔用手捏我的脸,左右摇晃着。
“没想什么。”
“你饿了吧,起来穿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我们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的时候,听到任贤齐的歌《流着泪的你的脸》,我和大崔相视一笑,挨个儿到卫生间去尿尿,用冷水哗啦哗啦洗脸,等我们上完厕所洗完脸回来,任贤齐已经无影无琮了,有个女的一本正经在那儿播报新闻,大崔关掉音响,搂着我出了门。
下楼梯的时候,我才感到身体打晃,和大崔在床上耗了一整天,耗尽了全部力气,我俩只好就近找一家饭馆吃饭,连打车的劲儿都没有了。
晚饭我们吃得很香,一大盆水煮鱼,两个素菜,米饭。大崔一连吃了两碗米饭,我也吃了许多菜。酒足饭饱之后,一股难受劲儿忽然顶了上来,不知怎么,竟然有点想哭。“大崔,那笔钱有可能是那女人给我的。”我两眼两勾勾地相着大崔,“我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大崔喝了一口啤酒,又喝了一口,说:“不是说她要买你的版权吗?”
“是啊,可梁诗涛说春日原野曾在那儿呆过。”
“这也许是个巧合。再说了,你怎么能确定那个姓梁的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他不像在骗我。”
“哪个骗子在骗人的时候,不显得特真诚?”
我无话可说。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我越是渴望知道真相,真相就越是跟我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