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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美鱼岛游记

§§§第一节 可疑的爱情

这段时间舒朗陷入对丈夫米克和女友潘雪晴之间的关系的推测和冥想当中。这种身临其境的冥想相当吃力,它既不是凭空虚构,又不同于对现实的忠实记录,它是一种推测,又是一种创新,它是对入想像力的挑战和考验。舒朗一旦陷入其中就很难自拔,她的想像力就像一杆不断被拔长的一截比一截细的金属拉杆天线,越拉越长却不知到什么地方是个完结。

舒朗和米克结婚第一年并没有去那时很时兴的所谓“结婚旅行”。舒朗的意思是与其把钱大把地花在外头不如把钱扔家里。那时他们刚刚得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不必再在单人床上很勉强地做那事,所以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几年前人们还不像现在这样热衷于装修和布置房间,许多人都是用大白把房子马马虎虎刷一遍就算了,床也是随便买一个,样子大都千篇一律,从这家走到那家没什么区别。舒朗买了一张十分漂亮而且独特的大床,把它放在新分到的大房子的中间。订的其它家具都还没有到,惟独床先到了。舒朗笑着对米克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说着便去铺床叠被,大白天的他们就做了一回。

米克的脸始终是模糊的,虽然是白天,日光穿过浅色窗帘的缝隙很顽强地钻进来,照在他们赤裸的身上,舒朗发现米克的皮肤比想象中的要白细,每一个毛孔都能让人看得很清晰,但却无论如何看不清他的脸。

那一天舒朗记得自己从中午到晚上一直都没离开那张床。四周弥漫着微凉的石灰水的味道,窗帘飘动,呻吟声响过一阵之后,紧接着又来。总有一只手伸过去按床边上那不断飘起来的窗帘,那条手臂留下模糊的阴影,投射到舒朗的脸上。舒朗微闭着眼,脑袋歪向一边,头发散落在大床上,像一篷旺盛的植物,从床单上生长出来,直冲房顶。

在那一年里舒朗撰写了许多篇关于旅行的假想文章,比如那篇关于海的文章就是她坐在自家的澡盆里写成的。

这件事揭露出来很令人做呕,但却是真实的。

那些所谓的海浪就是她从身上搓下来的泡沫,那些有着美丽名字的大船小船不过是漂在她水面上的一些纸船。

她静静地潜在水中,让湿润的水沁过皮肤。有一些花瓣漂在水面上,那是她事先准备好撒上去的,花瓣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奇怪,介于红和紫之间,幽暗而又诡秘地在她身边游来游去。她坐在水中想些心事,顺手把她所想到的记录下来,比如说那篇《美鱼岛游记》就是她在浴缸里写出来的。

“月亮升起来了……”

舒朗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了这样一个开头。

在写《美鱼岛游记》那天晚上实际上外面正飘飞着湿漉漉的小雨,树被染得很绿,舒朗想下楼去走走又有些犹豫,怕泥点溅到新裙子上,这条白色的新裙子是她结婚以后买的,这两天她一直穿着。从楼上看水泥地上积着一洼一洼的雨水,雨水似镜面,里面含着楼宇、云和晃动的人影。在这样一个下雨的晚上能做的事很多,有的人在看电视,有的人在洗澡,有的人在做爱,有的人在争吵。邻居家的电视音量开得很大,传到舒朗家的是新闻播音员义正辞严的声音。

他们把电视音量推到最小,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做爱。

屏幕上的光线变幻莫测,反射到皮肤上一会儿是绿莹莹的,一会儿又变作青紫。舒朗看到米克的一条胳膊强有力地撑在沙发扶手上,沙发发出轻微的、有节律的响声,身子底下的沙发波浪起伏使人想到海水和帆船。《美鱼岛游记》里有一艘船名叫“香蕉女郎”,对“香蕉女郎”的详细描写实际上是在描写做爱。

“云层低下来了,它们一点点地靠近我的皮肤,有气流在我皮肤表面划过,轻轻的,温柔极了……”

“雨滴越来越稠密,我的身体已经被雨淋透了。船有些摇晃并且倾斜,我们躺在波浪的表面,身体也如波浪一般晃动起来。”

舒朗在浴缸里写大海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每当舒朗进入浴室,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柔软欲飞,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折叠——弯曲到任何一个角度和姿态。胳膊和腿在水里飘着,像绸缎一样随波逐流。此刻米克正坐在客厅的一角听一张CD唱片,他开着一盏落地灯,那盏灯色泽昏黄,光线向四周缓慢地分布,在他脸上布下一些阴影。偶尔有音符零零星星地飘进浴室,过一会儿又什么也听不见了。舒朗望着水面上漂浮的那块海绵,写下《美鱼岛游记》中最精彩的一段。

舒朗不知道她的好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介人到他们夫妻之间来的。在单位潘雪晴一直是公认的淑女,她待人谦和,工作作风严谨,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嘻嘻哈哈,时常作出像圣女一样的高傲姿态,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这种“冷若冰霜”的外表麻痹了舒朗,使舒朗以为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有一天,舒朗把这些疑虑跟周兵说了,周兵满脸疑惑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问:

“我真不明白你一天到晚老翻那些旧账干什么?”

“可我确实看到他们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呢?”

“输给这样一个女人,我不服。”

“什么叫输,什么叫赢——”

周兵丢下这半句话,去接一个电话。电话是酒吧打来的,叫他马上过去一下。自从开了那家倒霉的酒吧,他们俩就连说一句整话的时间都没有。吵架吵了一半,突然少了对手,这种感觉就像在楼梯上跑着跑着突然一脚踏空,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翻下来,不知落到何处。

舒朗一个人坐在傍晚将要黑下去的窗口发愣。她想象着米克此时此刻正和那个戴假发的潘雪晴坐在餐馆的某一扇窗下有情有调地吃着什么,这种想象令她恼火。她现在只想发泄,却又找不到对手,闷闷地坐在窗口,灯也不开,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表姐怡昕很久没有消息了,这时打来一个长途电话,报告了她的行踪。她说话的速度很快,而且兴奋、活泛,相比起来舒朗这边就显得沉闷、木然,怡昕在电话里不断地问“你怎么啦”、“你怎么啦”,“没什么”舒朗听到自己的声音像个有气无力的活死人。

怡昕在电话里说了一个相当古怪的地名,舒朗从来也没听说过那个地方,怡昕就告诉她这是一个离新疆很近的小镇,他们正在徒步旅行,他们捡到一些动物的头骨还有好多远古时期的化石。

舒朗眼前出现了一个活脱脱的三毛形象,梳着两根乱蓬蓬的麻花辫子,辫梢上拴着两根断掉的鞋带。布衣布裙长统皮靴,脸被晒得黝黑,像个印第安女人……

“喂喂,你在听吗,舒朗?”

对方声音高亢地喊起来。

§§§第二节 一只悬浮在空气中的菱角

周兵在装修的过程中给酒吧起过无数令人惊人动魄的名字,最后他还是老老实实选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名字:玻璃之城。“玻璃之城”是舒朗以前工作过的杂志的名字,后来又有一部香港电影好像也叫这个名字,总之名字不过是一个符号,周兵征求舒朗意见的时候舒朗一脸无所谓,弄得周兵有些灰心。

舒朗整个晚上都在回味表姐刚才打来的那个电话。

他们是快乐的,他们的人生积极而富有意义,不像自己越活越觉得没有乐趣,生活中没有一件事能让她兴奋起来,无聊,琐碎,泡时间罢了。舒朗也讨厌到酒吧里看到那些闲聊的男女,他们胡说八道满嘴泡沫,生活像可以由他们任意涂抹的一幅油画,那些色彩是随心所欲甩上去的,想怎么甩完全得凭他们高兴。周兵现在的心思全在那间酒吧上,只要跟他谈关于酒吧的事他就高兴,其它的事一律不感兴趣。

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件事着了魔,他就会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他吃饭想着那件事,睡觉想着那件事,走在街上想着那件事,坐在车里想的还是那件事。“玻璃之城”装修那阵子,周兵闷在家里画了无数草图。舒朗没想到周兵的设计图画得比专业的还要精致,他画设计图用的是一种蓝色细笔,每一笔都像是蘸着他的心血在画,画得又细又直,看他画图简直就像是在从事一项微雕工程,他的一绺头发掉在额前,他的额头正对着一盏灯,灯光把那绺头发的影子投到他鼻梁上,像是用毛笔蘸着淡墨画上去的。

“你那些图可以送到美术馆去展览。”舒朗坐在电视机前幽幽地说。

“哎,你别说,你这句话还真提醒了我。”

从那天起他便把房间里贴满了图纸,那些纸风一吹就像满墙的枯树叶一般,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舒朗独自在家的时候,那些声音听起来很可怕,仿佛有扬声器把它们放大了似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兵在外面忙他的事还没回来,这又是一个没指望的夜,舒朗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听那满墙的枯叶瑟瑟地响,不知道这日子将要怎么过下去。

一张张图纸变成了真实的物体。

周兵梦想成真。

舒朗却越来越空虚。

表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一个电话向她报告她和大胡子宋的行踪。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舒朗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各种游戏里剔除出来,没有一种游戏有人带她玩的。听说《玻璃之城》杂志已改版,刊物的名称也变了,叫《今日时尚》,里面增添了许多彩页,变得比以前更时髦更轻飘了。“有毒的婚姻”那个栏目早已随着舒朗的离去而变得面目全非。听说那家杂志换了新老总,手下的编辑记者全都是他的人。潘雪晴也被他们排挤出来,现在在一家小报当记者。

这天晚上无处可去,舒朗心血来潮想去看看周兵的酒吧。

她打开衣柜看了半天,觉得哪件衣服都不顺眼。现在对衣服的厌倦程度也让她感觉自己不正常。她以前对服装是很有兴趣的,没事儿就喜欢出去买衣服,现在却提不起精神来。舒朗随便找了条牛仔裤穿上,上面穿了件颜色很重的针织衫。那件衣服是用很复杂的花样编织成的,看上去令人眼晕。舒朗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衣服上的这些水草花,相互缠绕,纠缠不清。

舒朗穿着那件水草花带网眼的衣服,坐在酒吧的一角喝着一杯白水。

很多人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舒朗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乐的。

有一些熟人过来跟舒朗说话,舒朗一个都不记得了,她想,这是一些什么人呢?在杂志社时的熟人?读者?被采访者?她向他们做过婚姻调查?还是……舒朗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最后她听见自己内心深处发出空洞茫然的回音。

舒朗发现自己听人说话的时候精神一阵一阵地不集中,她像一个在课堂上极容易走神的孩子,完全听不见讲台上讲话的人的声音,她脑子里嗡嗡的完全充斥着另外一种声音。眼前过来一个男人,说一阵,走了。过了一会儿又过来一个女人,她面带微笑,语音清脆,说的是什么舒朗却完全听不清,只见她的嘴形画得过于夸张,浓红欲滴,像悬浮在空气中的一只大红菱角,忽上忽下,忽小忽大。

在晃动的人影中有两个熟悉的影子引起了舒朗的注意,那一男一女的两个人似乎引起了舒朗的视觉误差,她想,他们此刻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一个小时之前她还接到他们从新疆打来的电话,可那一对人男的留着大胡子女的扎着辫子他们不是大胡子宋和怡昕又是谁?

他们大概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注意他们。他们说话的样子很夸张,有一群朋友围着他们,好像在听他们讲述什么特别的经历。一定又是在新疆捡动物骨头那一套,舒朗都听过多少遍了,每回他们打电话来,都说得玄而又玄,原来他们就是在北京的各个酒吧里流浪的。

舒朗一口接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白水。

她想走过去揭穿他们,就在表姐倚在吧台上给“天南海北”的朋友打电话的时候,她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那个在北京各酒吧“流浪”的表姐一定会很尴尬……

舒朗正沉浸在想象的空间里不能自拔,周兵出现在她面前。他把她叫到酒吧的后头,说有事要跟她谈。穿过一道黑暗狭长的走廊有一个与酒吧相连的小房间,小房间里布置得很原始,一盏灯垂得低低的,上面围了个纸做的灯罩。灯底下有一张极其低矮的单人床,床单的花样有点像舒朗身上那件衣服,是繁复的水草图案,舒朗一眼看上去就觉得眼晕。

周兵搬出去住了。

他提出要搬走舒朗并没有太吃惊,而是很仔细地帮他收拾好东西,也就是两个皮箱几身替换衣服,钱两个人一直是分开来存的,没有什么争议,一副好和好散的样子。

临走前两人都很平静,好像周兵是临时到什么地方出趟差很快就会回来。

舒朗说:“要走就快走吧。”

周兵说:“你轰我?轰我我倒不想走了。”

两人在门边站着,眼睛对着眼睛,这情形倒有点儿像一对干柴遇烈火的男女,僵持着,等待着。

舒朗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咱们这是怎么啦?又不是生离死别。”周兵不说话,而是低下头来吻她,一只手托着她的背,一只手伸到底下去摸她,他们好像已经忘了分手那回事儿,热烈而又忘我地彼此抚摸。他用两手捧起她的乳很用心地亲吻她们,她喜欢他专心致志抚弄她们的样子,那对乳握在他手里,像是两件很可爱的、与舒朗无关的东西,任他捏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刺激的感觉从乳房的中心辐射出去,沿着既定的通道迅速扩散传遍全身,从脚趾尖到头发末梢,每一个最边远的部位都被振荡到。舒朗一直被他顶在那扇门上,直到完成全过程。

他们气喘吁吁地穿衣服。

周兵出很多汗,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

“我会经常回来检查的,”周兵说,“你要小心一点。”

舒朗一边穿着乳罩一边笑嘻嘻地问道:“小心什么?”

“小心让我抓着。”

舒朗转过身去,周兵很熟练帮她把乳罩后面的那个小挂钩搭上,拍了一下她的背说:“这回真得走了。”

她站在那儿,只穿了很少一点衣服,双手抱着自己的肩,样子显得很无助。

“别别,你可千万别哭,我这人心软。”

他最后一次拍拍她的脸,然后消失在门帘后边。

§§§第三节 夜晚的情绪

周兵的离去使舒朗成为一个彻底的无所事事的人。她从早到晚什么事也不做,一瓶矿泉水、一只淡而无味的白面包就能打发一天。她坐在窗边看窗户底下的人走来走去,感觉到生命的空洞和没有意义。她穿着件透明睡衣,光脚走在沁凉的大理石地上,脚心仿佛被人嘬着,身体在透明睡衣里昏昏欲睡,整个人就像呆在冰箱里,被冰镇之后变得麻木而且迟钝。

她在屋里转来转去,似乎是要找一件什么东西,可想来想去却又想不起自己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长时间地站在镜前观察自己的脸,有一只小虫在镜子表面爬行,舒朗看到它从自己的脸上横穿而过,就像一个在慌张中横穿马路的人。舒朗拿口红在镜子上胡乱涂抹着,她先是画出一个人的嘴唇,然后又画了一只手,最后她发现自己在镜子上写出的两个血红的字竟是:米克。

舒朗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去做的事,她从卫生间里出来,身体僵直地走进客厅,她坐在沙发上,一只手迅速抓起茶几上的电话,飞快地、毫不犹豫地按了一串号码。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来接。

一个无比慵懒妩媚的女声在电话里出气似的说了一声“喂”。

“我找米克。”

舒朗用一种无可商量的语气说。

“他不在。”她说,“你是谁?”

舒朗理都不理她,“嘎哒”一声挂断电话。

她气急败坏地坐在沙发上喘粗气。她这个电话实际上是试探性质的,她希望听到的是潘雪晴怯懦的、略带腼腆的声音,因为是她抢了别人的丈夫,不在理的一方本来是她。舒朗从没见过像她这么理直气壮的情敌,倒像是她舒朗没事找事把电话打到人家里无理取闹似的。

舒朗真是气坏了,她把电话当成了出气筒,动不动就往潘雪晴家打电话,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只要想打,拿起来就拨,电话拨通了,就一句话:“找米克。”

回答永远也是一句话:“他不在。”

“找米克”和“他不在”这两句话成为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找米克。”

“他不在。”

“我找米克。”

“他出去了。”

“米克在吗?”

“你是谁你找他干嘛?”

这样一来一去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回合,终于,问的人也疲倦了,答的人也疲倦了,但态度上还是僵持着,一个始终在找,一个坚持不肯让步。打电话成为舒朗生活中最有盼头的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事端。

舒朗穿着空荡荡的透明睡衣像个白日里的影子似的在无人的房间里游走,她把家具换了一个方向,使卧室和客厅看起来都有些陌生。她坐在换了一个方向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出神儿。窗外是附着在另一座楼上浓密的爬墙虎,它们几乎把整幢楼都隐蔽起来了。这些爬墙虎是什么时候长起来的,舒朗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夜深人静的时候,舒朗闻到一股浓重的植物腐烂的味道,夜风从那扇开着的窗子里吹进来,带来了那股难闻的气味。舒朗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这种味,头发上,裙子上,还有拖鞋上。

整个夏天都在腐烂,到处散发着海藻的腥味。

舒朗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电话机搁在膝上,她一遍一遍地看表,像在等待一个重大时刻的来临。邻居家的言情剧总要放到深夜,一句来一句去的对白,舒朗这边听得清清楚楚。全是骗人的把戏。舒朗从鼻子里哼一声。

电话铃突然间响起来,把舒朗吓了一跳。她盯着膝上的电话机看了一会儿,这才把听筒拿起来听。

“舒朗,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舒朗听出是原《玻璃之城》老主编的声音。

“还没。”

“在看电视?”

“没有。正准备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这么巧?我还怕你不在家呢。”

“我怎么会不在家?我有什么地方可去?”

“别着急,”老主编说,“情况很快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老主编在电话里谈了他的想法,他说他打算把原来杂志社的那些人重新组织起来,搞一本全新的杂志。他说他的计划已经开始全面启动了,问舒朗有没有兴趣跟他一块干。舒朗只淡淡地说了句“那我考虑一下”就把电话挂断了。

舒朗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想的。

放下电话,她依旧盘腿坐在那里没动。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有许多问题悬而未决地飘在空中,它们似乎都变成一些有形状的东西,伸手可及。

邻居家的电视剧终于唱起了那首每天必听一遍的主题歌,一个月来舒朗的脑袋快被这首歌给撑炸了。

她头痛欲裂。

她抓起电话想也不想就按动那串号码。这几个数字她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能打。

“喂,是潘雪晴吗?我想和你谈谈,你看我们能不能约时间见个面。”

这句话在舒朗脑子里演练过许多遍,有时她觉得就像电视剧里的道白,是背过许多遍之后才说出来的。

电话没有人接。

舒朗把她练过许多遍的台词交给了录音电话。她松了一口气,疲倦地倒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舒朗似乎在梦里听到电话铃的声音,她的眼皮很涩睁不开,她想管她呢爱谁谁吧,她已有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必须好好睡一觉,她要求自己好好睡一觉,她现在是自己的家长领导上司情人丈夫,所有的角色统统都得她自己一肩扛着。睡眠像二锅粥一样黏稠极了,她听到自己强撑着起来接电话,梦里的话有些模糊,电话里传来电流嗡嗡的回声。她一半睡着一半醒了思路清晰地跟对方谈判。对方是她以前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全单位公认的最腼腆的姑娘。现在这姑娘和她丈夫住在一起,并且公然提出要和自己谈判。舒朗怎么想也想不通,她越听越糊涂,是谁抢了谁的丈夫?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她们似乎在电话里谈了很久,她们两个不知是谁还在电话里呜呜地哭。

或许是电话里的回声?

那夜的电话根本就没有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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