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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只长腿尖头的鸟

§§§第一节 假米克出场

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舒朗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等人。

街道两边的商店都亮着灯,各种颜色的灯光像液体那样泼洒到路面上来,染得平整的路面上红一块绿一块,地面像玻璃做的一样反着光,像幻境里的某种场景。舒朗背着一个白色的包,站在一幅色彩鲜艳的广告牌下,远远看去像一个不动的假人。

出版商阿鸟在街对面出现的时候,头顶上的一撮头发正好竖着,远远看去还真像一只长腿尖头的鸟。

他的影子越过宽阔的街道像时钟的指针那样伸展到舒朗脚底下来。

“是舒朗吧?”

那人隔着马路问。

有车开过,暂时阻隔了舒朗的视线,但舒朗还是看见那人在缓缓开过的电车缝隙里朝她招手。阿鸟穿越斑马线过来与舒朗接头,他步履轻快看起来就像一个脚不沾地的长腿驼鸟。

“你是舒朗吧?”

阿鸟飞奔过街,紧紧夹住胳肢底下的一只黑皮包。他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两遍,这才同她正式谈话。两人在夜色渐浓的街道上缓步行走,红的光绿的光像变魔术一样在他们的脸上晃来晃去,舒朗用余光瞟着身边这个瘦个子男人,觉得他像戏剧里的某个人物似的不真实。

“要强调真实性,”他说,“对,是的,是真实性。”

他说话像跟自己叫劲,有一句咬一句。他来的目的是想动员舒朗把杂志上的系列文章汇集在一起,出一本纪实性质的书(这本书教人如何幸福生活)。他说他是看到舒朗在杂志上的文章才来找她的,他决定投资这本书是看好这本书的可读性,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用鹰一样的敏锐目光看中了这本书,并且决定把它推向市场。

阿鸟等于给舒朗出了一个难题,他一再强调这本书的“真实性”,而“预约幸福”栏目原本就是虚构的。把这两个相反的命题堆砌在一起,使舒朗后来的生活越来越走向极端。

招聘丈夫的主意是表姐怡昕想出来的,这是个很荒唐但却很实际的主意。怡昕是个我行我素的女人,她想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顾后果,她和那个大胡子宋的事已经搞得够乱了的了,两人一会儿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夜里做爱大呼小叫,舒朗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用棉被蒙住耳朵,可还是听得见。有时候他俩又血红着眼睛互相看着跟仇人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每当这种时候舒朗又得扮演调解员角色,到男的这儿鼓捣鼓捣,又到女的那儿哄一哄、骗一骗,怡昕还经常使点小性子,撒个娇什么的,明明是还想跟他好却又装模作样假意推脱,这种事儿事儿的女人搞得舒朗真有些烦了。可他们在她眼皮底下吵架,舒朗也觉得受不了,不劝劝似乎显得太冷漠了。

“你们有完没完啊?”

舒朗直着嗓子冲怡昕吼道。

那天大胡子宋在酒足饭饱之后突然跟怡昕争吵起来,舒朗从厨房里冲出来的时候,大胡子已摔门而去,留下伏在桌上一抽一抽哭得一塌糊涂的表姐。

舒朗弯下腰来劝了又劝,把那男的痛骂一顿,又把表姐怡昕夸得跟一朵花似的,列举了她八大优点。怡昕不停地哭,烫过的头发根根直立,看上去就像一只碰不得的刺猬。

舒朗心里说我招谁惹谁啦嘴上却说好啦好啦怡昕别哭了啊。

呜呜呜呜——呜呜呜——

那哭声听起来好有节奏。

好啦好啦,回头我骂他还不行嘛——

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到底要怎么样呀?要不就跟他彻底分手算了。

没想到怡昕哭得更厉害了。

舒朗开始不耐烦了,冲她大吼大叫。

你们到底有完没完啊?啊?!

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凝结成冰,连刚才一直嗡嗡作响的冰箱也一下子静止下来,静得让人心口堵得慌。

舒朗丢下发愣的表姐气哼哼地去上班。一路上看到乱哄哄的景象,到处是人和车,他们像一片流动不定的乌黑的云,不知道它们究竟要飘到哪里。舒朗脑子里也充斥着这样一些漂泊不定的像云一样的东西,它们有时是白色的,白色的云朵外面镶着铅灰色的边,曲曲折折,勾勒出怪诞的图形,有动物,房屋,还有人。有时则是一种说不清的颜色,发红的深色,一团一团像汹涌的泡沫。

她脑子里乱极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要到什么地方去,杂志做了一期又一期,就像一列永不到站的列车,永远都在行进当中。关于米克的种种传说没有一种是可靠的,米克就像她生活中的一个幻影,她随时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却捕捉不到他的踪迹。舒朗把自己的事业看得重于一切,别的事都可以不管,工作上的事却认真得近乎苛刻。

在杂志社乱糟糟的环境里,舒朗愣了一会儿神,她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让自己变得清楚明白一些。有两个电话是找她,潘雪晴过来找她两次。她像个木偶似的在办公桌的缝隙里走来走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潘雪晴欲言又止似的出现在她眼前,她好像在说舒朗我找你有事咱们谈谈好吗?

舒朗的耳朵里出现了耳鸣和回声。

舒朗我找你有事咱们谈谈好吗?

潘雪晴今天的表情看上去怪怪的,她怎么啦出什么事啦爱上谁啦被谁抛弃啦还是抛弃谁啦……怀孕了还是总也怀不上孩子?要做人流或者不做吃药也可再或者就干脆把他生下来。

我想找你谈谈。她说。

这时,来了一个双目红肿的女人找舒朗,她是冲着《有毒的婚姻》而来。她一坐下就哭,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很做作地揉眼睛。舒朗知道她要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对这类女人舒朗总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女人的故事和舒朗的思路像两边平行线一路往前走着。

女人说那个男的一直追她一追就追了八年……

舒朗想怎么可能呢都什么时代了,两人在同一个屋顶下过日子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八年?八年早烦了。

在舒朗脑子里还有一个遗留问题,那就是潘雪晴刚才站在那里跟她说的那番话,她到底想干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办公室里人影晃动,有人在那里走来走去,女人讲到爱人的死(一种虚拟的死),大声地、不带喘气地抒起情来。舒朗听着听着直想笑,当然她得绷住劲儿不让自己真的笑出来。

阿鸟的电话及时赶到,像救火车一样把舒朗给解脱了。

阿鸟说,需要几张她和米克一起旅行时的照片。

阿鸟还说……

怡昕找来一个男的,长相跟舒朗的丈夫米克相去甚远,不是说五官上的不一样,而是整个气质上的不一样。

他端坐在沙发上,两眼盯着缓缓走进来的舒朗,那情形好像一幕戏正在上演,而舒朗是不知不觉走到这出戏里来的。

“你好,”他说,“你的事儿我听说了。”

舒朗满脸不高兴地坐在那人对面,说:“我有什么事?

你又听说了些什么?”

“不是说你的丈夫失踪了,你现在急需一丈夫吗?”

舒朗用力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眼前这个男人。

“什么叫我丈夫失踪了,我现在急需一丈夫啊?”

“可是——把我找来那人就是这么说的呀?”

“她有病——脑子有毛病,”舒朗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喏,这儿有病,现在你懂了吧?”

那人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交给舒朗一张名片,说,那么——再见了,他的一只手伸在半空中,舒朗没去接,她不想跟一个陌生人握手。那只手就很尴尬地在舒朗眼前划过,藏到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你怎么回事?你把他轰走了谁来当你丈夫?”

怡昕用手一边吧哒吧哒按着遥控器一边扭脸问舒朗。

舒朗说:“以后啊,我的事你少管。”

“少管?我是你表姐呀,我不管谁管?”

“已经够乱的了,我求你别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添乱?我这可是为你好呀!”

她从电视剧纷乱的情节中挣脱出来,拉开架势准备与舒朗展开一场舌战。舒朗心烦意乱不想跟她多说,就推说自己有点头疼想回屋休息。怡昕很遗憾地叹了口气说:

“瞧你这身体……,算了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怎么,晚上你还安排了什么活动?”

“噢,我忘了告诉你了,今天晚上我约了几个朋友过来玩玩,跳跳舞、聊聊天,大家热闹热闹。”

舒朗听到自己脑袋里“嗡”地一声,像有一小堆炸药被人点燃了导火索,火势正顺着那根纤细的导线一点点向她靠近,她听到许多纷乱的声音,乐器声,鼓声,有人直着嗓子唱歌的声音……卧室外的客厅好像正在经历一场战争,舒朗平躺在床上,盯着卧室天花板发呆,舒朗忽然间感到自己成了生活的局外人。

米克的影子在她床前晃了一下。他似乎是进来找一样什么东西。他在床底下那个抽屉里翻找着,只看见两只手苍白地反着光,面目不清。舒朗感到浑身上下一点劲儿都没有,胳膊、腿和脑袋分别被人拆散下来分放在卧室的各个地方,她自己不能控制自己,胸口发软,眼皮下坠,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啦,她挣扎着想说话,嗓子眼儿里却被人塞满一团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想要睁开眼睛,眼睛却好像被胶水粘住了,涩极了,沉极了。米克的影子越变越大,神情是冷漠的。他嘴角紧抿着,嘴唇薄得成了一条线。

米克米克米克……

她听到有人一连串地叫着这个名字。

紧接是许多人发出来的爆笑声、噼里啪啦拍巴掌的声音、尖锐的口哨声、女人尖叫的声音。

舒朗突然一阵发慌,她看见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屋子中央的一张床上,只有她躺着别人都站着,他们的笑声、欢呼声全是冲着她来的。女人们扭动着肢体,男人们晃动着脑袋,录音机里的音乐放得震天响,她一丝不挂从人群里慢慢升起来,直到脸就快要贴在天花板上那一刹那,舒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主编的一个电话把舒朗从床上叫起来。

客厅里灯光很暗,他们在开舞会。

他们像没看见她似的,他们玩他们的。

“喂,是我。”

舒朗在狭窄幽暗的门厅里接电话。主编在电话里大声说,你们那里怎么那么吵,在开舞会?主编在电话里催问稿子的事,舒朗头痛欲裂。主编那端已经挂断电话,舒朗手里捏着电话愣了一会儿神儿,这时候她听到有人低声在叫她的名字,她扭过脸来看到那张下午被她轰出家门假米克的脸。对不起你叫什么来着?舒朗微眯着眼,很不礼貌地说。

周兵。他说。我记得我下午给过你名片吧?

舒朗笑道,你还挺顽强的,把你轰走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兵不做声,在黑暗中抿着嘴笑。他们在门厅里找了两把椅子坐下来,一人点了一根烟抽着,烟头的小亮点像两只红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忽闪忽闪的。好啊,我说怎么找不见你们了呢,原来躲在这儿说悄悄话呢。怡昕像阵风似的旋进来,又像阵风似的转出去,并把周兵带走做她的舞伴去了。

§§§第二节 灯光及虚假布景

周兵进入舒朗的生活,并使她的生活一点点地变了样,这完全出乎舒朗的预料。生活往往和想象的不一样,想象中可能发生的事,在现实中一般都不可能发生,而有一些完全不可想象的事,却像自己长了脚似的一点点地朝前走着,等到你发现它的时候,事情似乎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出版商阿鸟三番五次地打电话给舒朗,说他急着要一组她和米克外出旅行时的照片,因为旅行都是虚构的,当然就不会有照片。但舒朗又不想失去这次出书的机会,只好请周兵帮忙。

舒朗对周兵说,记住,米克只是你扮演的一个角色。

周兵耸耸肩笑道,这还用说,真让我当他我还不干呢。当时两人正在街上走,去阿鸟指定的一个地方拍照片,听了身边这狂妄男子的话,把舒朗的鼻子都气歪了。

“怎么啦,这话你还不爱听呀?”

“你说的这种破话谁爱昕呀?”

“那相还照不照了?别忘了我可是你花钱雇来的临时帮忙的。”

“我可不想雇一个不负责任的模特,照出来的相片好不了。”

“这么说,我现在要走还来得及?”

“随便。”

两人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站着,不知该往哪儿走。恰好被走得满头大汗的阿鸟一把薅住,用略微有些尖细的嗓音对他俩说:“天哪,我正满世界找你们呢,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换衣服准备照相。”

他俩被推进一间小黑屋,由于外面光线太强一下子不能适应,两人都跟盲人似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着。这时候,舒朗感到周兵的手无意间拉了她一下,但没等到反应过来就松开了。舒朗脸上有点发热,喉咙口好像塞了一团什么东西,火烧火燎的,她想,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吗?

灯亮了,四周是虚幻的沙漠,布景搭得逼真极了就跟真的差不多甚至比真的还像真的,厚重的云层,起伏的沙丘,还有一棵活得很旺的树。两人被化妆师摆弄着开始拍那些虚假的旅行照。一会儿在海滩上漫步,一会儿又在山路上做跋涉状,服装发型都是化妆师帮着弄的,那些胳膊腿都跟不是自个儿的似的,被人扭来扭去套上这套上那,舒朗和周兵只要做出甜蜜微笑的表情就可以了。

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沙漠是假的,海是假的,山是假的,石头是假的,连丈夫都是假的,舒朗想起自己那一系列营造幸福的文字,忽然感到一阵反胃。灯光亮极了,人像呆在烤箱里的脆皮烤鸭,皮肤表面油汪汪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汗。头发被化妆师揪得生疼,头上横七竖八别满了卡子,舒朗感到浑身上下被上刑一般,难受极了,脸上的幸福表情却不能走样,直到最后嘴角都木了。

“你的嘴怎么啦?”

“笑过了,缩不来了。”

在电车上,舒朗的嘴像被卡子夹住了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我再也不笑了。”

夜晚的电车上人很少,售票员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昏昏欲睡,她把车内所有灯都关了,这使得车窗外的灯火显得格外明亮,街道两边各种炫目的光像变幻莫测的幻象。

舒朗忽然开口问道:“周兵,你觉得今天的游戏玩得怎么样?”

周兵把两手架在前面那排座位的靠背上,十指交叉着,头发根根直立,从侧面看他的侧影堪称英俊。

“嗯?你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不行,你得告诉我。”

周兵凑过来缠住舒朗一个劲儿地问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舒朗明白他是借题发挥,并不点破他,反倒有点儿喜欢他这样。周兵脸上的光线因窗外光线的变化而变化,舒朗觉得有点看不清楚他了。他们聊了一阵突然发觉已经坐过站了,于是赶紧下车,两人站在一个从未到过的站牌底下笑了一阵子,然后徒步往回走。

“这下可是真旅行了。”周兵说,“下午拍的那些全都是假的。”

“你是故意让我坐过站的吧?”

“你这人心眼儿怎么这么多?”

“不多行嘛,现在坏人那么多,不多个心眼儿就完了。”

“那么——看我像坏人吗?”

舒朗斜了他一眼,笑道:

“反正不像什么好人。”

舒朗回家的时候大胡子宋和怡昕正相拥着靠在大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并不避讳什么男的手还是搭在女的肩上,只和她简单打了个招呼。舒朗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顾不上脱掉鞋子就把自己扔到床上去了。

大床发出吱吱格格的声响,一股股波浪在舒朗身体下方不安地涌动着。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他们大概在看一个两人都感兴趣的电视连续剧,像真正的温馨和谐的小俩口那样。舒朗躺在那儿,胸口发闷,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她感到躺着难受就从床上坐起来,房里没有开灯,月亮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把床罩上的图案映照得一清二楚,一个又一个整齐排列的花朵好似一张张猫脸,这图案平时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舒朗嘀咕一句,转身站在窗前,她平时很少有时间朝外面张望,忙来忙去,连上厕所都在看稿子。和米克在一起的时候有时两人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也许就是这种“各忙各的”的状态害了他俩。

今天这一天过得很奇妙。

舒朗打开桌上的电脑在上面乱敲。她不想就这么轻易睡去,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到底等什么呢?

电话铃响起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很刺耳。

一遍、二遍、三遍,电话响到第三遍的时候舒朗听到有人去接,那是怡昕颇为不耐烦地哑着嗓子“喂”了一声,舒朗发觉自己正竖起耳朵屏息听着,可惜电话不是找她的,怡昕在电话里随便应付了几句就把电话撂下了。

“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这个问题在舒朗脑袋里转了半天,她终于明白自己在等什么了。

§§§第三节 独坐黑夜的一角

那对恋人关上电视后到另一个房间睡觉去了。客厅里空荡荡的,刚才电视里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尘埃似的缓慢坠落,余音似乎还在。舒朗独自一人坐在沙发的一角,没有一点睡意。她想,该不该主动给他打个电话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呢,这么晚了打电话总归不太好吧?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他正等着呢。

她坐在那里像着了魔似的,翻过来调过去只想打那个电话。她一遍遍地模拟那场对话,设想着电话打过去之后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又想象着他对她的态度,会不会很冷漠呢?要是那样的话这电话不如不打。

舒朗随手放进一盒录像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起来。

看了一段才发现,原来是那种带子。一定是刚才那两个色情狂看的。她摇了一下头,笑笑,用遥控器把带子停下来,空气里布满了嗡嗡的声音,不知那声音从何而来。刚才那个念头还在舒朗脑子里打转,她疯了似的想给他打电话,另一方面又疯了似的按住自己不去打这个电话。她脑袋里像有两个疯子在打架,谁都占不了上风,因此撕扯得很厉害。她按了一下“放送”键,丁咚的音乐带出一连串与性有关的画面。混乱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舒朗觉得喉头冒火心跳加快,她看到许多的乳房和许多的大腿,那些表……演性的女人看上去都很自然,不像表演而像真干。

这是一盘带点故事情节的一段一段的三级片。风景拍得很美。每一次做爱都带一点小铺垫,这倒很合舒朗的胃口,舒朗不喜欢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喜欢有一点氛围带一点小曲折。舒朗看着片子里的男男女女,一开始还觉得刺激,可过不了多久她就麻木了。

电话在寂静中像枚定时炸弹那般突然炸响。

舒朗在黑暗中哆嗦着,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接那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呀?”

怡昕睡眼朦胧地从他们那间屋里出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踢踏着鞋到门厅去接电话,她有些不耐烦地“喂”了一声,然后对着里面喊:

“舒朗,找你的。”

舒朗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兵。

“其实——我一直在犹豫该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

“是嘛。”

“你睡了吧?”

“还没有。”

“在干什么呢?”

“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看——”

舒朗忽然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不是,没什么——”

舒朗手里拿着电话,忍不住还想笑。

“舒朗,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一句,你现在还愿意让我扮演那个角色吗?”

“让我想一想,明天告诉你。”

舒朗挂上电话,心情好得直想找谁谈谈。怡昕早就回屋睡觉去了。录像带径自往前走着,画面上阳光明媚,停着一辆高级红色跑车。男女主人公还没出场,舒朗知道待一会儿将要发生什么,抢在他们办事之前,她把他们给定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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