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结婚那阵子,林适一这个文坛大才子、文学副刊名编辑应邀到电台《文学星空》栏目做嘉宾,每周有两个晚上都要回来得很晚,雪儿就有些不愿意,她说:“人家还是新娘子呢,你就让人家这样独守空房呀?”
林适一正在镜前摆弄他的新领带。“这也不算独守空房吧?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可是你光顾跑到电台自己过瘾,我一个人多没意思呀。”
“怎么能说是过瘾呢,这也是工作啊。你看啊,你丈夫特有才是吧?有才就得展示出来,要展示出来就得有个平台,这个平台呢,就是电台这个文艺节目。现在,热爱文学的人这么多,无论是在我们报社还是电台,多少人都盯着我、嫉妒我呢,所以我得好好干,加油,你得支持我,明白了?”
雪儿说:“你可真能说,死人都让你给说活了。”
林适一系好领带,穿上西服,拿上自行车钥匙走出家门。
雪儿追出来站在门口叫他,林适一问她有什么事。雪儿说,你忘了拿一样东西。林适一说,知道了。于是,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回到雪儿身边,捧住她的脸亲她,亲得“滋滋”有声。
邻居出来倒垃圾,见这小俩口的亲热样儿,吐着一条长长的红舌头退回去。
“早点儿回来。”雪儿说,“等你。”
林适一骑着自行车,走在黑黢黢街上。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些人已进入梦乡,还有一些人守在收音机旁,等着听林适一的节目。那时候,年轻人热爱文学,就像现在的年轻人热爱周杰伦,文学无处不在。青工、学生、售货员,人手一册《人民文学》,熟读《班主任》、《伤痕》、《灵与肉》,那时的人精神处于饥渴状态,太需要精神上的抚慰和滋养,文学在当时就起到了“创可贴”的作用。
电台离林适一住的地方较远,由于倒车不方便,再加上节目做到半夜三更,哪路车到那个点也该停开了,林适一就干脆骑车去。对于他感觉兴趣的事情,再苦再累他也觉得乐呵。
一哥是个性情中人,兴致来了就是三匹马也拉不回,他骑着自行车,像书中的堂吉哥德似的手拿长矛向前冲,文学就是他手中的长矛,他四处征战,降服了无数人。他见解独特,口才超好,又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融古今中外为一炉,简直是一个天生的“说话机器”。电台拿他当宝贝,三请五请邀他来做节目。他也乐得四处游说,表达自我。
一哥把自行车停在电台门口,导播小潘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林老师,您好!终于见到您了!”小潘很激动地冲上来跟林适一握手。
“早就听人说,您是京城的大才子,才华横溢啊!”
“哪里,哪里,别听他们瞎传,我也是普通人嘛!”林适一适当地开了个玩笑。这玩笑效果很好,所有在场的人都笑起来,惟独林适一心里清楚,这玩笑并不好笑。
灯光亮起来,一支话筒和头顶的一盏灯,使林适一感慨颇多。他想,话筒这东西好神奇啊,细细的一根线就连着千家万户。他把这种感觉记在一张纸上,后来写成一首诗《夜晚被声音催眠》,记录的就是这种夜与声音的感觉。
这档节目的主持人正东也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他在直播间里遇到林适一,真可谓棋逢对手。陶正东大学也是学中文的,从小做着作家梦,大学毕业分配到电台主持《文学星空》,没时间写,倒有了大把的时间说,用他的话说叫做“过嘴瘾”。林适一也属于“过嘴瘾”一族,说的多,写的少,但他编辑的那个文学副刊版,在全国还是很有影响的。
正东第一次见一哥,就激动得不得了。
“你是一哥?久闻大名,我从中学起就订你们的报纸,还一直给文学版投稿呢。”
“是吗?不过那时我还没到文学版当编辑呢!我只比你早毕业一年。”
“噢,对了对了,总之我很崇拜你编的报纸。”
“我也崇拜你的节目……嗨,你说咱俩互相吹捧,虚伪不虚伪啊?”
节目正式开始了,正东示意林适一戴上耳机。一哥在耳机里听自己的声音很不习惯,仿佛来自遥远的外星球。但很快他就谈笑自如了,那天他们主谈张贤亮的小说《灵与肉》,林适一的口才被正东戏称为是来“抢饭碗”的,他们谈得观点出新,高潮迭起,直到两人下节目之后,还陶醉在那种氛围里,久久不能自拔。
“一哥,你讲得太好了!”
“你也听了?”
“当然听了,激动得睡不着觉,所以坐在这儿一直等你回来。”
一哥赶夜路回到家,老婆还坐在书桌前手托下巴等着他,这一幕让他很受震动,心想,男人一定要有事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