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适一和蜜雪儿准备结婚的那段时间,蜜雪儿得到一个公派出国的机会,这是局里拔下来的一个名额,听说别的部门都打破头了,上级觉得很为难,就想起档案馆新分来的那个大学生来。
蜜雪儿一接到电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是派我去吗?”她用一手捂着左耳,另一只手捂住听筒,样子看上去有些紧张。出国一直是她的梦,几经努力都没能出去,而就在她即将结婚嫁人的时候,机会却来了。
“他们派我去了。我就要出国了!”蜜雪儿给林适一的报社打电话,说着说着她竟在听筒里哭起来。事情来得突然,就连见多识广的林适一也被惊着了。听筒里那个哭泣的女声已经不见了,可他还拿着电话站在桌边,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主任叫林适一跟他一起出去采访,说是车就在下面等着呢,让他快点,他还是磨磨蹭蹭不肯放下电话。听筒在空中举了半天,这才伸手去按按键,他决定给蜜雪儿打个电话,把事情重新落实一下。可是,那边的电话却不打不通了,一直占线,林适一估计是雪儿正在给他爸妈打电话,她一定是一边哭一边说,为出国的事乐疯了的样子,她家里也是出国迷,可林适一最见不得这家子人的崇洋媚外的那副贱样儿。“外国有什么了不起的?有好多人到国外不就是刷盘子去了吗?”林适一逢人便说这样的话,因此他在报社落下了一个“爱国主义者”的外号,又名“林爱国”。
林适一又气又恼地丢下电话,跟着主任出去采访去了。在车上他一直气呼呼地想,不能让雪儿出国,这件事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要不然他会满盘皆输的。
他随主任到游乐场所去进行安全检查,有些心不在焉。看着那些上下翻飞、扭动、倒置的过山车,他竟感到些许恶心。他曾跟雪儿一起到这儿来玩过,雪儿胆子特别大,什么都要试一试,什么都想玩一玩。
在青灰色的冬天的公园,林适一眼前却出现了红裙子的一角,它随着过山翻滚车忽隐忽现,飘浮在青灰的背景之上,它不是冬天的物件,却出现在冬天,它在旋转的转轮上转呀转,逐渐变成一条线,越变越大,遮蔽了林适一的视线。
林适一有些头晕。主任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没事。他们围着游乐场转了一圈,陪同他们的另一个主任点头哈腰,一路都在说“好好好”。林适一心里说“好什么呀好”,表面却做得彬彬有礼,陪随在领导左右,一脸职业记者的标准表情。
游乐场的主任说采访过后,备有便饭。报社主任自然推辞一番,推辞归推辞,去还是要去的。林适一头疼得厉害,但吃饭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必须去吃,而且不能表现出不舒服。他心里一直在想雪儿出国的事,在这件事上,他已经拿定主意,一定要坚持到底,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国。
林适一跟着那几个满面红光的男人进了一家酒楼,二楼包间里已摆好一大桌酒菜,颜色红红绿绿,甚是好看。宾主相互客气一番,然后落座。
游乐场主任说:“两位大记者来到我们这儿,是我们这儿的荣幸,我先敬你们二位一杯。”
报社主任说:“哪里哪里,以后常来常往,有什么事给我们林记者打个电话也行,我们林记者可是年轻有为啊,名牌大学毕业,你看人长得也一表人才,当时他来我们报社报到,我一看就喜欢,在我们报社追他的女孩子多了去了。”
游乐场主任说:“家有小女,今年也恰好大学毕业,不知可否高攀林记者?”
报社主任忙说:“老兄啊,这你可就晚了一步了,我们林记者啊早有对象了,那可是个漂亮姑娘,大学里的校花,现在在档案馆工作,两个人的关系啊粘乎着呢,听说今年春节就要结婚了,是不是啊,小林?”
林适一连忙推脱:“没、还没那么快啊!”
“你瞧这年轻人,还不好意思呢!”
二位主任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桌上的杯盘扑簌簌地有些震颤。林适一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嚼来嚼去,没什么滋味。他一直在想,“不能让雪儿离开”、“不能让雪儿离开”,在想心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热辣辣的白酒下肚,肠子都被烫红了,酒在肚子里翻滚着,那滋味比不喝酒更加难受。
林适一摇摇晃晃走出的士,抬头看看三楼家里的灯光,别人家都是亮的,只有他家是黑的。他的心里“哗啦”塌陷下去一大块,此时此刻,雪儿不在家,她会到哪儿去呢?越想越觉得难受。他撑着墙走在楼梯上,三层楼走了好久,像在爬喜玛拉雅山。
他好容易进了家门,家中一片漆黑。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呀摸,找不到灯绳,他从来也没像今天这样沮丧过,他靠在墙上喘了一会儿粗气,手指无意间碰到灯绳,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哗”地一下亮了。
他看到门厅里迎面挂着雪儿的一条小红格子内裤,这条裤子触动了林适一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把脸贴在那条内裤上放声大哭。
林适一这辈子嚎啕大哭的场景,还将在这部小说中出现几次,他每一次放声大哭,他作为“宠儿”的历史就将翻过去一页。他的生命是从顶点往下走的,当然,在当时他无法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