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梅兰妮

2、“便衣警察”

　　梅兰妮和方卫卫的恋爱关系维持了三年。他们谁也没想到结婚，他俩天生就好像是恋人，谈恋爱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将来的事谁也不去想，爱怎么着怎么着。

　　梅兰妮越来越在乎方卫卫的一举一动。他跟什么人来往，他今天接了个什么人打来的电话，星期天他回家，有没有骗人夜不归宿与别的女人鬼混，这些都是梅兰妮要追查的问题。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鬼头鬼脑的侦探，春天的时候，头上包着块洒金的黑头巾，潜在黑暗里，偶尔有灯光扫过，她头上的小金点会像莹火虫一样，闪闪发亮。

　　这天她跟踪他到一个公路边，她满心以为自己会发现自己惊人秘密。方卫卫骑摩托车，梅兰妮想要跟踪她，只好打了一辆“面的”。“面的”孤零零地奔跑在公路上，看上去就像一只黄色的小虫子。

　　跟踪是从傍晚的时分那一通电话开始的。方卫卫在梅兰妮离开办公室前一分钟打来电话，说他晚上有个聚会，让梅兰妮不用等他了。梅兰妮问他出去干什么，他说你不用管，是一个“摩托党”聚会。梅兰妮说“摩托党”是干什么的？方卫卫说，嗨，就是玩摩托车的人聚在一块砌磋砌磋。

　　梅兰妮眼前立刻冒出贾红的芳容来。

　　（说是“芳容”也许不太准确，因为她基本上像个男的。

　　贾红梳着意气风发的短发，额前没有流海儿，一切装饰性的、带花边儿的东西，都被她视为粪土。她玩摩托，穿军警靴，简直就是个假小子。

　　梅兰妮隐隐约约觉得，男友跟贾红之间关系不一般。今天是不是跟她去约会，梅兰妮觉得很好奇。于是决定跟踪男友。男友骑车“轰”地一声冲出院门。梅兰妮站在药研所门口干着急，这时，一辆明黄色小面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来，梅兰妮“噌”地一下跳上去。

　　晚春时节，公路边各种各样的花开得蓬蓬勃勃，有浅色的紫槐，粉色的桃花，还有黄色的迎春，梅兰妮却无心看花，她吩咐司机跟上前面那辆本田摩托，司机没做声，不知他心里是否也在犯嘀咕。

　　“为什么要跟他？”

　　梅兰妮希望师傅问上这样一句话，她好趁机长篇大论地跟他做解释，可这师傅就像个闷葫芦，他一言不发，目光透过后视镜不时地瞥上梅兰妮两眼。梅兰妮心里有点发慌，生怕自己跟踪男友的丑陋行径被人看穿。

　　“我在执行任务。我是一个便衣警察。”

　　因为当时电视里正在热播海岩的电视连续剧《便衣警察》，梅兰妮就随口编了这样一个瞎话。开车的男人一开始默不作声，随后，他扶方向盘的手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吓了梅兰妮一跳，以为这司机犯了什么病。他先是克制着自己，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大笑起来，车子左右摇晃，好像一个喝醉了酒的男人。

　　“你笑什么啊？”

　　“你是便衣警察……笑死我啦！明明是在跟踪自己的男朋友，却说是自己是便衣警察，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若干年以后，梅兰妮从电视上看到一则新闻：海岩想要重拍自己的成名作《便衣警察》，看到这则新闻，再看到海岩的脸，梅兰妮突然哑然失笑。

　　她想起来当年那个司机——那个戴眼镜的“的哥”跟电视上的海岩石的脸重迭在一起，隔着重重的时空，这两张脸竟然印到了一处——他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事实上，那天的跟踪毫无收获，方卫卫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参加摩托车一族的聚会去了。几十辆摩托车聚集在公路边，他们以车会友，在那里说话聊天，相互递烟抽。这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一辆明黄色的小面的从他们身边悄然而过，里面躲着一个女人和一双悄悄观察他们的眼睛。

　　第二天上班，梅兰妮一个电话打到方卫卫的办公室：

　　“哎，是我，你昨天聚会见贾红了吧？”

　　“梅兰妮，我说你无聊不无聊啊？”

　　“我只是好奇。”

　　“好奇？行，那我就满足你——我们见了，还拉手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就拉手那么简单？”

　　“那光天化日之下，我们俩还能干嘛呀？行了行了，我上班呢，梅兰妮我跟你说，上班时间你别胡搅蛮缠，有什么事咱们下了班再说，成吗？”

　　“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梅兰妮“砰”地一声挂断电话。跟方卫卫经常这样大吵大闹，梅兰妮倒是有些理解母亲的处境了，那种又爱又恨，爱恨交加的感觉，犹如在火锅店吃冰淇淋，又辣又甜，又烫又凉。她想要控制他，但他又拼命反抗，这种恋爱真是冰火两重天，滋味不好受啊！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事情倒又反过来了。梅兰妮的心情放松下来，方卫卫倒成了一个醋坛子，事情都是因为方卫卫那个做生意的好朋友诸葛同方引起的。方卫卫越来越感到，诸葛同方喜欢自己的女朋友。

　　有人说，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嫉妒心渐渐减弱，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证明她已经不爱这个男人了。方卫卫就这么认为的。他习惯了被人追着、缠着，一旦那个人不再像从前那样缠着他，他反倒不习惯了。

　　这段时间梅兰妮经常一个人离开药研所，到外面去玩。方卫卫只要一问她，她就发脾气。“难道我就没有自由啦？”“我到哪儿去用不着你管！”

　　她那强悍的态度让人感到害怕。

　　那天天气是那样晴朗，环境又是那样幽静，方卫卫正坐在在窗边看书，偶然瞥见梅兰妮从窗前走过。她穿着最喜欢的那条白裙子，事实上，方卫卫并没有看清楚梅兰妮本人，他只是清楚地看到了那条白裙子。

　　他放下手中的书，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他看见梅兰妮已经走出十米开外，他决定跟踪梅兰妮，看看她到底是跟谁约会。

　　这一路他走得十分艰难，短短五十几米的路程，却让方卫卫走得两腿发软。他的头一直在冒汗，他闭上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到头晕得厉害。

　　方卫卫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他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儿。前面的白裙子正在越变越小，他感觉那是一个近在咫尺的汽泡，他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心里做出种种猜测，他想大门口一定有个什么人在等她，所以她才走得那么急。这样想着，眼前就出现了一辆轰然做响的大摩托，然后是梅兰妮翩然上马的动作。他真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用手拼命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对自己说：“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可是，等他跑到大门口，眼前的一切让他惊呆了：这怎么可能！眼前发生的一切竟和他想象得一模一样——一辆轰然做响的大摩托停在门口，下一个镜头就是梅兰妮翩然上马的动作。

　　大红摩托风驰电掣而去，留下一路烟尘。方卫卫认出，那是他朋友诸葛同方的摩托。方卫卫当时的感觉犹如五雷轰顶，奇怪的是刚才晴空万里的天空，也真的一下子阴下来。

　　看样子，雷阵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