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妮在药研所的那段故事,回想起来就像一部日本卡通片,在画面上有一点点夸张和不真实的感觉,她自己写了一首歌,叫《白裙子,飘呀飘》,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音乐才能。药研所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但在梅兰妮工作之后,单位给她分了一间带阳台房间,作为她的单身女人宿舍。
1986年的春天,在梅兰妮的回忆里显得格外鲜艳。她已经彻底从大学时代的种种磨难中摆脱出来,恢复成一个爱唱爱跳的快乐女孩。恰逢此时,舞会在中国人中间像运动一样时兴起来,梅兰妮首当其冲成了“舞会皇后”。
1986年的中国正处于剧烈变动之中,中国人被禁锢太久,生命的热情急需释放出来,舞会正是这样一个可以释放的场所,因此舞会大为盛行,许多单位食堂都改成了舞厅,或者兼具舞厅功能,白天卖包子、卖饭,到了晚上把桌子挪开,地板一擦就开跳啦。
传说中的伟人都喜欢跳舞,毛主席、周总理都曾经出现在某某舞会上,在当时的报刊上,有不少怀念领袖的文章回忆过这些事,使得群众对于跳舞的热情普遍高涨。
梅兰妮也喜欢跳舞。
她大学时代排演文艺节目那股子劲儿又来了。下了班,梅兰妮兴致勃勃和女孩菊次一起布置会场,杨主任叉着腰站在一旁观看。她很高兴看到他手下的女孩们如此积极肯干。
“左一点,往左一点儿,哎,好!”
杨主任指挥梅兰妮把一盏灯笼挂到墙上去。女孩菊次正将一条粉红和银白绞在一起的彩链扯向半空中,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裤,由于胳膊伸向半空中,腰里露出一截紧实的肉来。这个景象给梅兰妮留下了深刻印象。
女孩菊次留着造型怪异的短发,这种短发在当时是绝无仅有的,远远看起来像一只桀傲不逊刺猬,再加上她的头发天生有些发黄,看起来就更加怪异。不过,若干年后,这种李宇春式的短发竟然流行起来,梅兰妮在2007年春天回想起二十年前的一切,有种生命轮回的错觉。
菊次、李宇春,她们很像同一个人。
菊次1988年秋死于宫外孕。
没有人知道她男朋友是谁。
舞会在夜幕降临时如期而至。下午布置好的串灯开始起作用,一闪一闪地跳动着,把食堂装点得很像个游乐场,梅兰妮和菊次高兴地坐在一旁的红椅子上,用吸管吸着汽水。就在这时,药研所的“巫婆”黄药师上场了。
她是五十年代上的大学,因此舞跳得一流。她穿了件黑底、上面有白色亮点的蝙蝠衫,张开胳膊搂住一个男人。那男人很陌生,舞跳得却不错,他俩随着华尔滋音乐跳得满场飞,搞得其他人都有些怯场,不敢下到舞池里面去。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衣白裤运动服的青年,就像变魔术一样,平地而起,突然出现在梅兰妮面前。
“你好!”他露齿一笑,牙齿白得像珍珠。“我叫方卫卫,是新来的。”
梅兰妮从没见过有人穿运动服来跳舞的,虽然那时衣着不讲究,但穿件毛衣来跳舞也比穿运动服要象样些,但他自己混然不觉,执意邀请梅兰妮跳舞。
梅兰妮心里笑道:“量你小子也不会跳。”
果然,那方卫卫一上场,就给人以摔跤运动员的印象。他前一步、后一步,怎么迈步都像在下拌,梅兰妮乐得直不起腰来,他还一再追问:“你乐什么?难道我跳得不对吗?”
“你跳得对,你跳得很对。”
“就是嘛,我这跳舞还是找专门的老师教的咧!有什么不对,也是老师教的不对,不是我的错呀。”
“还有专门教跳舞的老师?”
“是呀,我花三十块钱上了一个班,结果班里只有我一个人。”
梅兰妮笑道:“被人骗了吧?”
“那,那以后你教我吧?”
“噢,我不一定有时间哪。”
“我交学费的。”
“这倒可以考虑。”
梅兰妮原地转了一个圈,那支只曲子就完了。排队等着跟梅兰妮跳舞的人很多,梅兰妮很快就把那个笨鸽子一样的年轻人给甩了。她转了一圈又一圈,换了一个舞伴又一个舞伴,然后,她听到了这样一条广播找人:“一室的梅兰妮,一室的梅兰妮,请到舞厅门口有人找。”
然后,舞曲的声音又继续响起,刚才大家像被定了格,这下才又重新转动起来,整个舞场就像一只巨大的闹钟,按部就班,转个不停。
“真是一个业余舞会呀,”梅兰妮对仍然紧握着她手不放的舞伴说,“还广播找人,真可笑。”
“没准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了吧?”舞伴说。
“啊?”
梅兰妮愣了一下,丢下舞伴转身就往外跑,她想是不是父亲出事了……她跑到饭堂门口,见门口站着那人竟是一身白衣白裤的方卫卫。
“是你找我?”
“对呀,我给点歌站递了条子,他们说不能把你叫出去,待会儿你还要唱歌。”
“讨厌!你跑到那儿去一广播,全所的人不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啦?”
这回到轮到梅兰妮没话说了。他俩站在灯光闪烁的舞厅(饭堂)门口,四目相对,站了一小会儿。“要不,咱俩散会儿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