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舞会是一个新生事物,是时髦人士经常参加的活动,其普及程度就像今天的人“K歌”,人人都能唱两嗓子,至于为什么那个年代流行“跳”,而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流行“唱”,就不得而知了。是工作繁忙,人们的腿脚都退化了?坐在沙发上唱歌比站起来跳舞要省劲儿,所以,今天的人大都选择“K歌”。
在实验室,孙老师悄悄把舞会的消息告诉梅兰妮,梅兰妮高兴得差点打掉一只烧瓶。他们隔着一排烧瓶架在那儿交换信息,玻璃的反光在他们看来有种神秘的气息。
他们很喜欢在实验室约会,因为孙老师有那儿的钥匙。碰到熟人也不怕,就说在一起做实验,还有一会儿就搞完了。那人就相信了,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快快走人。
他们在实验室里也不能真干什么,摸摸手背、亲亲嘴是可以的,更大规模的动作就做不了,双方都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爱情是什么呢?爱情就是克制。能够敞开了让你撒欢的一张床,那不是爱情。永远无人打扰的一间房,那也不是爱情。爱情就是被压抑得快要爆发的火山,爱情就是触不到手背的温柔,爱情的想象空间永远大于现实,爱情是一男一女一起写小说。
新年舞会的消息让梅兰妮变得兴致勃勃。她是会跳舞的,小时候爸爸教过她。那时候,拉着厚厚的丝绒窗帘,像在干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文革”中没人敢跳舞,没人敢看外国文学,没人敢穿旗袍,那时的政治气候让人感到压抑,梅兰妮家住的医院里,常常传来有人自杀的消息。
粉碎“四人帮”之后的全国狂欢就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人们需要渲泻,需要欢庆胜利,需要文学,需要电影,需要一切可以表达情绪的美好的东西。
1982年新年,全民跳舞运动正进入高潮,梅兰妮和孙启孟这对情侣,约好天黑之后在学校后门见面。孙启孟借了一辆自行车,他准备骑车带人,将他的“小天使”带到舞会现场,二人同度狂欢之夜。
吃过晚饭,梅兰妮故意绕开宿舍里的那几个女同学,说要回家一趟。又到学校旁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说学校里要联欢,明天一早再回家。把一切安排好之后,梅兰妮就直奔约会地点去了。
她今天穿了件红呢子双排扣大衣,宿舍里的同学都很羡慕她这件大衣,刚买来的时候,六个女生全都穿这件红呢大衣照过相,摆出各种各样十八岁女孩爱摆的姿势,拿辅导员的“海鸥DF”相机记录下这欢庆的一刻。但自从梅兰妮开始谈恋爱,宿舍里的活动她就很少参加了,她和同学有了隔膜,她们高兴的事,她已经高兴不起来了。有时候,看她们笑做一团,梅兰妮就在心里说:“唉,她们还是一些孩子呢。”
这样想着,连她自己都想笑,这口气怎么跟“老气横秋”的孙启孟一模一样?年龄这东西是很神奇的,十八九岁的时候觉得三十岁很老,四十岁的时候,会觉得三十岁很小。
他们的约会地点在学校后门,那个门平时进出的人很少,他们在外面约会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害怕被熟人看到。在她“沙沙沙”往前走的时候,一串自行车铃清脆地响起来,梅兰扭脸一看,孙老师骑着一辆28自行车,笑盈盈地停在一旁。
“你很准时啊。”
“那当然。”梅兰妮笑得很灿烂。
“这件大衣可真漂亮!”
“是我妈给我买的。我们宿舍六个女生全都穿过。”
“嗯,真不错,跟个小公主似的。”
两人并排走了一小段,出了学校后门,孙老师就骑上车,让梅兰妮跳上来,坐到后座上,双手搂着他的腰。这是他俩第一次这么公开地到学校外面去玩,梅兰妮挺感动,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内心充满依恋。梅兰妮心想:这辈子要是就这么安安静静、与世无争地过下去,倒也不错。她被父母的婚姻吓怕了,那种地狱般的婚姻,让她对“宁静”、“温和”这样的字眼尤为喜爱。
孙老师骑着车,小声哼着歌。梅兰妮对老师说,真希望明天就毕业,明天就成家。孙老师扭过脸,表情幽默地问他的学生:“你怎么比我还急呢?”两人一起哈哈大笑,笑声在夜晚空荡荡的街道传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