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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利亚没能考上大学,就分在超能研究所作打字员。超能所是一个高科技研究所,由于涉及机密,进去的时候政审很严格,报名的有两三百人之多,而最后被选中的只有十几个。耶利亚早就不想念书了,巴不得早点工作呢。进超能所是她的最佳选择,在这儿干工作轻松环境又好,耶利亚每天早晨坐在雪白的工作台前,从大玻璃窗里向外眺望,她看见草坪修整得整齐而又平展,花儿也开了不少,可惜耶利亚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她一样也叫不出名字来。

  耶利亚还像学生时代那样爱美,她穿的用的总是跟别人不一样,所以进所没几天她就成了所里的焦点人物。耶利亚对这帮“从事科学的土老冒儿”采取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的态度,她先不急于找男朋友,打算痛痛快快玩上几年再说。蒋维东在她高考前一天上飞机去了法国,原来他早有安排,他去法国和搞艺术的妻子团圆,作为补偿他把那套房子的钥匙交给了耶利亚。他走得很平静,耶利亚考得也很平静,横竖都是考不上,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原来她做了别人的一段“插曲”,那个男人当时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女孩来填空,不过这没什么,说不定将来还会有许许多多的男人给她当填空呢,这样想着,耶利亚嘴角就浮现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耶利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房子。正好有一对老夫妇分了高层不愿去住,耶利亚就把这套一层的房子换给他们,自己乐颠颠地去住十五层。那套房子离他们超能所很远,但房子结构是新式设计,有很大的一个客厅颇为诱人。耶利亚去看房子那天,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客厅里,阳光没遮没拦地从大玻璃窗里涌进来,她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隔世感,“我曾经来过这里吗?”

  夜晚,她就睡在那里,地板上铺了条紫色毛毯。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然后开始脱衣服。丝袜,裙子,带蕾丝的内衣,零七八落堆了一地。那晚的月光像白昼一样明亮,四周没有人声,耶利亚推开阳台门走到外面,她感到地面上的树木离自己很远,而月亮却离自己很近。她忽然忘了此刻是何年何月,自己又因为什么来到这里,她就像个清醒的梦游者一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独自游荡,她想,她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她当初没遇到那个叫蒋维东的男人,就不会有这套房子,她现在也就不会以这里,那么她生命中的全部轨迹就得重新改写了,生命真是一件像戏剧一样的充满偶然性的东西。耶利亚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在月光的照射下身体变得有些透明,耶利亚想起那个眼睛上缠着红布的夜晚,她第一次与男人做爱……

  耶利亚一觉醒来,感到腰酸背痛,她什么也没盖,赤裸裸地睡了一夜,这里没有被褥,也没有窗帘,清早的风浩浩荡荡吹进来,耶利亚是被冻醒的。耶利亚坐起身来穿衣服的时候,隐约间听到邻居家飘过来的音乐声。从阳台上往下看,黑鸦鸦的如蚂蚁般的人流已经出动了。

  就在耶利亚兴致勃勃地搬家那天,有个女人正被人从那座高层建筑物里抬出来。

  现在让我们来描绘一下耶利亚即将搬进去的那座高层建筑物的颜色,这种式样的楼房在这座现代化的大都市里随处都可以见到,只不过耶利亚要住的这一幢的颜色有些特别,不知当初在建造它的时候涂了什么样的涂料,使大楼呈现出一种灰不灰、蓝不蓝、绿中又带着一点粉红的奇怪色泽,据大楼的包工头说,这是一次偶然失误造成的,为此包工头与验收人员还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验收人员强调说这不是他们当初所讲好的那种颜色,包工头明知理亏,却一再强调客观原因,比如说天气啦、施工进度啦等等等等,于是这座高层住宅大楼就以这种变色龙似的怪颜色出现在街面上。

  耶利亚搬进去那天那个女人正被人往外抬,据说是中了煤气,闹闹哄哄地围了不少看客。事情就这么不凑巧,女人被抬出来的时候,耶利亚正带领一帮人往门洞里搬家具,两路人马在电梯口相遇,出现了片刻混乱的局面。要冲出来的人拚命往外挤,想进去的人却寸步不肯让,又有体积庞大的沙发横在那里,想让也是不太容易。这时候,医院的急救车已经停在门外了,那盏宝石蓝的顶灯在雨地里一闪一闪地旋转着,警笛声尖厉刺耳。

  事后耶利亚听到许多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说。电梯、楼道、楼前草坪、附近的小型超市……到处都有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在流传。

  死者是个神秘的单身女人,关于她的年龄,众说不一,从二十五到四十,猜她多大的都有。猜她二十多岁的人的理由是:她打扮得非常年轻,并且,和她来往的男人也都是很年轻的。另外一些人认为她少说也有三十岁了,因为她的行为举止和一般的小姑娘是不一样的,她脸上有一种“过来人”的沧桑感,虽说她尽可能地掩饰这种感觉,可明眼人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最后一小部分人的猜测更为离谱,他们猜她可能是一个保养得很好的“老女人”,“少说也有四十岁多了”,一个住一层的满脸疙瘩包的小伙子说:“这种人最会装嫩了,香港不是还有个老女人冒充小姑娘参加选美吗?”

  除此之外关于女人的死因也有所争议: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他杀,还有说是意外事故。女人死时煤气阀门被打开了,灶上放着一壶凉水,但是并没有点着火。

  这不知是出于意外呢还有另有原因。在我们日常生活当中想打火打不着的事也是经常发生的,这种事一旦疏忽就将酿成大祸。

  女人被抬上救护车之前就已经死了,闪着蓝色顶灯的救护车所拉走的不过是一具尸体。耶利亚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关于那女人的一切全部来自于她的想象。想象是一种最可怕、最具时空穿透力的东西,她整夜像个游侠似的在黑夜里游荡,她的手穿过黑暗到达另外一个地方,那地方也许距这里几千里之遥,也许距现在上千年之久。

  现在,耶利亚只要一有空就坐在她那大玻璃窗前,一针一钱地缝她那幅孔雀蓝窗帘。那幅窗帘她缝了许久仍然没有完成,一开始她着急上火,因为房子处处都在建设阶段,要做的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一个人一根本忙不过来。但是着急过后耶利亚反而平静下来,她想,有什么可急的呢?耶利亚把日子揉碎了、掰细了一份一份慢慢过,反而觉得心理踏实许多。

  有时候耶利亚也会偶尔想起那个曾经和她好过的那个男人,环顾四周,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儿他的影子。对于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耶利亚现在越来越怀疑了,想起他来都是一页一页的碎片,好像小孩子玩的那种拼图游戏,没拼成图案的时候是乱糟糟的一堆纸片,拼成之后才能看出图像来,而拼成拼不成全得看运气了,不是每一回都能成功的。耶利亚现在根本不去想他了,她一针一线专心缝那窗帘,那面铺天盖地的孔雀蓝绸缎侵占了她白天和夜晚的所有空闲时间,那是一面皱褶重叠着皱褶的窗帘,好像舞台上的天幕一样,让人产生无穷遐想。

  耶利亚上班的路途相当遥远,耶利亚就买了一张地铁月票,耶利亚喜欢每天在同一个时间乘坐地铁。

  取利亚的办公室在一幢幽静的二层小楼里,楼前有一大片草坪,草坪边上环绕着低矮的白漆镂空栏杆。耶利亚所在的那间打字室是和别的房间隔开来的,因此显得格外清静。一般人是不到这边来的,这片区域是所领导办公的地方。耶利亚的白漆皮高跟鞋走在擦得锃亮的木板地上的时候,她心里便滋生出一种优越感。这座楼的楼道向阳的一面全是玻璃窗,一扇紧挨着一扇,构成一道阳光充沛的玻璃回廊。

  这座小楼的设计很合耶利亚的心意,就仿佛是从她心里的某个地方长出来的。

  耶利亚把她的打字室布置得很雅致,配了色调淡雅的布艺窗帘和几件与她的白色工作台相配的小文具,比如说一只插笔用的明黄色的小猪,一台水果型的电话机,还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物件,桌上还摆放了一张她的像片,那是临毕业前全班同学一起到公园去玩,苑小苏的男朋友潘凯文给她拍的。照片上的她穿得很时髦看上去完全不像一个高三女生。耶利亚对这张照片很满意,就到图片社去大肆加洗了一通,然后像发扑克牌一样分发给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同学分手的时候大家都说很快还会再见的,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这不是真的。苑小苏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功课,高考成绩很不理想,她母亲要她补习一年再考。她只好补习。她男友考上清华了,两人还断断续续地来往着,不知将来会怎样。

  耶利亚现在甚至有些庆幸自己没考上大学了。

  “考上了又能怎么样呢?”她经常像是跟谁赌气似地自己问自己。她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周围的人也都对她挺好。

  她在办公室里种了一些花草,都是些绿绿的只长叶子不开花的阔叶植物,隔壁老季每回从她门口经过,总要探进头说上句:

  “哟嗬,你这儿花长得蛮不错的嘛。”

  老季是他们超能所数一数二的人物,像老季这样资历的总工在所里已经不太多了,这些年他基本上改行搞行政了,在所里担任着重要职务。

  有一天,老季送来一份打印的文件,因为要得比较急,老季就站在耶利亚身后等着,看她打字。耶利亚的美妙的背影和她所精心布置的环境使老季产生了一种异样情绪,他不知怎么很想伸出手来摸摸这女孩的头发,这念头只在她脑子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克制住了,他毕竟是她的领导。

  耶利亚很快打完了那份文件。耶利亚打字的时候手型非常好看,她的手指不算特别修长,与她的身材比起来她的手甚至给人以“小一号”的感觉。但是她的手异常灵巧,手指像键盘上的键一样雪白。

  耶利亚把刚打好的那份稿子递给老季。老季低头看了一下,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老季过来看花了,也没来找她打字。耶利亚一开始并没注意到这一点,有天她在饭堂打饭,碰见女研究生王定红和另一位男研究生管束正在一起吃饭,女研究生王定红和耶利亚曾在周未舞会上一起聊过天,就算认识了。王定红长得不算好看,但是热心于穿衣打扮,好像要把她这些年潜心苦读的损失找补回来。管束是她的同班同学,他倒是长得一表人材。耶利亚吃饭时就随口同他开了句玩笑说:

  “管束,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像个研究生。

  “是嘛?”管束嘴里嚼着饭,抬起眉毛来看着耶利亚问道:

  “那我像什么——推销手表的?卖假药的?”

  耶利亚笑了一下,几乎喷饭。“那倒不致于,具体像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像个搞科学的。”

  王定红在一旁插嘴道:

  “管束,你当然没有人家季老总那份风度喽。”

  说完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样子。

  耶利亚十分不解地说:“说什么哪,你们?”

  王定红并不回答她什么,而是用嘴角抿住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把菜汤哗地一下全部扣进饭碗里,然后站起身,走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啊?”

  管束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些传说而矣。”

  “传什么呀传?我刚到这里没多久,会有什么传闻?”

  管束说:“那好吧,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定红说她听人家说季老总很喜欢你。”

  耶利亚笑道:

  “是嘛?连我自己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饭堂里的人渐渐走空了,空剩下桌子上的残羹剩饭,一滩一滩地腻在桌子上,让人看着很不舒服。房顶上吊着几架叶片很长的大吊扇,好像几架倒置的直升飞机的螺旋桨。耶利亚忽然想到,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开着电扇呢?像是为了配合她这个偶然间冒出来的想法,电扇在霎时间转速减了下来。耶利亚听到有人僻里啪啦扳动开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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