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嘴与金凤凰

四十三、儿女

　　叶小艺上幼儿园距红牡丹宾馆很近，仅隔一条大街，步行几分钟就到了。胖大嫂每天负责接送她。有天上午九点多，胖大嫂就把叶小艺接回家了，说是要开家长会，必须父母参加。

　　何大萍是第一次去幼儿园开家长会，觉得这事新鲜。临去时，还特意对着镜子照照修饰一翻，想到在家长会上，如果女儿能得到老师的表扬，还能引起别人羡慕的目光呢。

　　何大萍来到幼儿园，看到孩子家长都集中在教室里，便悄悄地找个座位也坐下了。家长们基本到齐了，都等着老师的到来。这时，有一位中年女老师手里拿着笔记本走向讲台，站在讲台上，先翻开笔记本放在讲桌上，然后展开双臂，双手摁着桌边，很轻松自然地抬头望着孩子家长。教室里安静下来，家长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注视着老师。老师首先讲了学校的纪律及家长应注意的事项，然后表扬了一部分孩子，也批评了个别孩子。当表扬好孩子时，何大萍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着，同时也感到老师和蔼亲切，话语温和，如春日的阳光特别暖人。当她批评个别孩子时，顿时脸色阴沉下来，双眉紧锁，言语刺人，像刮起一股冷空气，让人感到透心凉。其中，她问谁是叶小艺的家长？并且目光如探照灯般地寻找着。

　　何大萍的面容迅速红涨起来，心里清楚这是批评女儿呢，很不情愿地举举手。霎时，老师和家长们的目光都盯住她，如一根根银针刺着她，让她感到无地自容。

　　老师说你女儿可能是患了多动症，在板凳上坐不了三分钟，最好你带他去医院看看，不能因为她不听话，影响其他孩子。说了这话，会场上出现小小的讥笑声。

　　何大萍如被当头浇一盆冷水，感到浑身凉。平时，她总认为女儿活泼可爱，机灵聪明，正是她的优点，没想到反成了毛病。

　　老师接着又说，全班40多个孩子，就你的孩子表现最差。她不屑的眼神，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何大萍坐在窗口下，低着头，听此言不由得心里一颤，同时又感到惊讶。因为在她的想象中女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为她买了很多玩具，一点就通，当即会玩，很机灵。平时在家看电视，一有动画片，就坐着不动，目不转睛地盯住看，谁喊她都不理睬，怎能说有多动症呢？

　　幼儿园大院里如一副美丽的图画，摆着各种儿童玩具，如碰碰车、木马、摇篮等，在灿烂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色彩格外艳丽。何大萍开了家长会从教室里出来，看到这一切都觉得黯然失色，她默默地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幼儿园。

　　何大萍回到家里，中午吃饭的时候，为叶小艺盛了一小碗米饭，放在低矮的餐桌上。叶小艺睁大水灵灵的圆眼睛，看着妈妈的脸色不高兴，问妈，俺老师说我了没有？

　　何大萍立刻强颜微笑，当然说了。

　　她怎么说呀？

　　何大萍瞧着女儿温和地说，老师表扬你了，说叶小艺啊！进步很大，原来在板凳上坐不了两分钟，现在能坐五分钟了，以后还能坐8分钟、10分钟呢。其他孩子的妈妈都还羡慕你妈妈会教育孩子呢，因为全班孩子，只有你进步了。

　　叶小艺知道是因为自己受了表扬，妈妈才这么高兴，就想以后多受表扬。

　　何大萍端起碗说，来，妈吗喂你。

　　妈，我自己吃，以后你别喂了，也不让姥姥喂了。

　　我的乖孩子，真好。她微笑着亲昵地轻轻拍拍女儿的头。

　　何大萍把饭碗放在餐桌上，叶小艺站在餐桌旁老老实实地吃了两碗米饭，比平时多吃半碗。她也看出女儿是一再坚持地坐着，也算是难为她了，胖乎乎的小脸上渗出明溜溜的汗水来。

　　何大萍觉得这样教育孩子要比说实话效果好，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立马见效。她回想女儿从小就有爱动的毛病，对母亲说过，胖大嫂说哪个孩子不爱动？不动，你还发愁哩，长大就好了。更让何大萍感到异常的是女儿五个月时会喊爸爸、妈妈，这事惊吓了她，她询问何二萍，二萍说可能是孩子智力超常吧！因为正常孩子两三个月时，只会冲着认识的人笑笑，八、九个月时才会发单音节词，一岁左右才会说话。没事，这不是什么病，只是孩子贪玩。

　　何大萍想想也是，慢慢调教吧！只能说这是孩子的自我约束差，主要是对学习不感兴趣的原因吧。这使她想到了亮亮，虽然他也爱动，但很机灵，会随机应变，常考高分，赢得了老师的欢心，也是老师关注的焦点。

　　何大萍看着亮亮一天天长大，觉得他更加聪明可爱，记得他六岁那年，何大萍领着他去医院看望一位老乡，那位老乡是个聋哑人，做了阑尾手术，静静地躺在病榻上，床边上方吊着输液瓶，里面的药液顺着透明的塑料管一滴一滴注入他的体内，当他睁眼看到何大萍和亮亮站在面前时，惊喜地微微笑笑。何大萍知道他小时候患了肺炎，因为医生用药过量，造成链霉素中毒，损伤了听神经，进入无声世界。此时，恰巧医生来查房，询问他是否排过气，因为阑尾炎手术后，肠道气体排除后，就可以进食了。这本是很简单的交流，可由于他的聋哑变得异常艰难。不管大家怎么努力，他就是搞不明白在问什么。穿白大褂的值班医生额头上直冒汗，哑巴也似乎受到了伤害，阴沉着脸不再理睬任何人。看着医生焦急的样子，亮亮仰脸问，叔叔，排气是不是就是放屁呀？医生低头看着他笑笑说，对呀。

　　放屁就是放屁，干妈非叫排气呀？

　　大家莞尔一笑，没人理会他。

　　亮亮睁大眼睛，骨碌骨碌黑眼球，像是想出了什么办法，突然笑笑说，叔叔，我有办法叫他说。转身又对何大萍说，姑姑，给我一毛钱，我买个气球去。他的话引起了同病房人的好奇，也想看看他用什么法子。医院大门口就有卖小气球的，亮亮买来气球，吹足了气，用手捏着气球口，在哑巴面前晃了晃，放在哑巴的P股后，把手撒开，气球里的气体一下子都跑了出来，然后轻轻拍拍哑巴的肚子，哑巴全明白了，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医生轻轻摸摸亮亮的小圆头，笑笑说，这孩子真聪明。

　　亮亮十岁就上到四年级了，因为大街上人多车多，唯恐出什么事，所以家人一直接送他上学。胖大嫂和老何分了工，一般情况是胖大嫂送叶小艺，老何送亮亮。那天，老何和以往一样把亮亮送到距学校大门口还有四、五十米远的地方，转身回家了。当亮亮快到大门口时，有一个矮胖男人迎面拦着他说，亮亮，老师让你到前面的车里搬书，还有几个同学也在搬书呢。

　　亮亮以为他是学校老师，稍微愣怔一下，没有多想，便跟着他来到了一辆夏利车跟前。他打开车门一看里面没有书，也没有同学，却有一个陌生人坐着，他黑皮肤，小绿豆眼，眼神怪怪的。亮亮惊奇地瞧他一眼，转身就走。这时矮胖男人一把将他推进车里，车里的黑男人伸手抓住他拦在怀里。

　　轿车开动了。亮亮惊叫着，你是谁？要干什么？快停车，让我下去。黑男人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叫喊。轿车疾速开走了。

　　在学校里，班主任发现从来不缺课的亮亮却没有来，下课时，给家人打了电话，胖大嫂接着电话说亮亮去学校了。老师说你们到附近的游戏厅，俱乐部去找找吧，找到了马上告诉我。胖大嫂放下电话，像疯了一般匆匆忙忙去找何大萍，大萍说，我马上去找。

　　何大萍亲自开车到游乐场所、广场、商店、公园都去找了，但面对这么大的城市，寻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找到傍晚也没有找到亮亮的影子。她突然想起向市公安局报案。

　　在一个偏僻处，亮亮被两个男人推进轿车后备箱里。他发现头顶的地方有一丝光线――那里有一个破损的小洞，于是他就用手拼命地扣那个小洞，他觉得呼吸顺畅多了，更重要的是他不但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还能隐约看到沿途所经过的收费站。

　　不知过了多久，车经过一个收费站，亮亮清晰地听到该站的语音提示，知道了这是什么收费站。车仍然继续前行，亮亮觉得车子颠簸得很厉害，似乎是在爬山路。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来了。黑绑匪把亮亮从后备箱里拽出来扔到地上。

　　亮亮看看四周是荒山，没人来这里，他想出两个办法，一是借机逃跑，二是和他们周旋，假装听他们的话先保命。他可怜巴巴地说，叔叔，你们找我干什么呀？

　　黑绑匪冷笑着，干什么？老子手里没钱了，向你家借点钱！

　　借钱你们找我爸、我妈、还有姑姑啊！

　　听说你姑姑是出了名的大款，有的是钱。矮绑匪盯住他说。

　　是，我带你们去找她不行吗？她一定会给的。

　　黑绑匪嘿嘿冷笑，觉得孩子幼稚，还不明事理，不再理睬他。

　　矮绑匪瞪着凶恶的眼睛，小兔崽子，你是真不懂啊？还是装糊涂啊？这是绑架你，让你妈拿钱来就放你。

　　亮亮歪头瞧着他们问，那得多少钱？

　　不多，50万。

　　他们不知道怎么给你们送钱呀？

　　矮绑匪掏出移动电话，说你家人的电话。

　　亮亮想想，姑姑不但有钱，还当家，她还最有办法，就告诉她的电话。

　　矮绑匪拨通了何大萍的手机号，慌忙递给亮亮说，给你姑姑说话。

　　何大萍的手机响了，她慌忙打开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急忙接听，电话里传出了亮亮的声音，他哭着说，姑姑，我害怕，我被人绑架了！

　　何大萍焦急地说，不怕，不怕，你在哪里？我马上去。她虽然这样安慰着亮亮，可她的心就要碎了，突然感到事情严重了，心如火烧。紧接着电话里传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到了吗？你们的儿子就在我手里，想要儿子就准备50万，明天在给你们打电话。记住，不要报警，有钱就有儿子，说完挂断了电话。

　　何大萍立即给王海洋打了电话，王海洋说，报案，但要保密。我来报案，你先稳着对方。何大萍把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告诉了王海洋。

　　亮亮心想，如果今晚能逃出去就好了，也不用姑姑给他们送钱了。他苦丧着脸说，叔叔，我要撒尿。

　　矮绑匪白他一眼，就在这里尿。

　　亮亮想借机在荒山野岭中寻找道路，在朦胧的暮色中，他发现山上有一条便道，可看不到连接山下的大道。他站着尿了尿，又说，叔叔，我要拉屎。

　　黑绑匪嘟囔着，球事不少。

　　矮绑匪不耐烦地说，你的事真多。

　　亮亮装出很着急的样子说，我要拉屎，我肚子疼，再憋就拉裤子了。

　　黑绑匪说，就在这拉吧。

　　他伸手一指说，我就在那吧。要不多臭啊！那是一个高坡，他们可以看到亮亮的行踪。

　　矮绑匪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亮亮站在高坡处，朦朦胧胧看到山下有一个农场，场里的灯光已经亮了，星星点点，闪闪烁烁的。他已经辨出了要逃跑的方向。

　　矮绑匪对黑绑匪说，看好他，是不是他想逃跑呀？

　　黑绑匪说，一个小鸡巴孩，没恁多花花肠子，会有多大本事呀，再说了，这里离农场那么远，就是插翅也逃不出去。

　　不行！决不能让这孩子瞎折腾了，必须给他吃安眠药！

　　黑绑匪向前拉着亮亮，他们一块向山上的隐蔽处走去，在山旮旯里有一个山洞，里面黑洞洞的令人恐惧。绑匪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他们推搡着亮亮来到山洞里。黑绑匪打着手电灯，矮绑匪手里拿着药片，你把这药片吃下去！

　　亮亮哀求说，叔叔，我死了，你们没钱了，公安局要知道了，你们就没命了，别这样好吗？

　　矮绑匪皱着眉头沉着脸，叫你吃，你就吃，别说恁多废话。

　　死不了你，俺也不知道干什么哩。站在一旁的黑绑匪说。

　　亮亮想起了电视里下毒药的情景，心说，不能吃，这一定是毒药，吃了必死无疑，他们都是坏蛋。他手里掐着药片说，没有水怎么办？

　　矮绑匪从裤兜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亮亮，盯住他吃药。亮亮将两片安眠药放进嘴里后，压在舌头底下，抓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又“吧嗒”几下嘴。矮绑匪问吃下去没有？

　　亮亮点点头。

　　你张开嘴，我看看。但没有发现他舌头底下的药片。说这小崽子把药吃了，用不了十分钟就睡了，把他的嘴堵着，手、脚、捆住。亮亮趁着矮绑匪转移灯光，在提兜里找胶布之机，低头把药片吐了，脚下是乱干草和枯树叶。紧接着他们将亮亮的胳膊、后背、膝盖、脚踝缠上了道道胶带，看到亮亮一动不动了，他们走了。

　　亮亮知道他们是开车到其它地方住了，感到逃跑的机会来了，快逃，赶快逃，逃不掉就会死在这里，求生的欲望，战胜了黑夜的可怕。他拼命地挣扎着滚动，滚动到山洞门口，一下子触及到石头尖上，他吃力地蠕动着，尽量使胶带与石头相互摩擦着，一下、两下……手腕磨破了皮，流着鲜血，全然不顾，终于使右手抽出来了。随即，他又挣脱了左手，双手快速撕开脚踝、膝盖及脸上的胶带――他给自己松绑了。

　　此时，大山里到处漆黑，山涧野蒿，阴沉沉的。他凭着自己记忆的方向，沿着山中的便道向下跑去。一个趔趄，被山石绊倒了，双手被山石蹭破了皮，爬起来接着还跑，跑着跑着又被带有芒刺的枯树枝绊倒了，鼻子磕出了血，用手抹一把，站起来继续跑，这时，他看见了农场里微弱的灯光，就仿佛看到了求生的希望，便迈开脚步向那里跑去。他不怕遇到野兽、毒虫了，强烈的求生欲望激励着他。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山上的野树枝把他身上划出道道伤痕，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

　　深夜，他拍响了农场的大门，值班人员开开门，见是一个小男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脸上一道道血痕。亮亮颤声说，叔叔，我被绑架了，快帮我报警呀！说着一下子躺倒在地，晕过去了。值班人员当即打了报警电话。就在何大萍焦急万分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了，电话里传来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你是亮亮的家人吗？我是市公安分局，亮亮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很安全。你们快过来领人吧！

　　何大萍又惊又喜，连连说，好好好。谢谢你们！

　　何大萍开车去市公安分局，见到亮亮，伸手将他拦在怀里，泪水禁不住顺着面颊簌簌往下流，说亮亮你回来啦？可把姑姑吓坏了。

　　姑姑，我逃回来了。他扭脸瞧着高个子警察说，叔叔，我知道路，我和你们一起抓坏蛋去！我认识他们。

　　亮亮告诉警方他路过的收费站和那辆夏利轿车及车后备箱上还有个破损的小洞。民警根据亮亮提供的线索，迅速感到收费站，调出了监控录像，准确地纪录了那辆车牌号。随后，亮亮带他们到半山腰的那个山洞里。

　　很快公安局破获了此案，绑匪如实交代了作案计划，他们一边用电话与亮亮家人联系，趁家人焦躁不安之际，让其乖乖地向指定的账户里存钱；一边连夜驱车赶到亮亮家附近，用银行卡取钱。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亮亮竟能在渺无人烟的大山里神奇般地逃脱了。

　　叶小艺上到小学四年级时，何大萍又去学校开了家长会。开了会回到家里沮丧地一P股蹲在沙发上，背靠沙发，微闭双目，回想老师在家长会上的讲话，当时，老师那目光像新手电筒似地直照着她说，全班50多名同学，这次数学考试，叶小艺排在40名，我怀疑她是智力问题。另外，个人卫生也差劲，手脸经常像没洗净灰不拉叽，怎么总结她呢？老师不屑地笑笑说，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此言逗乐了其他家长，但何大萍眼里却含着泪花，心里很难受，她不认为是智力问题，还是不努力学习的原因。一般家庭条件优越的孩子，大部分学习上不去，应该跟娇生惯养有关，自己整天在宾馆里，哪有时间管教她呀！她老爷姥姥又视她为掌上明珠，娇惯她吃玩看电视，不把她的学习当回事。可老师的话怎么对女儿说呢？照实说效果好吗？她经过反复思考，最终决定还是撒谎。

　　叶小艺看着妈妈不高兴，问妈，你病啦？并伸出白嫩的小手去抚摸她的额头，看发烧不发烧。

　　有点头疼，不要紧。

　　妈，我给你倒茶，吃点药吧？

　　她摇摇头说，不吃，让我休息一会儿。

　　叶小艺知道妈妈是从学校开家长会回来的，看她不高兴，猜测可能是受老师批评了，她睁大杏子眼，看着妈妈的面容，轻声问，妈，你去学校开会没有？

　　何大萍忽然有了精神，坐直身子说，去啦。

　　老师怎么说我的？

　　何大萍歪着头瞧着她微笑说，老师对你充满了信心，他说了，你不是个笨孩子，只要努力些，细心些，会超过你的同桌，这次考试你的同桌排在第21名。说了这话，她发现女儿黯淡的眼神里，一下子充满了光亮，沮丧的脸也一下子舒展开了。

　　老师真这么说吗？

　　她仍然微笑着点点头说，是真的。

　　叶小艺笑了，说妈，我以前不努力学习，考试成绩不好，以后我一定努力。

　　你能保证吗？

　　一定保证。不看电视了，不玩了，也不早睡了，超过同桌没问题。

　　能做到吗？

　　能那样吧，我只检查你的作业，看老师批改的结果，得一次优秀，我奖励你一朵小红花，看你得红花的多少，我满足你的吃穿要求。

　　好。老师还说什么了？

　　还说你的个人卫生比以前强多了。

　　妈，我以前不爱洗脸洗手，以后我会改正的。

　　何大萍收着了笑容，很认真地说，这个毛病早晚得改，我看还是马上改掉。你知道咱楼上的刘叔叔吗？他腿上长个肉瘤子，像核桃大，能从大腿爬到小腿上，又从小腿上滚到大腿上，可把他吓坏了，到医院一检查，说是小瘤子里全是肺吸虫，小瘤子会移动，其实是里面的小幼虫在活动引起的。这些虫都是因为吃了不卫生的食品，和半生不熟的虾呀，蟹呀，肉哇引起的，你说恶心人不？所以以后吃东西一定要洗手。

　　何大萍讲这个故事时，叶小艺很认真地听着，感到幼虫可怕，心想以后再不用脏手拿东西吃了。

　　第二天中午，何大萍吃了饭，准备开车去市场卖菜，走出宾馆一扭头看见门口的墙根处蹲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脸上的汗水拌着灰尘，成了花脸。身上穿的白衬衫也成了灰褐色，敞着领口，脖根的锁骨凸暴着，骨瘦嶙峋的，像个讨饭的孩子。何大萍来到他面前问，小朋友吃饭没有？她抬眼望着何大萍，夹着膀子畏畏缩缩地摇摇头。何大萍把他领到餐厅里，站在盆架旁边，帮他洗洗脸，拿着毛巾擦擦手，对服务员说，给他做一碗肉丝面，一盘豆角炒肉丝。

　　何大萍觉得奇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在上学，哪有在大街上乱跑的？

　　服务员一会儿把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小男孩看着碗里油汪汪的面条，闻着香喷喷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抓起筷子便往嘴里扒面条，恨不能一口将一碗面条吞进肚里。由于饭太热，只能吸溜吸溜地吹着吃，急于满足肠胃的需求。

　　何大萍看他是饿急了，慌忙把那盘豆角肉丝推给小男孩，说先吃菜，汤热，冷冷。

　　小男孩大筷夹菜，大口吃菜，嘴里像含着囫囵鸡蛋，双腮撅得高高的，圆鼓鼓的一会儿将满满一盘菜风逐残云般地扫荡一光，基本止住了饥，说这菜真香。

　　何大萍站在一边问，怎么没上学？

　　小男孩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因为我和伙伴玩，忘记做作业了，妈妈说我，我给他顶嘴，她打我，我恨她，就跑出来了。

　　上几年级了？

　　四年级。他只顾低头扒着碗里的面条吃。当他抬起头看何大萍时，眼里含着泪花，接着扑簌扑簌落下泪来。

　　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何大萍弯下腰看着他急忙问。

　　小男孩抬头看着她说，你太好了，不认识我，还给我弄吃的，还给我肉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我恨妈妈，因为我跟她吵了架，她叫我滚，还说死到外面别回来。

　　何大萍笑了，很平静很温和地说，你怎么这样想啊？你想想看，我只给你这碗饭和这盘菜吃，你就很感激我，那你妈妈煮了十多年的饭给你吃，你怎么不感谢她呢？居然还跟她吵架？

　　小男孩不吭声了。

　　你妈妈让你好好学习是对的，是让你长大有出息，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有了钱，就有好吃好喝的了，就能天天吃上像今天一样的饭菜，过上好生活，你妈是为你好哇！

　　小男孩吃了饭，觉得肚子满满胀胀，圆鼓鼓的，浑身有劲了，精神了，他觉得何大萍说的有道理，准备步行回家。

　　何大萍拉着小男孩的手到门口，拿毛巾给他擦着手说，你是哪里人？家离这里远吗？

　　他快言快语地说，我是朝阳县，宋集的。

　　我送你回家吧！现在不知道家里人急成啥样了？肯定都在找你呢，以后可别学这么傻了。

　　小男孩点点头。

　　何大萍说，我送你上车，下了车，就径直回家，可别跟陌生人走，别往其它地方去。现在有卖小孩的，落到坏人手里，就惨了。

　　小男孩点点，说我记住您的话，也听您的话，以后还能见您吗？能，一定能，等你将来考上大学，我去学校找你。

　　何大萍把小男孩送到车站，买了一张直达宋集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