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何大萍从银行回到宾馆,打通了妹妹的电话,说二萍,我给你寄五千块钱。
二萍说,寄那么多干什么?
你买部手机,另外,你把钱存入活期本上,是你的生活费。
谢谢姐。
还给姐客气啊,好好学习。
知道了。听哥说,你结婚了,恭喜啦,一结婚就把人家的财权要过来啦?你真行啊!
就是不结婚,姐也照样供你上学,知识是啥?就是智慧,就是本领,就是财富。你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学太可惜呀。
姐,我知道。现在你的生意怎么样?
生意好得很,我也忙得很。好啦,不说,你学习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何大萍放下电话,一扭头看到叶纪刚把他老娘接来了。何大萍慌忙到门口搀扶着婆婆说,娘,我给你准备好了,怕你上楼不方便,咱住一楼,给你空出一个房间。
老人七十多岁了,满头银发,在脑后盘了个“牛屎堆”,是传统形的老婆盘头。满脸核桃纹,皮肤松弛着。尖下巴,高颧骨,眼睛大而凹陷,眼珠有点僵硬,放出凶巴巴的目光,就是村里人说的恶口眼,一脸严肃像。说住一楼中,我怕爬楼。说话的声音又硬又脆。
何大萍是第一次见到婆母,看她的面容感到有点恐惧,但又一想,人的模样丑俊,并不代表本人好坏,又觉得她跟母亲的脾气差不多,听她的话音就是火爆脾气,响快中带着硬气,嘴厉害的很,但只要心眼好就行。再看看叶纪刚的表情有点怕母亲,畏畏缩缩,陀螺似地围着母亲转,询问渴不渴,饿不饿,想吃点啥?是个大孝子。何大萍认为孝敬老人是应该的,儿女的命都是母亲给的,什么样的恩情都没有这大。她到屋里慌忙为婆婆伸开床被,说娘,你坐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累了,先躺下歇歇吧。
老人摸摸床上的白被褥,笑笑说,咦!这被子咋恁软乎哩!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被子。又按按床面,咦!这床也是软的,睡上去,一准像掉进了棉花窝里。
不知怎么?尽管老人现出的是笑脸,但何大萍也觉得可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问题吧。何大萍在一本书里看到,每个人身都会散发出一种人格场。场与场是否相溶,就产生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为什么有的人一出现,即使不说话,也会使人反感和不愿接受。而有的人一出现,就会使人感到喜欢,乐意相处、交谈、交心,产生良好的印象。这就是心理学家说的“人格场”问题。人的性格、气质、能力、品德、感情、思想、意志、精神、灵魂的总和称为“人格”,散发出来的不同信息的“气场”成为“人格场”。这种能量似乎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然而又无处不在,使人们能够强烈地感到它的存在,这就看彼此的“人格场”放出的能量,能不能沟通相溶。如果场相近,就会产生良好的印象,相反就会产生反感印象。何大萍觉得和婆母的场有些不对,这只是无形的心理感觉,但她想努力改变,用心用爱去温暖她。她对婆婆说,这是席梦思床,睡上去舒服,肯定比在家里强,以后,你就好好享福吧。
老人说,要是把我闷在屋里,那也不是享啥福。在家里串串门,和老婆喷喷闲话,我觉得怪开心。
何大萍接着说,您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俺都不放心。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习惯了。
叶纪刚说,娘,您可以常坐在院里晒晒太阳,看看热闹的大街。
大街上有啥看,人多车多,闹吵死人。
叶纪刚说,适应一段就好了。
老人坐在床上,何大萍一边为她脱鞋,一边说,等将来咱买套大房子,住个安静的地方,就好了。您一定累了,趟下歇歇吧。
有一天,胖大嫂给何大萍送来了刷锅的炊具和杂粮,听说女儿要出差办点事,顺便去看二萍,她也想和大萍一同前往,当晚就住在二萍学校附近的旅社里。这里的楼房有些陈旧,再加上地处郊区,所以住宿费便宜。在这里住宿的客人,大多是学生家长和附近工厂里的工人。何大萍说,娘,住宾馆吧?这里条件差。说这话时,她们已经办了手续来到了房间里。
胖大嫂坐在床上说,就住这里吧,离二萍近,还便宜。住宾馆死贵活贵,一夜几百块,睡哪儿不是睡,都是一张床,睡的床铺再好,也成不了神仙,发不了财,白花几百块,省下钱给二萍。
娘,你出来的机会少,不是想叫你睡舒服嘛。
啥舒服不舒服,从前,草窝就睡了,这里的床铺干干净净的,不比草窝强啊。
何大萍点头笑着说,好、好、好。
这房间里的布局,像从前的老式家属楼,墙壁上有些灰尘,单扇门脱了漆,里面有客厅、卧室、床、沙发、床头柜、还有卫生间。何大萍和胖大嫂住一个卧室,另外一个卧室被封闭着。
晚上,胖大嫂在睡梦中被惊醒了,她听到楼上有捣地板的咕咚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心想可能是楼上的人下夜班回来了,过了一会儿,仍没消失,她心里很烦,这楼上的人是干啥呢?深更半夜你咕咚个啥?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她睡不着了,看看女儿却睡得很香,心说,年轻人啊,瞌睡多,睡得死,打炸雷都叫不醒,便忍不住伸腿蹬蹬何大萍。大萍醒来睡眼惺忪地问,娘,你咋不睡呀?
你听听楼上,是啥声音,我睡不着,看来这个破地方就是不能住。
何大萍仔细听听,也听到了响声,但声音并不太大,说娘,楼上的人可能有事。
会有啥事呀?白天不干,单等夜里干,咕咚一阵了,叫我心烦,睡不着。她怒冲冲地说。
那响声又大了,接着又听到“啪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板上。胖大嫂再也忍不住了,这声音像捣在她心里,使她烦躁不安,聚集了一阵的愤怒爆发了,她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操起拖把向天花板捣去,边捣边吆喝,我捣死你,捣死你个搅人家好梦的狗东西,我捣,我捣,姑奶奶我把天花板捣个大窟窿,咱们对着捣,你搅我的好梦,我也叫你睡不成。天花板被捣得咚咚响,震动很大,远远大于楼上的咕咚声了。
何大萍折身坐起来,披上衣服说,娘,你这是干啥呀!大声小气吆喝啥呢,你也不怕影响人家了?要不,咱明天住宾馆去。
这里就是换人家住,也不能这样呀。胖大嫂累得气喘吁吁,停止了行动。可不知什么时候,楼上的声音已经停止了。她躺下来得意地说,敌人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要不吭声,他就咕咚咚。后来果然没有什么动静了。
第二天早上,何大萍和母亲商议住宾馆去。胖大嫂眼一瞪,哪都不去,楼上没响声了,还折腾啥,再响,我还不饶他。第二天晚上果然很安静,但偶尔又听到楼道里有那种声音,楼上住的到底是什么人?神经病?病人不会那么听话吧?她觉得这事异常,想弄个明白,当天亮的时候,听到楼上的门“哐咚”一声,像是主人关门出去了,接着又听到楼道里出现了那种咕咚声,胖大嫂犯疑了,想弄明白原因,便慌忙去阳台上观望。一会儿从楼梯间出来一个拄双拐的年轻人,他的一条腿被截去了一半,另一条腿仅能用脚尖点地,但上身很强壮,胖身躯,宽肩膀,腋下架着一副金属拐杖。男孩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着,拐杖敲击着坚硬的水泥地面,发出沉闷的“咕咚”声。胖大嫂明白了捣地板的声音,原来他是个残疾人哪!她后悔极了,昨天晚上那声音是怎么消失的?总不能他在屋里飞来飞去吧?突然,胖大嫂大叫一声,小伙子,你等等,说着转身下了楼,撵上他,挡住了他的去路。男孩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说,您有什么事吗?
胖大嫂看着他高鼻、大眼、双眼皮、赤红色,长相很可爱。又低头看看他的双腿,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多好的孩子啊!怎么没腿了?可怜啊!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孩子,我不该责怪你,我不知道你的腿是这样。
他苦苦地笑笑,我的腿是因为出车祸弄成这样的,真对不起,影响你休息。
对我说,夜里为啥没声音了?胖大嫂追问。
他低着头,憨厚地笑笑,不肯回答。
孩子,你要不说,咱都站在这里不走了。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昨天晚上回到屋里,其实也没有其它事,就是洗洗澡、刷刷牙,在书桌旁看看书,站起来倒点开水,我怕吵醒你,所以、所以……
所以啥呀?
男孩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羞涩地说,我是放下拐杖,爬着进屋的。
爬?胖大嫂惊呆了,心颤了,这么壮实的男孩,为了我,他爬着刷牙、洗澡、看书、睡觉……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关心地说,孩子,你受委屈了,我错怪你了,以后你该咋样还咋样吧,不能这样委屈自己,谁也不会怪罪你的。
男孩说,我准备用橡皮把双拐的脚包起来,这样,响声就不会太大了,以前我没注意这一点,谢谢您提醒我。
胖大嫂后悔极了,连连抱怨自己,不了解情况,不该那样对待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