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谭政荣如此明目张胆,会不会得到过粟书记的某种暗示?”
“不排除这种可能。”席菲菲也不无担忧地说。
理论上来说,除了人事党务工作,望城县的具体事务应该都归政府管,谭政荣作为市委副书记直接干预望城县的招商引资工作,本身就不太符合分工负责的原则。
当然,他以老领导的身份关心家乡建设和发展,勉强也说得过去。 但是,林亦雄和谭政荣在这个事情上的态度迥异,让席菲菲不得不慎重考虑。
直接拿一个领导的意见去反对另一个领导的意见,这是官场大忌。
席菲菲不会傻到要这么做。
当前席菲菲的难题在于,在搞不搞房地产的问题上,听谁的不听谁的,怎么选择都是错!
按谭政荣的指示办,损害了望城县的利益,违背了林亦雄的意志,示范县肯定当不成不说,一旦林亦雄当上了市委书记,今后的日子更难过。
按林亦雄的指示办,招商引资的项目没了,示范县就想都别想了,还得罪了谭政荣,甚至可能惹粟文杰不高兴,未必今后就有好日子过。
但是,这事又回避不了,拖延不起,难!难啊!!难!!!
面对这么个艰难的抉择,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突然,温纯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猛地站了起来,把甘欣吓了一跳。
温纯将坚定的目光投向了席菲菲:“席书记,我们谁的都不听,听我们自己的。”
席菲菲正是这么想的,只是她更有涵养,比温纯更沉得住气而已。
甘欣的目光中是期待,席菲菲的目光中是鼓励。
温纯信心十足地说:“按照我们既定的绿色生态发展的规划,寻找更符合望城县实际的发展项目,创新招商体制,优化投资环境,为望城人民打造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经济实体,用良好的效益来引导望城县的发展方向。”
“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顶得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甘欣给温纯的杯子添上开水,然后坐下来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他看得很不好意思了。
温纯明白甘欣的心思,大话套话你讲完了,该说说具体的思路吧。他灵机一动,说道:“甘欣,你帮我把纸笔拿过来。”
甘欣看温纯笑得不怀好意,便嚷道:“哎,我是县委办的副主任,不是你招商局的办公室主任哦。”
席菲菲最爱看温纯与甘欣斗心眼,她说:“小甘,让你拿你就去拿呗,也累不着你。”
甘欣假装不满,说了句:“席书记,你总向着他。”说着,还是起身去找来了纸和笔,扔在了温纯面前。
温纯抓过来,在纸上写下了望城县、宏大集团、昌达娱乐、名城置业几个公司的名字,又在一边写了5000万这么个数字,再用线条和箭头把他们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表述出来。
席菲菲饶有兴趣地看着温纯钩钩画画,赞许道:“学理工科的就是不一样啊,总是喜欢用图形来发表观点,阐述思路,比单纯用语言来表达,更清晰明了。”
温纯把5000万的数字圈起来,边说边用线条把这个圈圈来回拖动:“你们看,这5000万是香港宏大集团的,投到了望城县打算联合开发改造小商品市场,后来名城置业撤资,5000万却没有退给宏大集团,去向不明。”
“快说,快说,不要绕弯子。”甘欣有点迷糊。
温纯瞟了她一眼,故意停顿了下来,甘欣只得说:“哎呀,求求你了,快说好不好啦。”
“这次名城置业再次邀请宏大集团继续开发小商品市场,让宏大集团在原先5000万的基础上追加投资,可宏大集团有心无力,便把债权转让给了昌达娱乐,昌达娱乐全权委托梁爽来考察落实。”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绕了半天,什么意思嘛?”甘欣不满意了。
“我认为,钱霖达死死纠缠在小商品市场的开发上,就是想遮掩这5000万的来龙去脉,为什么呢?因为这隐藏了好几年的5000万不能让它简单地浮出水面,必须在同一个项目上悄无声息地消化掉。”
说着,温纯在5000万的圈圈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叉叉。
席菲菲点头:“有道理,我们所怀疑的猫腻,就出在这5000万上。”
温纯抬起头,看着席菲菲,说:“席书记,我建议你连夜布置追查这5000万的去向,我估计,用不了几天,这5000万就会如数回到望城县财政的账上。”
“哈哈,我们虚张声势,必然会有人心虚。”席菲菲一直凝重的神色稍稍有所放松。“但是,这笔钱理论上还是人家宏大集团的,把它挤出来,仍然无法解决我们当前面临的难题啊。”
“我想,这个挤出来的过程,也会是减轻我们压力的过程。”温纯没有明说,但席菲菲心照不宣,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这笔钱被挪用到了别的地方,而产生的利益落入了个人的腰包。
温纯继续说:“这笔钱现在宏大集团把它作为债权转让给了昌达娱乐,我和梁爽谈好了,一旦解套出来,她愿意说服昌达娱乐继续在望城县投资。”
“好!项目呢?”席菲菲笑意洋溢,盯着温纯笑而不语,她心里已经清楚,温纯又有了新的思路。
温纯很诡异地笑了一声:“嘿嘿,项目还得从莲江县郭长生的手上去挖。”
这下,席菲菲和甘欣都糊涂了。
温纯简单地把在“宝贝面对面”酒吧偶遇苏一波的情况说了说。
在说到望城中学一个女高中生为了筹集学费,利用晚自习时间跑到酒吧当陪酒女郎的时候,席菲菲心里也是酸酸的,感叹道:“改变望城县贫穷落后的面貌,让孩子们上得起学,我们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啊。”
温纯着重介绍了莲江县要建设影视基地,为康壮苏的贺岁片提供外景地的思路,听得席菲菲先是心花怒发,拍手称绝,不过,很快又神色严肃了。
席菲菲说:“温纯,听你这么一说,昌达娱乐愿意投拍康壮苏的贺岁片,这不会太意外,但是,康壮苏愿不愿意把外景地选在望城县,恐怕梁爽也左右不了。对不对?”
温纯点头。
席菲菲就摇头:“现在莲江县已经先行一步,康壮苏选择莲江县的可能性很大,搞不好,这挤出来的5000万也要投到莲江县去,我们岂不是得不偿失,还白白得罪了钱霖达等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要是最后办成了这么个效果,真要被天下人耻笑了。
温纯把手中的笔重重的扔在了桌子上,大声说:“所以,我们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也必须把这个项目挖过来!”
甘欣抢着说出了席菲菲内心的想法和忧虑:“你说得好轻巧啊!这回可不仅仅只是火烧人家的城墙,而是要实实在在地挖人家的墙脚啊。这其中的风险不小啊。”
甘欣说着,看看温纯,又看看席菲菲。
甘欣所说的风险,温纯和席菲菲早已了然于胸,如果经济上还可以说是风险的话,政治上几乎可以说是凶险。
那5000万背后,很大的可能存在着贪腐行为,一旦牵扯动了某些官员的神经,最后又做不出耀眼的政绩,仕途前景堪忧啊!
温纯和甘欣只是个小小的副科级,席菲菲可是正处于上升期,发展的空间已经彻底打开,这个巨大的风险几乎要落到她一个人的头上,还有必要去冒吗?
其实,行走官场,步步惊心,处处风险。
席菲菲抱着双臂站在窗前,望着昏黑朦胧的夜空,沉思良久。
温纯和甘欣也站了起来,等待着席菲菲最后的决策。
席菲菲终于在温纯期盼的目光中转过身来,她异常平静地说:“望城县有句古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我们是为望城人民谋富贵,这个风险值得一冒!”
温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饱含深情地说:“席书记,望城人民感谢你。”
此情此景,这句话不再是官场之上肉麻的恭维之词,而是发自肺腑的情真意切。
席菲菲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好了,分头行动吧。”
决定了,席菲菲马上恢复了她的雷厉风行,她吩咐甘欣:“通知在家的常委,现在到会议室开会,对了,通知监察部长吕伟钢、财政局长陶玉明列席。”
温纯马上意识到,战役打响了,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头。
他迅速收起了桌上的纸和笔,对席菲菲说:“席书记,不好意思,我还有点重要的事要办,车我继续借用一晚上。”
席菲菲笑了:“哈哈,温纯,你这是给我施加压力啊,看来,该给你这个招商局长配台车了。”
甘欣冲温纯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温纯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开会的领导们很快要到了,温纯拎着车钥匙向席菲菲告辞:“席书记,我挖墙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