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二章 青春断代史(二)

  接下来两个礼拜我们军训,赶上了秋老虎,每天在烈日下站几个小时,SPF15的防晒霜遇到这种情况,简直比二战时候的马奇诺防线还要派不上用场,军训前大部分姑娘都是剥壳鸡蛋,没过几天,个个都像在茶叶水里煮了一遭。

  另外,学校派发给我们的军服,不知是照哪个民兵团量身定做的,绿里透着说不上来的灰头土脸,裁缝不知师从哪个流派,针脚及其抽象。

  这一身行头下来,竟然有五分之一的女生在军训结束时名花有主,你不得不说现在的年轻人哲学水平了得,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军帽下开了缝的茶叶蛋能发现美女。

  更传奇的还有,曾小白同学只去了头两天,剩下的时间都请了假,结果积极分子表彰大会,她领到红彤彤的证书,在一众晒的皮塌肉陷的倒霉孩子里,白鹤一样姿态出尘地上了主席台。

  又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发现我们的教官在楼下等她,这男的据说是国旗班退役,眉眼俊朗,腰细腿长,对着他发花痴的小女生不是一个两个,真算起来,得按吨称。结果被我们的资深客户经理给拿下,曾小白一战成名,作为她的室友,我们真是与有荣焉。

  国庆后正式开课,宿舍区每晚十一点准时熄灯,对面寝室的男生,一到这个点就开始在阳台上学狼嚎敲饭缸抗议,一时此起彼伏。

  我们开头觉得很有意思,没过几天就无趣了,翌日还要早起,就有女生隔着夜空对对面喊:"叫什么叫,人家还要不要睡觉!"

  隔了一会儿,对面有了反应,有男生捏嗓子学她声音嗲声嗲气地喊回来:"人家不要睡觉!"

  女孩子气得发疯:"无聊--!"

  整个男生寝室楼都被这两个字挑起了性子,荷尔蒙在这个秋日夜晚空前高涨,吹口哨又跺脚,每间阳台上都至少攒了四五个人影,一直闹到夜深,学校出面干涉为止。

  大概两天后,苏玛熄灯前出门去收衣服,没过十秒钟,我们就听见她飞快跑回来,恨恨地把门一带:"靠,有人拿望远镜在往这边看!"

  我们都认为这个问题严重了,曾小白却懒懒的躺在那里:"看,让他们看,看得见摸不着。"

  她就这样拿前国棋手的感受不当回事,我们一口气还没顺过来,她大小姐已经改了主意,坐起来:"要不咱们安个窗帘--我能拿到特别漂亮特别好的货样,价格还公道。"

  没隔几日宿舍果然安上了布帘,白底紫色小碎花,夜晚在楼下能看见灯光温情脉脉地穿透过布料,后者微微的一个拂动,就如同一朵一朵落英漾在春日的水面上。

  这些时刻,往往是我上晚自习,或者从院里值班回来。我从小受妇联主任和纪委书记的双重影响,开学没多久我就加入了院学生会,别的没什么,入党评奖学金什么的多点儿优势。

  头一次值班,新晋主席骆婷就对我说:

  "这学校你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可千万别去后山,除非你想被保研。"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什么?保研?"

  "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学校里还在大兴土木,进出门卫基本不管,一堆闲杂人等在里头混,光去年就有两个女生就在后山那里。。。。。。"

  她声音低下来,鬼鬼祟祟的:"你懂,是吧?"

  她这个表情我就是单细胞的草履虫也不能不明白:"懂。"

  "懂就好,我跟你说,基本全中国的大学对这种事就一个处理方法,压下去,不是让你保研就是赔你精神损失费,你可得好自为之,不想的话没事就别往那边去。"

  我一个社团新鲜人,初来乍到的就接受了如此黑暗的教育,回寝室的时候,路上人迹寥落,我看谁觉得谁形迹可疑。

  原本是不至于这么迟的,但就在这个晚上我学会了炒地皮,几位学长杀到性起,我等只能奉陪到底。

  行政楼距离宿舍距离不短,偏偏学校心思独特,每每在植物密集之处,都装有绿色的照射灯,把整片灌木映的活像地摊上廉价的赝品翡翠,在这样大而无当的黑暗与寂静里,很有几分瘆人。走到男生寝室楼附近,不知哪位老兄的箫声也远远传过来助兴,活脱脱是命不久矣的那种凄厉。

  我急惧攻心,步子一快差点把自己绊倒,前头有个人靠在花坛那里吸烟,此时抬头看看我。

  这里是16栋的背面,住着大四的师姐,要毕业的人了,这会儿正是妖孽和传奇倍出的时期,她们的疯狂劲儿我们见识过。

  可眼前分明是个男性,光线幽暗,他侧影修长,短短一瞥之间,我发现这是很年轻的一张脸,路灯下白皙的过分,眼睛里非常淡漠,他看我一眼,就低头继续地陷入自己的沉默。我踏实下来,总算见着个活人,也没啥恶意的样子。

  绕过楼角,我几步奔上28栋的大厅台阶,功德圆满。

  门卫阿姨披衣服给我开门,很没什么好声气:"下回注意,再这样我们就得往系里报了啊!"

  我往房间走,一边犯愁,寝室门是上插销的,这会儿估计她们都睡了,我还得把她们敲起来,太扰民了。

  结果我刚刚到门口,门就开了。我眼前是瓷娃娃一样的谢端:

  "庄凝,你回来啦?"

  在夜的阴影和走廊灯光的合力下,她真是漂亮的毫无瑕疵。

  "你还没睡?"我用气声问。

  "我边背单词边等你,没事儿的。"她轻轻地说:"我听见你脚步声了。"

  我关门时触到她柔软的手臂,凉的像一块玉:"你不冷吗?"

  "还好。"

  "行了,你去睡吧。"我握着她胳膊,然后拍拍她:"谢谢你啊。"

  "应该的。"她攀到上铺,接着又想起来似的,从床栏那儿探出头:"对了庄凝,今天你那个朋友,沈思博给你打电话了。"

  "知道了。"我往卫生间走,一面答她:"快睡吧。"

  洗澡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自己的身体,年轻的,光洁的。我把额发撩开,我的眼睛从镜中看着自己,黑亮而澄澈,不能不说不漂亮,却又似乎有所欠缺,我承认,刚刚那么美的谢端,甚至让我有一点心动。

  我要是像这个女孩那样,沈思博,你会不会更喜欢我?

  说完我自己笑了,想什么呢,你是你,沈思博怎么会喜欢上变成别人的庄凝?

  我就把这个念头忘记了,洗完澡去床上躺下来,一面想明天见到他该说些什么,很快的,就睡了过去。

  沈思博就读于这个学校的德语系,外院和法学院鲜有课程交叉,开学之初我就和他交换了课表,即时通讯还不发达,万一有个急事也大概知道彼此身在何处。

  由此我知道他这一天有整整一天课,下午最后两节在逸夫楼,正好本系三点钟在那儿举行模拟庭审,我就和班里同学去旁听,预备散场后去等沈思博下课。

  这个活动由院方定期举办,每年一次,议题偏尖锐热辣,参与者大多为大四准毕业生。本次设在多媒体教室,内容老早传开,是被称为"世纪审判"的辛普森一案,大陆法系下的审理及判决。

  这还是相当有噱头的,我来之前就想,能有什么辩护余地?证据确凿,又不需要去说服一众陪审团,而权威都说了,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法官会认为辛普森无罪。

  模拟法庭各种角色一应俱全,整个流程滴水不漏,我们到地方的时候,正是审判长开始发言,之后先由公诉人陈述案情,再由公诉人及辩护律师当庭提问,双方各自举证完毕以后,就进入庭辩环节。

  诉辩两方都是法学院的精英,相持间隐约听得见语锋触碰的诤诤声,简直比香港无线的法政剧还要华丽。我屏息静气,想每个字都听清楚,结果身边一个花痴不停念念叨叨,那个师兄,好帅,哦!他又发言了,庄凝,庄凝,我气都透不过来了,怎么办。

  她说的是站在辩护人席后的青年,高而挺拔,宽肩细腰,他语速稍快,每个字却清晰有力,不见丝毫含混或迟疑。

  我烦的要死,想,他哪里好看了,光看他不出声的时候,唇线绷的那么直,一点儿不柔和,就不是我喜欢的型,单单是气度从容一些,声音好听一些,仅此而已。他今日触动我的,是对律例的熟谙,和对庭辩导向的控制力--做律师的高水平果然都是双刃剑啊,我琢磨着,眼前假如是一场真的庭审,难道辛普森要再次被无罪开释?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看起来怎么有点儿眼熟呢?我想了又想,这时邻座的女孩看了小花痴一眼,小声道:"齐享齐师兄啊,你们都不认识?"

  别说,她这么一提,我还真是有反应的。是怎么一个反应呢,四个字加个语气助词,原来是他,啊。

  印象里关于这个人,大部分消息源自道听途说,传播者脸红心跳者有之,愤愤不服者有之,只图八卦者亦有之,种类繁多,转述起来那篇幅就长了。

  官方的说法也有一个,来自骆婷,她说,齐师兄啊,本来他该连任学生会主席的,但他辞职了,要不我也不会干。你问为什么?不可说,不可说。

  "齐师兄,我晓得。"立刻有人接话道:"据说他和他女朋友前段时间刚分手。"

  有跟我一样的小菜鸟问:"他女朋友是哪个?"

  "他女朋友啊,人文院院花江苓啊。"知情者不接着说,等着。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为什么他们要分手?"

  "她要出国吧,齐师兄又有他自己的职业规划。"

  她的听众发出阵阵嗟叹:"唉呀,好可惜哦。"

  齐享一定不知道底下一群学妹在大谈他的私生活,更不知道其中一个此刻想了起来,她在哪里见过他--女生宿舍16栋背面的花坛边,月亮底下,明灭的烟,他苍白而郁郁的面容。

  这场庭审到四点半还没有结束,我一看来不及了,只能中途退场。

  此时齐享正在做辩护陈词,整个厅内只有他沉着悦耳的声音,我尽量蹑手蹑脚地起来:

  "借过,借过。"

  立刻,一路折椅翻转和各人的抱怨声不断,我尴尬极了,台上的齐享却丝毫未受影响,瞥也不曾往这边瞥上一眼。

  我放下心来吁口气,这个风度卓然的青年,实在轮不到他来扮演昨夜那样怅惘的角色。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抱着文件夹在沈思博教室外头等,门没关,我动作很低调地往里瞄,他们这一节口语课,德籍外教是个小年轻,红红的青春痘在白粉墙一样的脸色上,隔着一整间课堂,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学生们都笑了。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你对个体的概念,不要让整体偷换,谁说德意志人一定要配备一张不苟言笑的后爹脸?我现在正在培养对这个民族的好感,因此虽听不懂,也觉得挺亲切。

  很快的我就把沈思博给找到,他坐在靠窗第三排,身体微微倾斜,手上转着一支水笔,悠然又不失专注的模样,对我的目光一无所知,这份无知让我心中莫名柔软,女性对喜欢的人随意的一点不设防都毫无办法。我注视着他,廊上非常安静。

  后排的男生频频回首,终于忍不住问:"同学,你找谁?"

  "哦,没事,我等一等。"我说话的同时,下课铃识时务的响了。

  沈思博一转身就看见了我,他微微的一怔,我对着他笑。

  我们有些天没见了,眼下他穿一件米色的衬衣,头发好像略微长了一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沈思博,他走过来就直接问我:"昨晚你去哪了?"

  "呃。。。。。。"我刚从小别重逢的喜悦里醒过来:"昨天,我值班来着。你几点打的电话?"

  "八点到十点,十点以后我没好再打。"

  我点点头,沈思博从小就是这样的小绅士,凡事连不相干人等的感受都去想一想。

  "谁让你值班值这么晚的?"他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我跟他说去。"

  "没事的,有人送我。"我扯谎,想你话都到这份上了,多少再问问谁送我,顺道吃个醋什么的好嘞。

  结果沈思博听我这么一解释,就不计较了,转了话题,语调也柔和下来:"这样,我周末回去了一趟,阿姨说天冷了,让我给你带几件衣服。"

  "就这个事啊?"

  他莞尔,看着我说:"还能有什么事?"

  这时沈思博的同学陆续从我们身边经过,方才坐在后排那个男的,止了步看看我再看看他,眉开眼笑,说了一个词组,句尾扬上去,太暧昧了,由不得我听不懂。

  我立刻对这个人印象很好。

  沈思博却失聪了一样,只拍拍对方肩膀:"不忙着去食堂抢饭?"

  "你在人美女面前就这么砢碜我?是吧美女?您看,您不得管管你们家姓沈的。"

  我和沈思博又齐齐失聪,我很冷静地说:"这位是你室友?"

  "我不认识他。"沈思博笑:"帅哥,你是哪位?"

  "哎,他是不敢把你介绍给我,思博,你看你这就不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兄弟妻不可。。。。。。"

  沈思博伸胳膊一把勒住他,不顾后者的挣扎,转脸对我说:"中午去小食堂吧,回头顺道把衣服拿给你。"

  "好啊。"

  沈思博的这位室友名叫卓和,他说,庄凝你记得,就是又卓越又和谐。那年头和谐只有它的本来的意思,因此我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小食堂里,他去端菜的时候,我问沈思博:"他之前说的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沈思博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我手上,微笑:"他说太快,我也没听清。"

  我看看他,他眼睛温润又平静,我想,算了:"德语学着有意思嘛?"

  "还行,学进去了还挺有意思。"

  "能糊弄德国人了不?"

  "小姐,这才个把月,我语法还没学全。"

  "那总会说几句吧?教教我呗。"

  "你想学什么?"

  "我呢。"我低下头去拨盘里的菜:"以后万一要是对人家表白,得有点儿创意啊,要不你教我说。。。。。。"

  "我靠,小食堂人都这么多。"卓和这时端着菜盘过来,笑嘻嘻的:"美女,挤一个吧。"

  我还没说话,沈思博抬头看他一眼,后者立刻乖乖坐到我对面:"也是,咱不干那种事儿。"

  我忍不住笑,两个男孩也都笑起来,一面吃饭,我一面对他们描述,今天模拟法庭上的见闻。

  "辛普森,那个杀妻狂?"卓和问。

  "嗯,要不难道是动画片那个?"

  "他也有人帮着辩护?"沈思博不以为然道:"太惟利了。"

  我接道:"这是职业道德,别说他没定罪,就是定了罪,他也有人权的。"

  "他可是请了一整个律师团,这人权可真是宽泛了。"

  "毕竟法律也没有明文规定刑事犯请律师的优劣多寡啊。"

  "他那个律师团用了多少卑劣的手段?光用双重标准指责别人种族歧视,就够。。。。。。"

  "那既然接了,没有律师不想把官司打赢的,是不是?手段不是重点,目的才是。"我话出口才觉得有点儿不妥,其实我也是不赞成开释辛普森的,怎么我站到对立面去了?

  没办法,只有一个解释,我这个人太好胜,就连对着沈思博都没办法收敛。换个角度来说,我觉得顺着别人讲话,也实在无趣得很。

  卓和看着我们:"你两干啥呢?"

  沈思博收回对着我的目光,语调淡淡的:"聊天呗。"

  "我们从小就这样。"我附和。

  "哈哈。"卓和接过话头,赶紧说:"对了思博,等会儿回寝室,别忘了把上午笔记给我。"

  他干吗别开话题呀,这弄得我转圜都没地儿了。我暗地里琢磨道,也没什么,别人不了解,沈思博,他还能不了解我吗?

  第一个学期结束大半的时候,曾小白和前国旗手掰了,感情处于空窗期,各路男士虎视眈眈,但真出手的基本没有。

  班里一个男孩和我同在学生会,某次闲聊他跟我分析:

  "庄凝,你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吗?一点都不奇怪。且不说咱们院那么多美女--哎你也算一个啊。"

  "谢谢。"我伏案写工作总结,头也不抬。

  "你们寝室那个,漂亮没错,是漂亮,带出去也倍儿有面子。可那样的,做女朋友谁能安生?风头太健,她那一点历史,一说谁谁谁,连我们院都知道。"

  男的也有这么八卦的,长见识了。我捶肩膀,挑一挑眉,特抖擞地笑:"哈--哈--你们男的--"

  我不配合到这个份上,他竟然没有住口的意思:

  "怎么了?庄凝,男人呢,你千万不能给他压力。不说远的,还说你们寝室,另外一个小姑娘,咱们班的,谢什么来着?就挺好的,舒服。"

  您装什么啊,还谢什么来着,谢你一脸的春情萌动--话头绕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我。我不接话,他果然跟着,状若无意地问:"她有男朋友没?"

  骆婷这会儿走进来:"讨论什么呢你们俩?"

  这个男同学一向有点怵她,打着哈哈道:"我在以男人的立场,给庄凝一点意见。"

  "男人?就你?"骆婷打量他一下:"啥时候不伸手问父母要钱了,再自称男人吧弟弟。"

  对方无语,接着挺没劲的笑一笑:"算了,男女差异,不说了。"

  骆婷转过脸来对我:"庄凝,我找你呢。"

  "怎么了?"

  "院元旦晚会的事儿,拉赞助策划书,你后天之前给赶出来。"

  她所说的这场晚会,官方拨付一半款项,剩余的自行解决。办公室的苏老师去院里争取完回来,挺和蔼地说,没办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姑娘们,考验你们的时刻来临了,那什么,任重道远啊。

  策划书真不是问题,这么多年学生做下来,纸上谈兵的事儿谁都会,问题是这些美妙的构思,资本家们会不会配合我们完成它?心里没底,我向过来人骆婷请教,她说,哎,逮一笔是一笔啦,逮不着也不花费什么成本,一堆废话而已。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上头列出企业名录,我们按图索骥,一间间找过去。资本天性是逐利的,这话一点没错,任你口吐莲花,见不着实利,人家不掏钱就是不掏钱。

  我一遍遍强调:"我们做过调查,本院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生源来自本市,他们的家长作为主要消费群体,贵公司这是以最小的广告投入,得到最大的收益。"

  实际上呢,谁有空做什么调查,信口开河又不征税。

  对方通常是散漫地笑一笑:"小姑娘,你说的很好,不过呢,赞助社团活动这个事儿我们以前也干过,收益嘛,实在点跟你说,基本是没有的,就当做善事了--但每年不光你们一间大学这样,我们是盈利性企业,吃不消的。"

  最慷慨的是一间服装厂,赞助了30套舞蹈队服,要求冠名权。我一翻它们商标名,立刻汗如雨下--难不成叫"诱惑"之夜法学院大型元旦晚会,大佬,你靠谱点能死嘛。

  这一周下来,我嘴上都起了泡。那天刚回寝室,就看见曾小白几乎把谢端挤到墙角:"端端,咱们这一个寝室的,这个胸罩,我进价卖给你。"

  我挺累的,于是倒了杯水,在旁边听她忽悠。

  "你看这个,罩杯调整型,端端,我跟你说啊,女人要是不趁年轻多调整,你知道不,到你年纪大了,胸部会掉到肚子上哦!"

  "啊?"谢端一张小脸憋的通红:"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到时候,一低头,你看,就这么。"曾小白姿势夸张的做了个捧胸的动作:"一甩,一甩,能扔到背后去。"

  我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个神棍。

  "端端,你看,你今天要是不买,就是不给我面子。"

  "嗯。。。。。。"谢端瞥瞥我,无奈地问:"多少钱?"

  "300."

  我实在听不下去,谢端去掏钱包时我过去按住她的手,转头对曾小白说:"你别欺负她。"

  曾小白脸上挂不住了:"我普及科学呢,我怎么欺负她了?"

  "你科普?你整的比奥姆真理教还吓人你还科普?300?你改明抢好了。"

  "好牌子都这个价,你懂不懂?"

  "好牌子?"我拎过来瞧一眼:"巧了,这个厂家赞助了咱们院的元旦晚会,我去找找他们,不要多,120块批发给你,你考虑一下?"

  曾小白眉尖斗成一团,正要发作时,谢端那边已经抽出钱钞递过去:"算了算了,我买,大家都是室友嘛。"

  "你买胸罩的?买室友的?"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觉得自己这趟闲事管的冤枉,松开她,拿过水瓶就出去了。

  这事有渊源可循,我跟曾小白,互相看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

  那面窗帘开始,后者就表现出与她的专业贴合的天衣无缝的特质来,我们寝室从风扇到电蚊香,到个人的护肤品,都来自于曾某的兜售,她管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究竟是这些小玩艺儿还是我们被她算作肥水,她就没明说了。

  如果不是这些东西三天两头出质量问题,谁也不爱多跟她计较,她的商业信誉按照苏玛的话来说,就这么从蓝筹一路看跌,到了眼下,已经差不多是垃圾。

  我作为女生寝室313的一室之长,已经忍她够久。这位姑娘,要是同时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和见好就收两条固然好,懂得一条我们也足以息事宁人,可她偏不,我打开水的时候她侯在旁边,当着一走廊来来回回的人,声调很高:

  "庄凝,挡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你没听说过?"

  周围人都在看我们,我忍住把开水泼到她脸上的冲动:"记得我上次说过什么?那个电话分机要是再出问题,你就别再向我们推销任何东西。"

  "那个坏了,能怪得着我吗?再说我是卖给谢端东西,又不动公款,你手伸这么长管什么管?"

  "我就管了,怎么着吧。"我被她惹翻了:"我告诉你,我说不买,就不买。"

  "呵。"她冷笑:"人家听你的不?"

  谢端正在收拾衣橱,手里拿着那件刚买的内衣,我过去直接对她说:

  "把这玩意儿还给她。"

  谢端看看我,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干脆自己拿过来,扔给曾小白:"钱。"

  "你说还就还,你谁啊你?"

  别以为女孩子是温和的动物,针锋相对起来,非常厉害的,我和曾小白都是恨不得把对方咬碎的表情。

  而谢端在一旁,我偶尔一瞥间,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很有点不同,是把嘴唇微微抿起来,眼神往里一收,状若对她面前这一团乱和两个泼妇的莫大隐忍--随便你们怎么闹,她那边都宽容了再说。

  这是我在这个小女孩面容上,头次见着这样,成年化的线条。

  闹到最后,曾小白还是把钱还了回去,她从那一刻起就冷着一张脸,但凡寝室里谁有事问她,她就冷笑一声,问你们寝室长去呗,或者,我就一平头百姓,我说得上话么?

  一直到了第二天晚上。苏玛问了一声:"曾小白,你不洗澡,我洗了?"

  她立刻借题发挥:"您别啊,万一有人还没洗呢?您这不是犯上吗?"

  我当时在写作业,听了这话,从书桌边站起来,走到她跟前:

  "你再说一遍。"

  她懒懒地修指甲,笑笑:"干吗呀干吗呀?我尊敬您哪寝室长大人。"

  我说:"很好。"

  说完我就拿过桌上的话机,一把拔掉电话线,往地上一掼,塑料一片片飞溅开。

  曾小白本能地往后一缩:"你干吗?"

  我不说话,把旁边的柜子拉开,里头一堆待修的杂物,都是她在宿舍推销史上的传奇。我不紧不慢,一件一件,在她面前摔个粉碎:

  "你不是尊敬我吗?--你别躲啊,我就是给你观赏的呢。某些垃圾,看着碍眼,消失一样就省一点心--你说对吧?"

  她脸色发青,站起来要走:"你神经了,我不跟你计较。"

  我伸手拦住她:"现在,别说我不给你表达意见的机会,你是愿意过安生日子呢,还是继续这么折腾呢?随便你,我奉陪。"

  曾小白当时没表态,但从那过后,最起码我在场时,她的确要收敛一些。

  我爸说过,恶人还需恶人磨,就这么一回事。我不是东风也不是西风,不想压倒谁,但是她这样一而再三,就怪不得别人不肯忍让。

  但别以为我是轻松的,吵架真是特别伤神的一件事,我神经衰弱了整个晚上。曾小白那边翻的也厉害,半夜里我终于熬不住爬下床,到阳台松一松筋骨,舒口气。

  十二月中的天气已经非常冷,我们三楼装着铁栅栏,把外头晦暗不明的夜隔成一小段一小段,其中一段装着对面男生宿舍的一个窗口,灯光全熄,我盯着它看,却觉得心里很温暖。

  "庄凝。"

  我被吓了轻微的一小跳,转头看见谢端站在我后边。

  "今天的事谢谢你。"她安安静静地说:"很少有人能这样为我。"

  我看着她,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彪悍的男人:"不客气。"

  "嗯,你那个男朋友,就住在对面是吧?"

  "他不是。"我重申。

  她露出一点点狡黠的,却完全不讨人厌的笑:"真的嘛?"

  "目前还不是。"我收敛心神,拍拍她:"冷,进去吧。"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