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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死魂灵百图》(1)

  小引果戈理开手作《死魂灵》第一部的时候,是一八三五年的下半年,离现在足有一百年了。幸而,还是不幸呢,其中的许多人物,到现在还很有生气,使我们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读者,也觉得仿佛写着自己的周围,不得不叹服他伟大的写实的本领。不过那时的风尚,却究竟有了变迁,例如男子的衣服,和现在虽然小异大同,而闺秀们的高髻圆裙,则已经少见;那时的时髦的车子,并非流线形的摩托卡(2),却是三匹马拉的篷车,照着跳舞夜会的所谓眩眼的光辉,也不是电灯,只不过许多插在多臂烛台上的蜡烛:凡这些,倘使没有图画,是很难想像清楚的。

  关于《死魂灵》的有名的图画,据里斯珂夫说,一共有三种,而最正确和完备的是阿庚的百图(3)。这图画先有七十二幅,未详何年出版,但总在一八四七年之前,去现在也快要九十年;后来即成为难得之品,新近苏联出版的《文学辞典》里,曾采它为插画,可见已经是有了定评的文献了。虽在它的本国,恐怕也只能在图书馆中相遇,更何况在我们中国。今年秋末,孟十还(4)君忽然在上海的旧书店里看到了这画集,便像孩子望见了糖果似的,立刻奔走呼号,总算弄到手里了,是一八九三年印的第四版,不但百图完备,还增加了收藏家蔼甫列摩夫所藏的三幅,并那时的广告画和第一版封纸上的小图各一幅,共计一百零五图。

  这大约是十月革命之际,俄国人带了逃出国外来的;他该是一个爱好文艺的人,抱守了十六年,终于只好拿它来换衣食之资;在中国,也许未必有第二本。藏了起来,对己对人,说不定都是一种罪业,所以现在就设法来翻印这一本书,除绍介外国的艺术之外,第一,是在献给中国的研究文学,或爱好文学者,可以和小说相辅,所谓"左图右史",更明白十九世纪上半的俄国中流社会的情形,第二,则想献给插画家,借此看看别国的写实的典型,知道和中国向来的"出相"或"绣像"(5)有怎样的不同,或者能有可以取法之处;同时也以慰售出这本画集的人,将他的原本化为千万,广布于世,实足偿其损失而有余,一面也庶几不枉孟十还君的一番奔走呼号之苦。对于木刻家,却恐怕并无大益,因为这虽说是木刻,但画者一人,刻者又别一人,和现在的自画自刻,刻即是画的创作木刻,是已经大有差别的了。

  世间也真有意外的运气。当中文译本的《死魂灵》开始发表时,曹靖华(6)君就寄给我一卷图画,也还是十月革命后不多久,在彼得堡得到的。这正是里斯珂夫所说的梭可罗夫(7)画的十二幅。纸张虽然颇为破碎,但图像并无大损,怕它由我而亡,现在就附印在阿庚的百图之后,于是俄国艺术家所作的最写实,而且可以互相补助的两种《死魂灵》的插画,就全收在我们的这一本集子里了。

  移译序文和每图的题句的,也是孟十还君的劳作;题句大概依照译本,但有数处不同,现在也不改从一律;最末一图的题句,不见于第一部中,疑是第二部记乞乞科夫免罪以后的事,这是那时俄国文艺家的习尚:总喜欢带点教训的。至于校印装制,则是吴朗西(8)君和另外几位朋友们所经营。这都应该在这里声明谢意。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鲁迅。

  注释:(1)本篇最初印入《死魂灵百图》。此书由鲁迅出资,于一九三六年七月以三闲书屋名义出版。

  (2)摩托卡英语Motor-car的音译,即汽车。

  (3)里斯珂夫(aPUcRHLG)在《关于〈死魂灵〉的插画》一文(原载一八九三年俄国《涅瓦》周刊第八期)中说:"作《死魂灵》插画的有三个俄国艺术家:阿庚、皤克莱夫斯基和梭可罗夫。"阿庚(1817-1875),俄国画家。这些插画的雕版者是培尔那尔特斯基,阿庚的同时代人。

  (4)孟十还原名孟斯根,辽宁人,翻译家。译有果戈理的《密尔格拉得》、涅克拉索夫的《严寒通红的鼻子》等。

  (5)"出相"或"绣像"都是指过去印入通俗小说的书中人物的白描画像。

  (6)曹靖华河南卢氏人,未名社成员,翻译家。曾在苏联留学和在列宁格勒大学任教,归国后在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东北大学等校任教。译有长篇小说《铁流》等。

  (7)梭可罗夫(ffPGLGQG,1821-1899)俄国画家。

  (8)吴朗西四川重庆人,翻译家。当时任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经理。

  内山完造作《活中国的姿态》序这也并非自己的发见,是在内山书店里听着漫谈的时候拾来的,据说:像日本人那样的喜欢"结论"的民族,就是无论是听议论,是读书,如果得不到结论,心里总不舒服的民族,在现在的世上,好像是颇为少有的,云。

  接收了这一个结论之后,就时时令人觉得很不错。例如关于中国人,也就是这样的。明治时代的支那研究的结论,似乎大抵受着英国的什么人做的《支那人气质》(2)的影响,但到近来,却也有了面目一新的结论了。一个旅行者走进了下野的有钱的大官的书斋,看见有许多很贵的砚石,便说中国是"文雅的国度";一个观察者到上海来一下,买几种猥亵的书和图画,再去寻寻奇怪的观览物事,便说中国是"色情的国度"。连江苏和浙江方面,大吃竹笋的事,也算作色情心理的表现的一个证据。(3)然而广东和北京等处,因为竹少,所以并不怎么吃竹笋。倘到穷文人的家里或者寓里去,不但无所谓书斋,连砚石也不过用着两角钱一块的家伙。一看见这样的事,先前的结论就通不过去了,所以观察者也就有些窘,不得不另外摘出什么适当的结论来。于是这一回,是说支那很难懂得,支那是"谜的国度"了。

  据我自己想:只要是地位,尤其是利害一不相同,则两国之间不消说,就是同国的人们之间,也不容易互相了解的。

  例如罢,中国向西洋派遣过许多留学生,其中有一位先生,好像也并不怎样喜欢研究西洋,于是提出了关于中国文学的什么论文,使那边的学者大吃一惊,得了博士的学位,回来了。然而因为在外国研究得太长久,忘记了中国的事情,回国之后,就只好来教授西洋文学。他一看见本国里乞丐之多,非常诧异,慨叹道:他们为什么不去研究学问,却自甘堕落的呢?所以下等人实在是无可救药的。

  不过这是极端的例子。倘使长久的生活于一地方,接触着这地方的人民,尤其是接触,感得了那精神,认真的想一想,那么,对于那国度,恐怕也未必不能了解罢。

  著者是二十年以上,生活于中国,到各处去旅行,接触了各阶级的人们的,所以来写这样的漫文,我以为实在是适当的人物。事实胜于雄辩,这些漫文,不是的确放着一种异彩吗?自己也常常去听漫谈,其实负有捧场的权利和义务的,但因为已是很久的"老朋友"了,所以也想添几句坏话在这里。其一,是有多说中国的优点的倾向,这是和我的意见相反的,不过著者那一面,也自有他的意见,所以没有法子想。还有一点,是并非坏话也说不定的,就是读起那漫文来,往往颇有令人觉得"原来如此"的处所,而这令人觉得"原来如此"的处所,归根结蒂,也还是结论。幸而卷末没有明记着"第几章:结论",所以仍不失为漫谈,总算还好的。

  然而即使力说是漫谈,著者的用心,还是在将中国的一部分的真相,绍介给日本的读者的。但是,在现在,总依然是因了各种的读者,那结果也不一样罢。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据我看来,日本和中国的人们之间,是一定会有互相了解的时候的。新近的报章上,虽然又在竭力的说着"亲善"呀,"提携"呀(4),到得明年,也不知道又将说些什么话,但总而言之,现在却不是这时候。

  倒不如看看漫文,还要有意思一点罢。

  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鲁迅记于上海。

  注释:(1)本篇最初印入《活中国的姿态》。

  《活中国的姿态》,日本内山完造著,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东京学艺书院出版;有尤炳圻的中文译本,书名改为《一个日本人的中国观》,一九三六年八月开明书店出版。本篇原以日文写成,由作者自译为中文,参看本书《后记》。

  内山完造(1885-1959)日本人。一九一三年来华,先经营药品,后在上海开设内山书店,经售日文书籍。一九二七年十月与鲁迅结识后常有交往,一九四五年回国。

  (2)《支那人气质》长期旅居中国的美国传教士斯密斯(AHSMith,1845-1932)著,日本有爱江保译本,一八九六年东京博文馆出版。参看《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七月二日)》。

  (3)指日本安冈秀夫著《从小说看来的支那民族性》(一九二六年四月东京聚芳阁出版)一书中对中国人的随意诬蔑。该书《耽享乐而淫风炽盛》一篇中甚至说:"彼国人的嗜笋。。。。。。也许是因为那挺然翘然的姿势,引起想像来的罢。"参看《华盖集续编马上支日记(七月二日、四日)》。

  (4)"亲善"、"提携"一九三五年一月日本外相广田弘毅在议会发表"中日亲善"、"经济提携"的演说,以欺骗中日人民,蒋介石即就此发表谈话:"此次日本广田外相在其议会所发表对我国之演词,吾人认为亦具诚意,吾国朝野对此当有深刻之认识。。。。。。制裁一切冲动及反日行为。"在这以前,一九三四年五月间日本公使有吉明已经与黄郛在上海进行"中日亲善"谈判;六月间有吉明又到南京见汪精卫,商谈"中日提携"问题。

  《中国小说史略》日本译本序听到了拙著《中国小说史略》的日本译《支那小说史》已经到了出版的机运,非常之高兴,但因此又感到自己的衰退了。

  回忆起来,大约四五年前罢,增田涉(2)君几乎每天到寓斋来商量这一本书,有时也纵谈当时文坛的情形,很为愉快。那时候,我是还有这样的余暇,而且也有再加研究的野心的。但光阴如驶,近来却连一妻一子,也将为累,至于收集书籍之类,更成为身外的长物了。改订《小说史略》的机缘,恐怕也未必有。所以恰如准备辍笔的老人,见了自己的全集的印成而高兴一样,我也因而高兴的罢。

  然而,积习好像也还是难忘的。关于小说史的事情,有时也还加以注意,说起较大的事来,则有今年已成故人的马廉(3)教授,于去年翻印了"清平山堂"残本,使宋人话本的材料更加丰富;郑振铎(4)教授又证明了《西游记》中的《西游记》是吴承恩《西游记》的摘录,而并非祖本,这是可以订正拙著第十六篇的所说的,那精确的论文,就收录在《痀偻集》里。还有一件,是《金瓶梅词话》被发见于北平(5),为通行至今的同书的祖本,文章虽比现行本粗率,对话却全用山东的方言所写,确切的证明了这决非江苏人王世贞所作的书。

  但我却并不改订,目睹其不完不备,置之不问,而只对于日本译的出版,自在高兴了。但愿什么时候,还有补这懒惰之过的时机。

  这一本书,不消说,是一本有着寂寞的运命的书。然而增田君排除困难,加以翻译,赛棱社主三上於菟吉氏不顾利害,给它出版,这是和将这寂寞的书带到书斋里去的读者诸君,我都真心感谢的。

  一九三五年六月九日灯下,鲁迅。

  注释:(1)本篇最初印入《中国小说史略》日译本。该书于一九三五年由日本东京赛棱社出版。参看本书《后记》。

  (2)增田涉(1903-1977)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家。一九三一年他在上海时,常到鲁迅家中商谈翻译《中国小说史略》的事。著有《鲁迅的印象》、《中国文学史研究》等。

  (3)马廉(1893-1935)字隅卿,浙江鄞县人,古典小说研究家。曾任北京孔德学校总务长及北京大学教授。他在一九三四年影印的"清平山堂"残本,是在他的故乡发现的,题为《雨窗欹枕集》,共话本十二篇(原订三册:《雨窗集上》五篇,《欹枕集上》二篇;《欹枕集下》五篇;其中有五篇残缺)。据他考证,《雨窗集》、《欹枕集》等书题,或系藏书人所题;其版心刻字情形,与一九二九年以北平古今小品书籍印行会名义影印的日本内阁文库所藏《清平山堂话本》十五篇相同。清平山堂是明代洪~F的书斋;洪~F(约当16世纪),字子美,浙江钱塘(今杭州)人。

  (4)郑振铎(1898-1958)笔名西谛,福建长乐人,作家、文学史家。曾任燕京大学、暨南大学教授。《痀偻集》是他的文学论文集,分上下二卷,一九三四年生活书店出版。考证《西游记》的论文题为《西游记的演化》,收入该书卷上。

  (5)《金瓶梅词话》发见于北平一九三二年北平文友堂在山西介休县发现了一部明万历间刻印的《金瓶梅词话》,卷首有"万历丁巳(1617)季冬东吴弄珠客"和欣欣子的序文各一篇。是现在所见的《金瓶梅》最早的刻本。这部小说以前的通行本有明代崇祯间的"新刻绣像原本"和清代康熙间"张竹坡评本"。相传为明代太仓人王世贞所作,但欣欣子的序文则说是"兰陵笑笑生"作。按兰陵,即今山东峄县。

  弄堂生意古今谈"薏米杏仁莲心粥!""玫瑰白糖伦教糕!""虾肉馄饨面!""五香茶叶蛋!"这是四五年前,闸北一带弄堂内外叫卖零食的声音,假使当时记录了下来,从早到夜,恐怕总可以有二三十样。居民似乎也真会化零钱,吃零食,时时给他们一点生意,因为叫声也时时中止,可见是在招呼主顾了。而且那些口号也真漂亮,不知道他是从"晚明文选"或"晚明小品"里找过词汇的呢,还是怎么的,实在使我似的初到上海的乡下人,一听到就有馋涎欲滴之概,"薏米杏仁"而又"莲心粥",这是新鲜到连先前的梦里也没有想到的。但对于靠笔墨为生的人们,却有一点害处,假使你还没有练到"心如古井",就可以被闹得整天整夜写不出什么东西来。

  现在是大不相同了。马路边上的小饭店,正午傍晚,先前为长衫朋友所占领的,近来已经大抵是"寄沉痛于幽闲"(2);老主顾呢,坐到黄包车夫的老巢的粗点心店里面去了。至于车夫,那自然只好退到马路边沿饿肚子,或者幸而还能够咬侉饼。弄堂里的叫卖声,说也奇怪,竟也和古代判若天渊,卖零食的当然还有,但不过是橄榄或馄饨,却很少遇见那些"香艳肉感"的"艺术"的玩意了。嚷嚷呢,自然仍旧是嚷嚷的,只要上海市民存在一日,嚷嚷是大约决不会停止的。然而现在却切实了不少:麻油,豆腐,润发的刨花,晒衣的竹竿;方法也有改进,或者一个人卖袜,独自作歌赞叹着袜的牢靠。或者两个人共同卖布,交互唱歌颂扬着布的便宜。但大概是一直唱着进来,直达弄底,又一直唱着回去,走出弄外,停下来做交易的时候,是很少的。

  偶然也有高雅的货色:果物和花。不过这是并不打算卖给中国人的,所以他用洋话:"Ringo,Banana,Appulu-u,Appulu-u-u!"(3)"Hana呀Hana-a-a!Ha-a-na-a-a!"(4)也不大有洋人买。

  间或有算命的瞎子,化缘的和尚进弄来,几乎是专攻娘姨们的,倒还是他们比较的有生意,有时算一命,有时卖掉一张黄纸的鬼画符。但到今年,好像生意也清淡了,于是前天竟出现了大布置的化缘。先只听得一片鼓钹和铁索声,我正想做"超现实主义"的语录体诗(5),这么一来,诗思被闹跑了,寻声看去,原来是一个和尚用铁钩钩在前胸的皮上,钩柄系有一丈多长的铁索,在地上拖着走进弄里来,别的两个和尚打着鼓和钹。但是,那些娘姨们,却都把门一关,躲得一个也不见了。这位苦行的高僧,竟连一个铜子也拖不去。

  事后,我探了探她们的意见,那回答是:"看这样子,两角钱是打发不走的。"独唱,对唱,大布置,苦肉计,在上海都已经赚不到大钱,一面固然足征洋场上的"人心浇薄",但一面也可见只好去"复兴农村"(6)了,唔。

  四月二十三日。

  注释:(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五年五月上海《漫画生活》月刊第九期,署名康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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