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326致曹白曹白先生:二十三日的信并木刻一幅〔1〕都收到。中国的木刻展览会〔2〕开过了,但此后即寂然无闻,好像为开会而木刻似的。其实是应该由此产生一个团体,每月或每季征集作品,精选之后,出一期刊,这才可以使大家互相观摩,得到进步。
我的生活其实决不算苦。脸色不好,是因为二十岁时生了胃病,那时没有钱医治,拖成慢性,后来就无法可想了。
苏联的版画〔3〕确是大观,但其中还未完全,有几个有名作家,都没有作品。新近听说有书店〔4〕承印出品,倘使印刷不坏,是于中国有益的。
您所要的两种书〔5〕,听说书店已将纸板送给官老爷,烧掉了,所以已没得买。即有,恐怕也贵,犯不上拿做苦工得来的钱去买它。我这里还有,可以奉送,书放在书店里,附上一条,便中持条去取,他们会付给的(但星期日只午后一至六点营业)。包中又有小说〔6〕一本,是新出的。又《引玉集》一本,亦苏联版画,其中数幅,亦在这回展览。此书由日本印来,印工尚佳,看来信语气,似未见过,一并奉送(倘已有,可转送人,不要还我了)。再版卖完后,不印三版了。现在正在计画另印一本木刻,也是苏联的,约六十幅,叫作《拈花集》〔7〕。
人生现在实在苦痛,但我们总要战取光明,即使自己遇不到,也可以留给后来的。我们这样的活下去罢。
但是您似乎感情太胜。所以我应该特地声明,我目前经济并不困难,送几本书,是毫无影响的,万不要以为我有了什么损失了。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三月廿六夜。
注释:
〔1〕指曹白的《鲁迅遇见祥林嫂》。
〔2〕指第一次全国木刻联合展览会。
〔3〕指苏联版画展览会上展出的作品。
〔4〕指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5〕据收信人回忆,指《二心集》和《伪自由书》。
〔6〕指《故事新编》。
〔7〕《拈花集》后未出版。
360330致姚克莘农先生:蒙见访的那天,即得惠函,因为琐务,未即奉答为歉。
那本书的目录很好,但每篇各摘少许,是美国书的通病。翻译起来,还是全照原样,不加增补的好;否则,问题便多起来。不过出版处恐不易得。
答E君信〔1〕,附上信稿并来信,乞便中一译,掷下,至感至感。
《毁灭》已由书店取来,当俟便呈上。
专此布达,并请著安。
迅顿首三月卅日〔1〕答E君信即360330(德)信。
360401①致母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三月二十六日来示,顷已收到。男总算已经复元,至于能否不再复发,此刻却难豫料。现已做了丝棉袍一件,且每日喝一种茶,是广东出品,云可医咳,似颇有效,近来咳嗽确是很少了。惟写字作文,仍未能减少,因为以此为活,总不免有许多相关的事情。
海婴学校仍未换,因为邻近也没有较好的学校。但他身体很好,很长,在同学中,要高出一个头。也比先前听话,懂得道理了。先前有男的朋友送他一辆三轮脚踏车,早已骑破,现在正在闹着要买两轮的,大约春假一到,又非报效他十多块钱不可了。害马亦好,可请勿念。
专此布达,恭请金安。
男树叩上广平及海婴同叩四月一日360401②致曹靖华汝珍兄:顷收到三月廿八日信,知一切安好,甚慰。《译文》现在总算复刊了,舆论仍然不坏,似已销到五千。近来有一些青年,很有实实在在的译作,不求虚名的倾向了,比先前的好用手段,进步得多;而读者的眼睛,也明亮起来,这是一个较好的现象。
谛君〔1〕曾经"不可一世",但他的阵图,近来崩溃了,许多青年作家,都不满意于他的权术,远而避之。他现在正在从新摆阵图,不知结果怎样。
《远方》的插画,一个是因为求安全起见,故意删去的,印单行本时也许补入。但看飞机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不登,便中当打听一下。
兄给现代书局的两种稿子〔2〕,前几天拿回来了,我想找一找出板的机会。假如有书店出版,则除掉换一篇〔3〕(这是兄先前函知我的)外,再换一个书名,例如有一本便改易先后,称为"不平常的故事"。否则,就自己设法来印,合成一本。到那时当再函商。
《文学导报》〔4〕已收到。其中有几个人我知道,是很无聊而胡涂的。但他们也如这里的Sobaka〔5〕一样,拿高尔基做幌子,高也真倒运。至于"第三种人",这里早没有人相信它们了,并非为了我们的打击,是年深月久之后,自己露出了尾巴,连施蛰存、戴望舒之流办刊物,也怕它们投稿。而《导报》还引为知己,〔6〕真是抱着贼秃叫菩萨。
《导报》里有一个张露薇,看他口气,是高尔基的朋友,也是托尔斯泰纪念的文集刊行会的在中国的负责人。
那篇剧本〔7〕,当打听一下,能否出版。原本如不难寻出,乞寄下。
文学方面,在实力上,Sobaka们是失败了。但我看它们是不久就要用别种力量来打击我们的。
杂志又收到了一些,日内寄上。《六月流火》〔8〕看的人既多,当再寄上一点。
专此布达,即请春安。
弟豫顿首四月一日。
再:弟现已可算是复元了,请勿念。
注释:
〔1〕谛君即郑振铎。
〔2〕指《烟袋》、《第四十一》。后来出版的情况,参看340224①信注〔6〕。
〔3〕指苏联聂维洛夫的短篇小说《女布尔什维克玛丽亚》。
〔4〕《文学导报》指张露薇编辑的《文学导报》。
〔5〕Sobaka鲁迅用英文字母拼写的俄文词(СОбака),意为狗、走狗、豺狼。
〔6〕《导报》还引为知己《文学导报》第一卷第一期(一九三六年三月)《编辑后记》中曾说:"对于一些为我们这个刊物尽宣传的力量的好心的朋友们,我们是应该特别感谢的。我们很感谢。。。。。。《星火》的编者杜衡、杨邨人、韩侍桁三先生。"〔7〕指《粮食》。
〔8〕《六月流火》诗集,蒲风(1911--1943)著,一九三五年在日本东京自费刊印。
360401③致曹白曹白先生:三月卅日信并木刻,均收到二十八日的也收到。
5.4的装饰画,〔1〕可以过得去。要从我这里得到正确的批评是难的,因为我自己是外行。但据我看来,现在中国的木刻家,最不擅长的是木刻人物,其病根就在缺少基础工夫。因为木刻究竟是绘画,所以先要学好素描;此外,远近法的紧要不必说了,还有要紧的是明暗法。木刻只有白黑二色,光线一错,就一榻胡涂。现在常有学麦绥莱尔的,但你看,麦的明暗,是多么清楚。
从此进向文学和木刻,从我自己是作文的人说来,当然是很好的。假如我有所知道,问起来可以回答,也并不讨厌。不过我先得声明一下,有时是会长久没有回信的,这是因为被约期的投稿逼得太忙了,或是生了病,没力气写字了的时候。
《死魂灵百图》本月中旬可以出版(也许已经出版了,我不大清楚),但另有一种用纸较好的,却要出的较迟,这不过纸白而厚,版和印法却都一样。您可以不要急急的去买它,因为那时我有数十本入手,当分赠一本。不过这是极旧的木刻,即画家画了稿子,另一木刻者用疏密的线条,表出那原画来,并非所谓"创作木刻",在现在,是没有可学之处的。
权力者的砍杀我,确是费尽心力,而且它们有叭儿狗,所以比北洋军阀更周密,更厉害。不过好像效力也并不大;一大批叭儿狗,现在已经自己露出了尾巴,沈下去了。
为了一张文学家的肖像,得了这样的罪,〔2〕是大黑暗,也是大笑话,我想作一点短文,到外国去发表。所以希望你告诉我被捕的原因,年月,审判的情形,定罪的长短(二年四月?),但只要一点大略就够。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一日〔1〕5.4的装饰画指曹白为纪念五四运动十七周年所作的木刻装饰画。画面有"5.4"两字,曾作为《五四运动的历史》(陈端志著,一九三六年生活书店出版)一书的封面。
〔2〕指曹白因刻《卢那察尔斯基像》被捕事。参看鲁迅据此所作的《写于深夜里》,后收入《且介亭杂文末编》。
36040①2致杜和銮、陈佩骥〔1〕先生和銮佩骥:收到来信并《鸿爪》〔2〕一本,谢谢。
我来投稿,我看是不好的。官场有不测之威,一样的事情,忽而不要紧,忽而犯大罪。实在不值得为了一篇文字,也许贻害文社和刊物。假使是大文章,发表出来就天翻地覆,那是牺牲一下也可以的,不过我那会写这样的文字。
以我为师,我是不敢当的,因为我没有东西可以指授,而且约为师弟的风气,我也不赞成。
我们的关系,我想,只要大家都算在文学界上做点事的也就够了。
专此布复,即颂时绥。
鲁迅四月二日〔1〕杜和銮后改名杜草甬,安徽太平人。陈佩骥,浙江人。当时均为杭州盐务中学学生,合办小型刊物《鸿爪》。
〔2〕《鸿爪》一九三六年四月创刊,仅出一期。杭州鸿爪月刊社编辑并出版。
360402②致赵家璧家璧先生:顷得大函并惠书两本〔1〕,谢谢。
苏联画展,曾去一览,大略尚能记忆,水彩画最平常,酌印数幅已足够。但铜刻,石刻,胶刻(Lino-cut),Monotype〔2〕各种,中国绍介尚少,似应加印若干幅,而Monotype至少做一幅三色版。大幅之胶刻极佳,尤不可不印。
至于木刻,最好是多与留存,因为小幅者多,倘书本较大,每页至少可容两幅也。
我可以不写序文了,《申报》上曾载一文〔3〕,即可转载,此外亦无新意可说。展览会目录上有一篇说明〔4〕,不著撰人,简而得要,惜郭曼〔5〕教授译文颇费解,我以为先生可由英文另译,置之卷头,作品排列次序,即可以此文为据。
阅览木刻,书店中人多地窄,殊不便。下星期当赴公司面谈,大约总在下午二点钟左右,日期未能定,届时当先用电话一问耳。
专此奉复,即请撰安。
鲁迅四月二日〔1〕指《苦竹杂记》(周作人著)和《爱眉小札》(徐志摩著),均属《良友文学丛书》,一九三六年出版。
〔2〕Monotype即"独幅版画",参看360214信。
〔3〕指《记苏联版画展览会》。
〔4〕这篇说明后由赵家璧改译,题为《苏联的版画》,印入《苏联版画集》。
〔5〕郭曼当时中央大学教授。
360402③致颜黎民〔1〕颜黎民君:三月廿七日的信,我收到了,虽然也转了几转,但总算很快。
我看你的爹爹,人是好的,不过记性差一点。他自己小的时候,一定也是不喜欢关在黑屋子里的,不过后来忘记那时的苦痛了,却来关自己的孩子。但以后该不再关你了罢;随他去罢。我希望你们有记性,将来上了年纪,不要再随便打孩子。不过孩子也会有错处的,要好好的对他说。
你的六叔更其好,一年没有信息,使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是他太性急了一些,拿我的那些书给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看,是不相宜的,要上三十岁,才很容易看懂。不过既然看了,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你们所要的两本书,我已找出,明天当托书店挂号寄上,并一本《表》,一本杂志〔2〕。杂志的内容,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怕,但官的胆子总是小,做事总是凶的,所以就出不下去了。
还有一本《引玉集》,是木刻画,只因为是我印的,所以顺便寄上,可以大家看看玩玩。如果给我信,由这书末页上所写的书店转,较为妥当。
一张照相,就夹在《引玉集》的纸套里。这大约还是四五年前照着的,新的没有,因为我不大爱看自己的脸,所以不常照。现在你看,不是也好像要虐待孩子似的相貌吗?还是不要挂,收在抽屉里罢。
问我看什么书好,可使我有点为难。现在印给孩子们看的书很多,但因为我不研究儿童文学,所以没有留心;据看见过的说起来,看了无害的就算好,有些却简直是讲昏话。以后我想留心一点,如果看见好的,当再通知。但我的意思,是以为你们不要专门看文学,关于科学的书(自然是写得有趣而容易懂的)以及游记之类,也应该看看的。
新近有《译文》已经复刊,其中虽不是儿童篇篇可看,但第一本里的特载《远方》,是很好的。价钱也不贵,半年六本,一元二角,这在北平该容易买到。
还有一件小事情我告诉你:《鱼的悲哀》〔3〕不是我做的,也许是我译的罢,你的先生没有分清楚。但这不关紧要,也随他去。
我很赞成你们再在北平聚两年;我也住过十七年,很喜欢北平。现在是走开了十年了,也想去看看,不过办不到,原因,我想,你们是明白的。
好了,再谈,祝你们进步。
鲁迅四月二夜。
注释:
〔1〕颜黎民(1913--1947)原名邦定,四川梁平人。一九三四年为北平宏达中学学生,次年以"共产嫌疑"被捕下狱,出狱后不久即化名以孩子的口吻给鲁迅写信。
〔2〕指《海燕》第二期。
〔3〕《鱼的悲哀》短篇童话,俄国爱罗先珂著,鲁迅译。载《妇女杂志》第八卷第一号(一九二二年一月),后收入《爱罗先珂童话集》。
360403致费慎祥慎祥兄:昨天的《申报》上有个出让《四部丛刊》的广告,今附上,〔1〕请兄去看一看。如合于下列四种条件,希即通知,同去商量购买。
一、完全;二、白纸印的;三、很新;四、价(连箱)在四百元以下。
如有一条不合,便作罢论。
专此布达,即颂时绥。
迅上四月三日〔1〕所附广告剪报文为:"初编四部丛刊出让2112册书本均新配有最富丽书柜四个愿廉价出让接洽处威海卫路583弄21号"360405①致许寿裳〔1〕季帀兄:顷奉到惠函并译诗〔2〕,诵悉。我不解原文,所以殊不能有所贡献,但将可商之处,注出奉上,稍稍改正,即可用,此外亦未有善法也。
兄有书一包在此,应邮寄北平否?乞示遵办。
我在上月初骤病,气喘几不能支,注射而止,卧床数日始起,近虽已似复原,但因译著事烦,终颇困顿,倘能优游半载,当稍健,然亦安可得哉。专此布复,并请道安。
树顿首四月五日〔1〕此信据许寿裳亲属录寄副本编入。
〔2〕译诗指许寿裳《关于儿童》一文中引译的英国华兹华斯(1770--1850)的短诗《虹》和美国诗人朗费罗(1807--1882)的短诗《儿童》,载《新苗》创刊号(一九三六年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