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8月,夏天的北京,在反动军阀统治下,暗无天日,杀机四伏,鲁迅的安全时刻都受到严重威胁。接受厦门大学的邀请,鲁迅决定到南方去。此时,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学生会总干事许广平也是军阀政府追捕的对象,她现在已经毕业决定回到广州去教书。于是,在8月26日下午,鲁迅和许广平一起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听着火车车轮咕隆隆咕隆隆有节奏的声音,多少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知怎么的,鲁迅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
“许应骙这个人你知道吗?”鲁迅问。
“许应骙?你怎么突然想起他?”许广平略感奇怪地问。
“哦,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有一回,祖父让我抄写许应骙驳斥康梁变法的奏折。康梁变法不过是‘维新运动’,丝毫不触犯封建统治阶级的根本利益,然而保守派许应骙连这个‘君主立宪’改良运动也反对,可见其顽固不化到了极点。”鲁迅解释说,然后又问:“许应骙你一定认识的?他是你的什么人?”
“叔祖。”
“哼!我从小就吃过你们许家的亏!”鲁迅开玩笑地说,不由地呵呵呵笑了。
此刻,鲁迅的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快。自从面前这个年轻的女性走进他的生活,他那颗孤独的心渐渐地被这个女性的温情所沁润……许广平是广东番禺人,出身于名门望族之家。她和女师大的大多数学生一样,是经过千辛万苦冲破封建社会和家庭的束缚才争得外出学习机会的。起初,她在天津女师学习,后来考入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国文系。
许寿裳受教育部任命,担任了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聘请鲁迅做女师大的兼职教师。鲁迅讲《中国小说史略》,讲得生动而有风趣,最受学生们的欢迎。在课堂上,许广平深深被鲁迅的讲课所吸引,深深为鲁迅那渊博的学识、精辟的见解、透彻的分析所折服。特别是在女师大风潮期间,鲁迅挺身而出,始终坚定地站在学生一边。在斗争异常激烈的日子里,她作为学生会的总干事,在遭到杨荫榆的迫害之时,总是得到鲁迅的大力支持,更使她对这位老师增添了几分敬意。
那时候,一个学期又一个学期过去了,就学的时间逐渐在减少,眼看要毕业了,可是,学校一片混乱,学业前途日渐黑暗,许多不必要的科目增添,水平不高的教师得到延聘,而把女子师大教育提高到北京大学、北京师大水平所需要的课程和教师却不断削减,学生们怎么能不为自己的学业前途担忧呢?许广平面对人生的开始即将来临,深切地感到学识的空虚和处世应对事物的渺茫无所指引,就想从比较钦仰的教师中寻求课外的导师,想来想去,终于鼓起了勇气,决定给鲁迅先生写信。
1925年3月11日,许广平给鲁迅写了第一封信,向她所敬仰的老师讲诉了久蓄心中的许多怀疑和愤懑不平,希望老师给她以真切的明白的指引。
鲁迅收到许广平的来信,那个经常在课堂上提问和发言的学生,一下子便浮现在他的眼前。鲁迅对这位女学生早就有了比较深刻的印象,当天就给许广平回了信。从此,师生之间开始了频繁的通信。许广平觉得一封封回信是一次次鼓舞,那是一位百忙中的先生给予恳切指示的鼓舞。所以,她决意要去当面请教。
一天,许广平拉着同学林君陪伴她来到西三条胡同的鲁宅。走进黑漆的大门,一位花白头发的女工友引领她通过一个不很宽大的院子,来到北面的三开间的房子,穿过当中一间便来到后面紧接着的一间小屋里。许广平顿时想起人家曾提起过的“先生的工作室老虎尾巴”。
小小的房间里被雾样的烟弥漫着,通过烟雾看见鲁迅站起来打招呼,叫她们坐在仅有的两把给客人预备的椅子上,这时她们看到还有两三位先到的客人坐在床上。
鲁迅的谈锋是很爽直豪迈的,谈到高兴的事,就发出轩朗宏亮像要震碎屋瓦的笑声,对客人很有感染力,并就各个客人所提出的问题给以明确的答复。所以,许广平感到每来一次,都有很大的收获和体会,总想时常找出机会来请教。
这就是许广平最初的感受。从此,许广平便常常拜访鲁迅,当面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她时常觉得对先生打扰太多,便尽自己所能做的帮助老师做一些事情,经常替老师抄抄稿子什么的。“三一八惨案”发生那天早晨,她就是到老师家送抄好的《小说旧闻钞》,才躲过了那一次劫难的。经过和鲁迅的多次接触,凭着女性特有的敏感,她发现面前这位坚毅刚强、无所畏惧的老师,其内心情感的世界是多么的孤独、寂寞与无助。许广平决心用自己感情去补充他内心世界的缺憾,用自己的柔情去排除他精神情感的凄苦,给他人生的幸福和生活的乐趣。
鲁迅是一个从来没有享受过爱情的人。几年前,他曾接到过一位少年写的一首题为《爱情》的诗,其中有这样几句:“我是一个可怜的中国人。爱情!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我年十九,父母给我讨老婆。……可是这婚姻,是全凭别人主张,别人撮合。……仿佛两个牲口听着主人的命令:‘咄!你们好好地住在一块儿罢!’”鲁迅看了说:“对于我有意义。”他写了一篇随感录说:“在女性一方面,本来也没有罪,现在是做了旧习惯的牺牲。我们既然自觉着人类的道德,良心上不肯犯他们少的老的的罪,又不能责备异性,也只好陪着做一世的牺牲,完结了四千年的旧帐。”多少年来,鲁迅就是这样的:“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在和许广平接触过程中,鲁迅那孤独、寂寞、苦闷的情感得到了慰藉,那颗不知道爱情的心被唤醒了。在和许广平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发觉自己心中沉睡已久的对爱情的渴望在渐渐地复苏,不知不觉地喜欢上这位可爱的女性了。但毕竟是师生关系,年龄相差也较大些,他经过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接受许广平的爱。
然而,师生之恋,在封建礼教禁锢着头脑的人们看来是不道德的,有人便趁机恶意捏造和散布起谣言来,一时间京城流言四起议论纷纷。自然,社会上不乏鲁迅的同情、支持者,而更多的是唯恐不乱、心怀仇恨者。为了摆脱京城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舍弃那桩名存实亡的包办婚姻,逃离军阀政府对他们二人的追逐,鲁迅和许广平商定一起到革命形势如火如荼的南方去追求新的生活。
就这样,鲁迅告别了老母亲,离开了北京西三条。而从此以后,伴随他的不再是孤独与苦闷,志同道合的许广平将成为他的伴侣与战友,他们将一起去迎接新的战斗与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