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介浮公案发入狱,给周家带来了不小的灾难。这桩“钦案”在绍兴哄动一时,特别是人情势力,在官丢家破的情况下,本家亲戚的真实嘴脸全都显露出来。在纷乱的环境下,樟寿和他的弟弟被送到外婆家去避难。这时,外公鲁晴轩已中举人,从安桥头村搬到了皇甫庄。樟寿被寄在他的大舅怡堂处,他的二弟櫆寿和三弟松寿被寄在他的小舅寄湘处。
樟寿以前也到外婆家来过,和许多小朋友一起玩,一道去看戏,一块儿摘罗汉豆,剥煮着吃。那时候,他有机会接近农民,了解农民的生活,体会农民的苦楚。
不过,现在是寄人篱下,被人家看不起,被唤作“要饭的”。这与他们先前家境好时所受到的礼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小樟寿初次感受到人情的冷酷,加上本家亲戚的轻蔑和欺侮,对于一个少年的心灵的刺激和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这造成了他的反抗感情,与日后离家出外求学也有一定关系,这是后话。
这期间,樟寿在乡下亲眼目睹了社会最底层的穷苦农民的缺衣少食的悲惨处境,体验到人间冷暖和社会黑暗,在一个少年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烙樱樟寿在大舅父家里,先是在王府庄住,后是跟鲁宅迁移,又到了小皋埠。樟寿在大舅父那里一方面感受到人情的冷暖,另一方面开始与祖国的伟大文化遗产有了接触。大舅父这里有很多书,很多的野史,樟寿并没有虚度几个月的光阴,看了更多的小说,影绘了许多图画。特别是,这期间,他得到一本《荡寇志》,爱不释手。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曾有过一些绣像的书,如长妈妈给他买的《山海经》,那些新奇的图画曾引起小樟寿奔放丰富的想像。伯宜公原有的《尔雅音图》,是一本广百宋斋的石印本,原版本有一尺来大,每一页有四幅图。还有一部弹词《白蛇传》,里面也有一些绣像。白蛇的故事人人都知道,大家都同情“白娘娘”,看不起许仙,尤其讨厌法海,看到法海的图像不但不描绘,反而用指甲抠他的眼睛,结果这一页的一部分就特别烂了。总的来说,原先家里有的几本带绣像的书,都是没有什么值得描绘、没有什么意思的。
现在在大舅家里见到这部《荡寇志》,是道光年代的木刻原版的,书本较大,画像比较生动,画像的赞词也用篆隶真草各体分别书写,相当精工。这套带绣像的书,从张叔夜起头,足足有好几十幅画。因此,这部书引起了樟寿的极大兴趣。以前,他在家里用荆川纸,描绘过许多绣像,但现在才真正感到了绘画的兴味,开始细心描绘影写《荡寇志》里这些绣像。这时从乡下的杂货铺买来一些蜈蚣(明公)纸,它是一种十六开的毛边纸,比荆川纸略微黄些,但纸厚而且大,刚好用来影写大本的绣像。樟寿买来蜈蚣纸,一张一张地描写,不但把绣像都描绘下来,而且连画像的赞词也都照样写下来。这花去他不少的时光。在大舅父家的这段时光,他的精神几乎都用在这件事上了。影画的《荡寇志》中的绣像,之后还有《西游记》中的绣像,都足足订成一大本。后来,因为要用钱,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章翔耀了。这是后话。
附记:到了春天,大人们看看没有什么风波了,便叫小孩们都回到家里去。回家以后,父亲避难尚未归,本家族人将同族中事情立了一个议单,带着专制的态度叫樟寿签字。樟寿觉得这些言语和举动对他是很大的压迫和侮辱,因此拒绝签字。他将这件事和他以前在外祖母和舅父家时同农民接触的情景相比较,便深深地感觉到,有许多上层分子都是压迫他的,而农工们才是最可信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