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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先知卷(3)

  或曰:“人君不可不学律、令。”曰:“君子为国,张其纲纪,谨其教化。〔注〕网之有纲纪,犹君之有股肱也,纲纪张则网目正,股肱良则庶事康。导之以仁,则下不相贼;邪之以廉,则下不相盗;临之以正,则下不相诈;修之以礼义,则下多德让。此君子所当学也。如有犯法,则司狱在。”〔注〕执契而已。〔疏〕律、令者,刑法志云:“汉兴,相国萧何 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及至孝武即位,招进张汤、赵禹之属,条定法令,律令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条、千八百八十二事,死罪决事比万三千四百七十二事。”“谨其教化”,治平本“谨”作“议”,秦校云:“‘议’当作‘谨’。”按:世德堂本作“谨”,今从之。韩诗外传云:“谨其教道。”“导之以仁,则下不相贼”云云者,贼盗、诈伪皆律、令所有事,李悝法经首盗法,次贼法,汉律沿用之,详长孙无忌等唐律疏义。律、令之用,在罚已然;仁义廉正之用,在禁未然。罚已然者,有司之事;禁未然者,化民成俗,大学之事。人君当为化民成俗之学,不当为有司之学也。“如有犯法,则司狱在”者,周礼大司徒郑注云:“争罪曰狱,争财曰讼。”然则狱即今刑事诉讼,讼即今民事诉讼。狱、讼对文则异,散文亦通。国语周语:“夫君臣无狱。”韦注云:“狱,讼也。”汉时司狱之官为廷尉,百官公卿表:“廷尉,秦官,掌刑辟。有正、左、右监,秩皆千石。景帝中六年,更名大理。武帝建元四年,复为廷尉。宣帝地节三年,初置左、右平,秩皆六百石。哀帝元寿二年,复为大理。”颜注云:“廷,平也。治狱贵平,故以为号。”注“执契而已”。按:老子云:“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有德司契,无德司彻。”河上公注云:“古者圣人执左契,合符信也。但刻契之信,不责人以他事也。”晋书刘恢传云:“古之善政,司契而已。”此弘范语所本。然法言此文固与老氏无为之旨不同。弘范此义,乃晋人常语,亦当时风习如此。

  或苦乱。〔注〕苦,患。曰:“纲纪。”〔注〕纲纪然后网目正。曰:“恶在于纲纪?”曰:“大作纲,小作纪。〔注〕网赖纲纪,君任辅佐。如纲不纲,纪不纪,〔注〕谓失纲纪之任。虽有罗网,恶得一目而正诸?”〔注〕网无纲纪目不正,君无股肱国不治。〔疏〕“或苦乱”者,吴云:“或人以专任有司,苦患其紊乱。”按:苦乱犹论语云“季康子患盗”,当自为一章,不必承上而言。“纲纪”者,诗棫朴:“纲纪四方。”郑笺云:“以网罟喻为政,张之为纲,理之为纪。”孔疏云:说文:“纲,网纮也。纪,别丝也。”然则纲者网之大绳,故盘庚云:“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是其事也。以举纲能张网之目,故张之为纲也。纪者别理丝缕,故理之为纪。“恶在于纲纪”者,音义:“恶在,音乌。下‘恶得’同。”“大作纲,小作纪”云云者,白虎通三纲六纪云:“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为化,若罗网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注“苦,患”。按:广雅释诂云:“患,苦也。”是苦、患互训。

  或曰:“齐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请问大器。”曰:“大器其犹规矩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注〕夫以规矩准绳而能使上下无猜者,大器也。大器者必笼沓群疑之表,莫得与之争量也。管子相桓公,不能以之自固,三归反坫,然后获安。〔疏〕“齐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者,论语云:“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皇疏云:“管仲者,齐桓公之相管夷吾也。器者,谓管仲识量也。”孙绰曰:“功有余而德不足,以道观之,得不曰小乎?”“大器其犹规矩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者,吴云:“规矩先自圆方,准绳先自平直,然后能为器。器出于是,大器者也。管子不知礼,安能以礼正国哉?”惠氏栋云:“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此先自治而后治人者也。五霸,假之也,故器小。此王、霸之辨也。以大学言之,诚意、正心、修身,规矩、准绳也,所谓先自治也;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治人也。先诚意、正心、修身,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先自治而后治人。由本达末,原始反终,一以贯之之道也。”注“大器者必能笼沓群疑之表”。按:笼沓即笼罩之谓。夏侯孝若东方朔画赞:“笼罩靡前。”沓、罩一声之转,笼罩之为笼沓,犹腾踔之为腾踏也。器大则能笼罩万物,故云“笼沓群疑之表”。注“管子”至“获安”。按:国策东周策云:“齐桓公宫中七巿,女闾七百,国人非之,故为三归之家,以掩桓公非(一),自伤于民也。”列子杨朱云:“管仲之相齐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说苑善说云:“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吾者入门而右,不善吾者入门而左。’有中门而立者,桓公问焉,对曰:‘管子之知可与谋天下,其强可与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内政委焉,外事断焉,驱民而归之,是亦可夺也。’桓公曰:‘善。’乃谓管仲:‘政则卒归于子矣,政之所不及,惟子是匡。’管仲故筑三归之台,以自伤于民。”论语八佾皇疏引李充云:“齐桓隆霸王之业,管仲成一匡之功,免生民于左衽,岂小也哉!然苟非大才者,则有偏失。好内极奢,桓公之病也。管生方恢仁大勋,宏振风义,遗近节于当年,期远济乎千载,宁分谤以要治,不洁己以求名,所谓君子行道,忘其为身者也。漏细行而全令图,唯大德乃堪之。季末奢淫,愆违礼则,圣人明经常之训,塞奢侈之源,故不得不贬以为小也。”是旧说皆以管仲之淫奢为分谤求全之计。弘范此注,亦用此义。(一)“非”下原本有偏书小字“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或曰:“正国何先?”曰:“躬工人绩。”〔注〕躬,身也;工,官也。言先正身以临百官,次乃览察其人,考其勋绩也。〔疏〕“躬工人绩”者,司马云:“工巧则绩善,工拙则绩恶。言当先正其身,而后正人。”按:躬与人对文,工与绩同义,工读为“功”,绩亦功也。躬工人绩,谓己勤其职,则人亦效之,而事无不治也。注“躬,身”至“绩也”。按:弘范以躬、工、人、绩平列为四事,似失其义。“览察其人”,世德堂本作“觉察其人”。

  或曰:“为政先杀后教。”曰:“于乎!〔注〕于乎者,骇叹之声。天先秋而后春乎?将先春而后秋乎?”〔注〕天道先春后秋以成岁,为政先令后诛以成治。〔疏〕“为政先杀后教”者,法家之蔽有如此。艺文志序法家云:“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于乎”,音义:“于,音‘乌’。”世德堂本作“呜呼”。“天先秋而后春乎?将先春而后秋乎”者,御览二引风俗通云:“易称天先春而后秋,地先生而后凋,日月先明而后幽,圣人则之,故先教而后刑。”按:盖易纬文。汉书董仲舒传云:“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注“于乎者,骇叹之声”。世德堂本亦作“呜呼”。按:字作“于乎”,故有此注。若作“呜呼”,则注为赘设矣。

  吾见玄驹之步,〔注〕玄驹,蚍蜉子也。雉之晨雊也,〔注〕雊,鸣。化其可以已矣哉!〔注〕感阳应节,自然之化。化之所感,有自来矣。〔疏〕“玄驹之步”者,夏小正:“十有二月,玄驹贲。”传云:“玄驹也者,蚁也。贲者何也?走于地中也。”按:步犹贲也。贲者,奔之假。疾行为奔,徐行为步,对文则异,散文亦通。吴云:“步,行也。”是也。俞云:“襄二十六年左传:‘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杜注曰:‘步马,习马。’字亦作‘ ’,玉篇马部:‘ ,盆故切,习马。’此云玄驹之步,盖因蚁有驹名,故借用步马之义。”按:玄驹合二言以成辞,不可分释。亦作玄蚼。蚼者,北方蚼犬,食人。呼蚁为玄驹,而谓之有驹名,然则呼蚁为玄蚼者,亦得谓之有蚼犬名乎?古今注云:“河内人并河而见人马数千万,皆如黍米,游动往来,从旦至暮。家人以火烧之,人皆是蚊蚋,马皆是大蚁,故今人呼蚊蚋为黍民,名蚁曰玄驹也。”斯则委巷之无稽,不可以为雅训。且习马之为步马,乃调良之事,蚁之走于地中,谁为习之,而谓之步耶?夫以步为行,经典常语。诗白华:“天步艰难。”毛传:“步,行也。”左传僖公篇:“将步师出于敝邑。”释文:“步犹行也。”玄驹之行,辞顺理昭,无须穿凿也。“雉之晨雊也”者,“晨”当为“震”。晨篆作 ,震之坏体似 ,传写者又因诗匏叶有“雉之朝雊”语,遂改为“晨”矣。夏小正:“正月,雉震呴。”传云:“呴也者,鸣也;震也者,鼓其翼也。正月必雷,雷不必闻,惟雉为必闻之。何以谓之(一)?雷则雉震呴,相识以雷。”(据孔氏广森补注本。)然则鼓翼而鸣谓之震。呴震者,振之假。说文:“振,一曰奋也。”呴、雊同声通用。“化其可以已矣哉”,司马云:“宋、吴本‘已’作‘成至’。”按:“至”盖“止”之误。寡见云:“得已则已矣。”宋、吴本“已”作“至”,正其例。止亦已也。止误为至,而以至矣哉为叹美之辞,遂于“可以”字下妄增“成”字耳。注“玄驹,蚍蜉子也”。按:说文作“ ”,重文作“蚍蜉”,大蚁也。方言云:“蚍蜉,齐、鲁之间谓之蚼蟓,西南梁、益之间谓之玄蚼,燕谓之蛾蛘。”注“雊,鸣”。按:说文:“雊,雄雉鸣也。雷始动,雉鸣而句其颈。”(一)“之”下原本有偏书小字“句”,盖作者以示句读,今删。

  民可使觌德,〔注〕是以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不可使觌刑,〔注〕是以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觌德则纯,觌刑则乱。〔疏〕“民可使觌德,不可使觌刑”者,说文:“儥,见也。”经传皆作“觌”。国语周语云:“武不可觌。”“觌德则纯,觌刑则乱”者,纯读为惇,说文:“惇,厚也。”经传通以淳、醇、敦、肫、纯为之。吴云:“观德则民归厚,故纯;观刑则民生伪,故乱。”

  象龙之致雨也,难矣哉!〔注〕象,似也。言画缯刻木以为龙而求致雨,则不可得也。曰:“龙乎!龙乎!”〔注〕叹非真龙。真龙而后能致云雨,明君而后道化行也。〔疏〕“象龙之致雨也,难矣哉”,后汉书礼仪志注引作“艰矣哉”。按:春秋繁露求雨云:“春旱求雨以甲乙日,为大苍龙一,长八丈,居中央;为小龙七,各长四丈,于东方。皆东向,其间相去八尺。小童八人,皆斋三日,青衣而舞之。夏求雨以丙丁日,为大赤龙一,长七丈,居中央;又为小龙六,各长三丈五尺,于南方。皆南乡,其间相去七尺。壮者七人,皆斋三日,赤衣而舞之。季夏以戊己日,为大黄龙一,长五丈,居中央;又为小龙四,各长二丈五尺,于南方。皆南乡,其间相去五尺。丈夫五人,皆斋三日,黄衣而舞之。秋以庚辛日,为大白龙一,长九丈,居中央;又为小龙八,各长四丈五尺,于西方。皆西乡,其间相去九尺。鳏者九人,皆斋三日,白衣而舞之。冬以壬癸日,为大黑龙一,长六丈,居中央;又为小龙五,各长三丈,于北方。皆北乡,其间相去六尺。老者六人,皆斋三日,黑衣而舞之。”又云:“四时皆以水日为龙,必取洁土为之结盖,龙成而发之。”礼仪志注引新论云:“刘歆致雨,具作土龙,吹律及诸方术无不备设。谭问求雨所以为土龙,何也?曰:‘龙见者,辄有风雨兴起以迎送之,故缘其象类而为之。”按:子云此言,当即为此而发,乃因请雨术之不验,而叹一切作伪之无益,以讥王莽制作之为徒劳也。曰:“龙乎!龙乎”,礼仪志注引无“曰”字,“龙乎!龙乎”,与重黎云“禹乎!卢乎!始终乎”义同。言作伪者皆可作如是观也。

  或问“政核。”曰:“真伪。〔注〕用真人,远佞伪。真伪则政核。〔注〕善善明则真人显,恶恶着则佞伪息,真伪审则政事核也。如真不真,伪不伪,则政不核。”〔注〕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疏〕“政核”者,音义:“政核,下革切。”按:读为“核”。宋云:“核,实也。问为政之实。”司马云:“谓精确得其实。”“真伪,真伪则政核”者,司马云:“‘真伪,真伪’当作‘真真,伪伪’,古书多然。”按:司马说是也。古书凡遇重言及复举之辞,皆省略不书,止于本字下作二短画以识之,传写每易致误。诗羔羊:“委蛇委蛇。”释文云:“沈读作‘委委蛇蛇’。”即其例。此文真真伪伪,与真不真、伪不伪相对为义。正与论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本书吾子“奸奸、诈诈,不奸奸、不诈诈”,文例相同。真者真之,伪者伪之,则事得其序,而物莫能遁其情,故曰政核。“如真不真,伪不伪,则政不核”者,真不真者,以不真为真;伪不伪者,以不伪为伪。吴云:“真伪而伪真,则政事不核。”按:此亦讥莽之作伪。注“北面之祸,南面之贼也”。按:庄子天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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