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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骆夫人缚子跪门

却说贺氏到骆宏勋书房,宏勋一见,忙站起身来问道:“贤嫂来此何干?”

贺氏满面堆欢笑道:“叔叔同你哥哥还不早赴王府会饮,怎么在此看书?”

骆宏勋道:“嫂嫂不知,昨日过饮,有些伤酒,身子不快。大哥自赴王府,愚小叔未去。”贺氏道:“你看,叔叔伤酒,奴尚不知,实有失候之罪。奴若早知,也命厨下煎个解酒汤来,与叔叔解个酒也好。”骆宏勋道:“多谢嫂嫂美意,解酒汤已经用过了。”贺氏走到桌边,将骆宏勋所看之书拿在手中一看,看见文姜因求亲未谐,因而成病,即与其兄通奸之由。看了一遍,说道:“叔叔,常言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言真不诬也!观此一回,虽是兄妹灭伦,实因不早为婚嫁之故,其父亦难逃其责也。”骆宏勋见贺氏恋恋不回,口评是非,只得低头应是。说道:“嫂嫂请回,恐有客至。”

贺氏以袖掩口,带笑道:“叔叔今虽在舍二载,奴家总未深谈。今值无人之际,欲领教益,怎么催我速回,是见外也。叔叔年交二十一岁,因何不早完婚事?”骆宏勋道:“愚叔随父亲任时,其年十二,不当完娶。及成立之后,定兴到杭州,相隔三千里之遥,又因路远而不能完娶,故今只身独自也。”

贺氏又道:“日间谈文论武、会友交朋,庶几乎可,到得夜间,衾寒枕冷,孤影独眠,到底有些寂寞。敢问叔叔,夜间光景何如?”骆宏勋见贺氏如此问他,心怀不善,怒目正色道:“古礼‘叔嫂不通问’,今人皆不能也。即言语问答,皆正事耳,此亦嫂嫂宜问者乎?我骆宏勋生性耿直,非邪言能摇,请嫂嫂速回,以廉耻为重!”那贺氏原无心相戏,不过奉兄之命,使离间之计耳,被骆宏勋正言责备一番,不觉满面通红,带闷而走。自言道:“我倒好意问他,他反说我胡言,真无情无意,不识轻重之徒。”竟自向后去了。

骆宏勋坐在书房,心中比先前更加十分不快,自忖道:“待世兄回来,若将此事告知,有失世兄体面;若不告知,贺氏既有邪心,倘再缠扰,如何是好?”思想一会,道:“有了。再迟一二日,看是如何光景,那时择日搬柩回南为上。”且不言骆宏勋在书房纳闷。

且言任正千又在王府会饮,又吃到二更时候,任正千又大醉,亦不能再多饮,即告别上轿而回。及至到家内,先到书房去会骆宏勋,说道:“贤弟心中这会何如?”骆宏勋道:“多谢大哥,小弟比先稍好。”任正千又说:“王伦吃酒甚是殷勤,极其恭敬。”叙谈一会,骆宏勋道:“天色已晚,请大哥回房安歇,弟还稍坐一刻。”任正千酒已十分,同骆宏勋说道:“愚兄醉了,得罪贤弟,先去睡了。”家人掌烛进内,入了自家的卧房。见贺氏和衣而睡,面有忧容,任正千问道:“娘子今日因何不乐?”贺氏故意做出娇态,长叹一声,说道:“你今日又醉了,不便告诉。待你酒醒再言。”任正千焦躁道:“我虽酒醉,心中明白,有话就讲,那里等得明日。”贺氏道:“咳!我知你性躁,若对你说,那里容纳得住?恐你酒后力怯,难与那人对手。”任正千闻了这些言语,心中更觉焦躁,即大叫道:“有话便说,那里有这些穷话!”贺氏道:“今日你往王家去后,奴因骆叔叔伤酒,我亲至书房问候。谁知他是人面兽心,见无人在彼,竟以戏言调我。我说道:‘我与你有叔嫂之称,岂可胡言?’那畜生他说他处心已久,不然早已回扬,岂肯在此鳏居二载,今日害酒亦推辞耳。就要上前拉扯,被我大声吆喝,伊恐家人听见,故未敢言,妾身方免其辱。”任正千听了这些言语,正是:镔铁脸上生杀气,豹虎目中冒火星。

大骂道:“好匹夫!我感你师尊授艺之恩,款留于此,以报万一。不识你这个匹夫,外君子而内小人,如此欺人,我必不与这匹夫共立!”即将帐竿上挂的宝剑伸手拔出,迈步直奔书房而来。走至书房,大喝道:“匹夫如何欺我!”将宝剑 望骆宏勋砍来。骆宏勋看势头不好,侧身躲过,说道:“世兄,所为何来?”任正千道:“匹夫自做之事,假做不知,还敢问人乎!”

举手又是一剑。骆宏勋又闪过,想道:“此必贺氏诬我也。世兄醉后不辨真伪,故忿气来斗,我如何得说分明,暂且躲避,待世兄酒醒再讲便了。”任正千又是一剑,骆宏勋又侧身躲过,趁空跑出门外。书房东首有一小火巷,骆宏勋将身躲避其中。又想道:“此地甚窄,世兄有酒之人,倘寻至此间,持剑砍来,叫我无处躲闪。”隔壁是间茶房,幸喜不甚高大,双足一纵,纵上茶房隐避。看官,任正千乃酒后之人,手迟脚慢,头重体轻,漏空甚多。

不然,一连三剑,骆宏勋空手赤拳,那里躲得这般容易?骆宏勋避在火巷,并纵上茶房之上,任正千竟没有看见,只道他躲在客厅,仗剑赶上客厅去了。

且说亲千这日在外游玩,也有许多朋友留饮。他心中知骆大爷未往王家会饮,就未敢过饮,所以亦未十分大醉。回家之时也有更余天气,只当骆大爷在后房卧房内,就一直奔后边来。及到卧房,见大爷不在其中,自思道:“那里去了?”正要出来找寻,忽听得前边一声嚷,连忙出房,遇见任府家人们,问道:“前边因何吵闹?”那家人道:“我家爷与你家爷不知何事,家爷仗剑追寻,不知你家爷躲于何处。”余千闻得此言,毛骨悚然,把酒都唬醒了,说道:“此必王、贺二贼挑唆,任大爷酒后不分皂白,故敢回家争闹。倘若寻见大爷,一剑砍伤,如何是好?我还不前去帮助吾主,等待何时?”

即便回到卧房,将自用的两把板斧带在身边,放开大步,直奔书房而来。及至书房,不见一人,正待放步奔走,只听骆大爷叫声:“余千!”余千抬头一看,见骆大爷避在茶房,安然无事,余千方才放心,问大爷今日之事因何而起。骆宏勋跳下房来,将自己日间被贺氏如何调戏,“我如何饬责,此必贺氏以羞成怒,任世兄醉后归家,反诬我戏他,醉人不辨真假,忿怒仗剑而来。”余千道:“自妻偷人反不自禁,尚以好人为匪。他既无情,我就无义,待小的赶上前边,与他见个输赢。”骆宏勋连忙扯住道:“不可,不可!他是醉后不知虚实,且待他醒来,慢慢言之未迟。今日一旦与之较量,将数年情义俱付东流。”余千气乃稍平。

且说任正千持剑寻至客厅,也不见宏勋之面,心内想道:“这畜生见我动怒,一定躲至后面师母房中,不免奔后边找他便了。”一直跑到骆太太卧房,见太太伴灯而坐,手拿一本《观音经》念诵。抬头见任正千怒气冲冠,仗剑而进,问道:“贤契,更深至此,有何话说?”任正千见问,看见太太,双膝跪下,不觉放声大哭道:“门生此来,实该万死。只是气满胸中,不得不然。”骆太太惊问道:“有何事情?贤契速速进来。”任正千含泪,就将贺氏所告之言诉了一遍。“实不瞒师母说,门生今来,只要与那匹夫拚命。”

太太只当宏勋真有此事,心中甚是惊惧,道:“贤契,你且请回。这畜生自知理亏,不知躲在何处。老身在此,断无不来之理。等他来时,我亲自将那畜生缚将起来,送到贤契面前,杀剐存留,听凭贤契裁之!”任正千闻骆太太一番言语,无可奈可,说道:“蒙师母吩咐,门生怎能不遵!既蒙师尊授业之恩,何敢刻忘!只是世弟今日之为,欺我太甚。待他回来,望师母严训贤契——旧时对友人子侄辈或弟子的敬称。

一番罢了。既是如此,门生告辞。”便乃收剑回身,回房安歇去却说骆宏勋闻知任正千回房安歇,方同余千走向太太房中。太太一见宏勋,大骂:“畜生!干此伤阴损德之事。”宏勋将贺氏至书房调戏之言说了一遍,余千又将昨夜王伦通奸之事禀告一番,太太方知其子被冤,说道:“承你世兄情留,又贺氏日奉三餐,我母子丝毫未报。今若以实情说出,贺氏则无葬身之地。

据老身之意,拿绳子来,将你绑起来,跪在他房前请罪,我亦同去,谅你世兄必不见责了。”宏勋道:“母亲之言,孩儿怎敢不依?但世兄秉性如火,一见孩儿,或刀或剑砍来,孩儿被缚,不能躲开,岂不屈死?”余千道:“大爷放心。小的也随去,倘任大爷认真动手,小的岂肯让他过门!”太太道:“余千之言不差。”即拿绳子将宏勋背缚起来,余千暗藏板斧,同太太走到任正千的房门首。那时天已三更,太太用手叩门,叫道:“贤契开门。”那任正千此时已经睡醒了,连酒已醒了八九分,晚间持剑要砍骆宏勋之事,尽不知道,都忘记了,听见师母之声,连忙起来,不知此刻到来有何原故,反觉一惊。开了房门,看见骆太太带领宏勋,背绑跪在房门口,骆太太指着宏勋说道:“这个畜生,昨日得罪了贤契,真真罪不容诛。此时老身特地将他绑了前来,悉听贤契究处,老身断不有怪。”骆太太这一番言语说了,只见任正千那时:

虎目中连流珠泪,雄心内难禁伤情。

毕竟不知任正千怎样处治骆宏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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