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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骆宏勋命余千硬夺把戏

却说骆宏勋大叫为何?因这日亭子内席面,任大爷的主席,骆宏勋是客席,背里面外,对着王伦的亭子。饮酒之间,抬头看见王伦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向贺氏嬉戏,心头大怒,按纳不住,遂失声大叫。及任大爷追问,又不好直言,说道:“此话不好在此谈得,等回家再言。”吩咐余千:“下去,对那踩软索之人说不必玩了,明日叫他早往四牌楼任大爷府上取银子,分文不少。”余千领命,下得亭台,向老儿说道:“今已见武艺之精,何必谆谆劳神,不用玩罢。我们今日未带许多银子,叫你老人家明日早间,往四牌楼任大爷府上去拿银子。”那老儿答道:“大叔,方才说了四牌楼任大爷,莫非人称赛尉迟正千任大爷么?”余千答道:“正是。”那老儿说道:“久仰大名,尚未拜谒,明日早去,甚为两便。”遂将那女子唤了来,将那架子收了,同至包袱前歇息。那女子向母亲耳边低声说道:“孩儿方才在软索上见了一人,就是叫我卖赛的亭子内之人,生得方面大耳,虎背熊腰,丈二身躯,凛凛杀气。据女儿看来,倒是一位英雄。”那老妇闻女儿之言,观女儿之色,知他中意了,向那老儿耳边将女儿之言诉说一遍。那老儿满心欢喜,自忖道:“闻得任大爷乃是个黑面红须,此位白面却是何人?”即至亭子傍问那本地人,方知是游击将军骆老爷的公子,名宾候,字宏勋,年方二十一岁,与任大爷是世弟兄,就在任大爷家借住,本籍广陵扬州人也。访得明白,即走回来对妈妈说知:“我明日早上拜谒任大爷,就烦他作伐,岂不是好。”

看官,你道这花老儿是甚么人物?他是山东恩县苦水铺人氏,乃山东陆地有名响马。山东六府并河南八府以及直隶八府道上,凡有行道之人,车马行李之上,插个“花”字旗号,即路宿霜眠,也无人敢动他一草一木。这老儿性花名威,字振芳。这位奶奶亦是山东道上有名的母大虫。父亲姓巴,共生他姐弟十个,这位奶奶乃头生,底下还有九个兄弟,乃巴龙、巴虎、巴彪、巴豹、巴仁、巴义、巴礼、巴智、巴信,也俱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奶奶因幼年间曾在道上放响,遇见花振芳保镖,二人杀了一日一夜,未分胜负,你爱我,我爱你,因此配为夫妇。一生所产甚多,俱不存世,老夫妇年纪将六十,只有一个女儿,小名碧莲,年方一十六岁,自幼从师读书,文字惊人。又从父、母、舅习学一身武艺,枪刀剑戟,无所不通,老夫妇爱如珍宝,不肯轻易许人。又且这碧莲立志不嫁庸俗,必要个英雄豪杰方遂其愿。所以今日这老夫妇同着巴龙、巴虎、巴彪、巴豹兄弟四人,带着女儿,以把戏为名,周游各府州县,实为择婿。出来有几年的光景,并无一个中女儿之意。今来定兴县,问得桃花坞乃士人君子、英雄豪杰聚集之所,特同众人来访察一番。

不期女儿看中了骆宏勋,所以老夫妻欢喜不尽。这且不提。

再表贺世赖同王伦在亭内饮酒看把戏,那王伦正在那里亲千里嘴,忽听得对过亭子内大叫一声,犹如半空中丢了一个霹雳,即时瑞软索的也不玩了。

贺世赖在旁说道:“门下对大爷说不要取笑,大爷不听,弄得他知觉,如今连软索也都不玩了,好不败兴也!门下方才听见喊叫之声,不是任正千,乃是骆游击之子骆宏勋也。门下谅任正千必要问他情由,有舍妹在旁,姓骆的必不好骤然说出。幸亏任正千不知,音正千看破,此刻我们这桌子早已被他作伐——做媒。

响马——旧时在路上抢劫过路人财物者,因抢劫时先放响箭而得名。

掀倒了,打一个不亦乐乎!”王伦被这一句话说得老羞变成怒,说道:“他玩得起,难道我就玩不起!他不玩,我偏要玩,看他把我怎样?”吩咐家人王能、王德、王禄、王福:“多去几个,将那玩戏法的人都与我唤来。凭他要多少套数,与我尽数全玩;凭他多少银子,分文不少。”王能等闻命,即至花老面前道:“老儿,这里来,吏部尚书王公子叫你,叫你们凭有多少套数,尽数全玩,不拘多少银子,叫你们府内去拿,分文不少。教你要比先前更加几分工夫,方显我们大爷的体面,稍有懈怠,分文俱无!”那花振芳闻这许多吩咐,做这许多的声势,就有三分不大喜欢,今日若不去随他玩,又要和他淘气,恐耽误了明早去拜正千,只得忍气吞声,答道:“晓得。”遂同巴氏弟兄跟随王府家人前来。

再言骆宏勋因心内有此一气,闷闷不悦,酒也不吃了。抬头一看,那玩把戏的老儿去而复反,却是为何?余千也抬头一望,见前面四人尽是王府家人,余千平素认得,遂说道:“前边四人,小的认得,是王伦家人,想是对过亭子上王伦也玩把戏哩!”骆宏勋闻得对过也要玩把戏,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说道:“他们共是二十套,我们只玩过两套,还有十八套未玩。

余千,下去对那老儿说还早,这边未曾玩完;倘王家不肯,与我打这些狗才,再同王伦讲话。”余千闻命,笑嘻嘻的去了。

看官,你说余千因何笑嘻嘻的?因他乃有名的多胳膊余千,听说打拳,心花俱开,闻得他主人吩咐他打这狗才,不由的喜形见于面,急忙迎上前来当拦住,说道:“那老人家,我家老爷还要玩哩!”花老道:“方才这四位大叔相唤,等俺玩过那边的,再往这边来玩罢。”王能等四人上前接应道:“余大叔,久违了!”余千怒狠狠的回道:“不消!”王能又道:“余大叔,那边玩过了,已经不玩了,我家爷才命我等唤他。候弟等到亭子内禀过大爷,少玩两套,即送过来,何如?”余千说道:“多话!他共有二十套,我们只玩了两套,余者十八般尚未玩。待我们玩过这十八般,再让你们玩不迟。”

叫道:“花老儿,随我来。”王能等四人素知余千的利害,那个再敢多言?

花老儿同巴龙弟兄只得随余千来了,又仍至先前踩软索的“所在。花振芳同巴龙二人跳下场子,各持长枪,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插花盖顶,枯树盘根。

怎见好枪?有《西江月》为证:

神枪真可堪夸,花巴车轮天花。落在英雄手中,军遇能将临阵,冲锋伤敌家。  前冲足护两丈,后坐能冲丈八。七十二路花枪,答人间武明甫,胜天上李哪吒。

恐此道不尽枪法之妙,又有一诗为证:奇枪出众世间稀,护前遮后无空遗。

不怕敌人惊破胆,那堪神鬼亦凄疑。

二人扎了一会长枪,满场喝彩。

且言王伦家人四个,被余千将那老儿生生夺去,不好回复主人,恐主人责罚无用,回至亭外,心生一计,将脚步停住,使个眼色与贺世赖。贺世赖看见,望王伦说声:“得罪,门下告便。”来至王能等前,问道:“列位回来了,叫的那花老几何在?”王能皱眉道:“我弟兄四人领了大爷之命,已将那花老儿唤至半路,不料对过亭子内,骆游击家人余千怒气冲冲,生生夺去。贺相公是知余千那个匹夫平日的凶恶,我弟兄四人怎能与他对手?欲将此话禀上大爷,恐大爷动怒,责备我们四个人倒怕他一个,故此请贺相公出来。你老人家极有机变,望指教一二。”贺世赖沉吟一会道:“你们且在下边,莫进亭子内来。那老儿在那里玩枪,大爷也不知是他玩、不是他玩。不问便罢,如问时,我慢慢的代你各位分说便了。若以实情告诉,倘或大爷任性,叫你与他斗气,你们是知任正千同余千之名的,还打的酆鲍史唐,好景不得好玩,好酒不得好吃,可是不是?”王能四人齐应道:“全仗贺相公维持。”贺世赖走上亭子,说声“有罪”,就坐下了。王伦道:“你看那老儿年近六旬,扎得好枪,全身纯是气力。”贺世赖带笑答道:“真乃好枪!”

再讲花振芳同巴龙把七十二路花枪扎完,巴虎又跳上场,手提铁鞭一支,前纵后坐,左拦右遮,只听得风声响亮,真乃好鞭。怎见得?有五言排律一首为证:

炉中曾百炼,破节十八根。

英雄持在手,临阵挡征人。

倘若遭一下,折骨又断筋。

四围风不透,上盖雨不淋。

一路分两路,四路八边分。

变化七十二,鞭有数千根。

好似一铁山,那壁还见人?

惊碎敌人胆,爱煞识者心。

若问使鞭者,山东有名人。

生长豪门第,久居苦水村。

姓巴讳虎字,排行二爷身。

巴虎使了一回鞭,人人道好,个个称奇。

且说任正千同骆宏勋看得亲切,心中大悦,言说:“我只当是江湖上花枪花棒,细观起来,竟是真本事,只在你我肩左,不在肩右。”吩咐余千:“速速下去,将老儿同那几位英雄俱请上亭子来,说观此两件武艺,已经领教,余者自然也是好的,不敢有劳了,请上亭一谈。说我二人在此立候。”

余千下去,遂将花老儿同巴氏弟兄俱请上亭子。任大爷同骆大爷相迎,见礼已毕,分宾主而坐。花振芳开言道:“那位是任大爷,那位是骆大爷?”任、骆二人应道:“在下任正千。”“在下骆宏勋。”花老道:“昨晚方到贵处,尚未拜客,有罪!”任正千道:“岂敢!方才观见枪、鞭二件,玩得惊人,已知英雄豪杰,非是江湖之花枪可比也,若不腆菲酌,特请来一叙。敢问英雄尊府何处,高姓大名?”花老儿答道:“在下姓花名威,字振芳,乃山东恩县人氏。这四位乃内弟巴龙、巴虎、巴彪、巴豹。”任正千道:“莫不是苦水铺花老先生么?”花振芳道:“岂敢,在下就是。”任正千道,“久仰,久仰!”又问道:“适才跑马女子却是何人?”花振芳道:“那年少的是小女,老年的乃贱内也。”任正千道:“幸而问及,不然多有得罪。既是奶奶、姑娘,何不请来与骆太太、贱内坐一坐?”花振芳同巴氏弟兄站起身来道:“不知是骆老太太、任大娘在此,未曾拜见,有罪,有罪!”重新又见过札。

花振芳走下亭子,将花奶奶及碧莲姑娘都叫上亭子。众人见礼已毕,花奶奶与碧莲同骆太太、任大娘一席,花振芳与巴氏弟兄、任正千、骆宏勋一席,谈笑自若,开怀畅饮。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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