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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刹魔圣主略揭翠霞裙 火首毗耶永堕红玉袋

  这头陀不跌下犹可,一跌下时,尚未到地便翻身而上,泥丸宫内、口内、鼻内,都喷出火来,烈焰飞腾,向九鬼子扑去。怎见得火的利害,有诗曰:

  袄庙私期郎熟睡,佳人唤之心如醉。

  爱火炎炎口内出,千年栋宇飞灰熄。

  禅家自有妙神通,坐对空潭制毒龙。

  更有养在青莲钵,灌以翼醐日不竭。

  直到冥然寂灭处,六根烧尽方飞去。这火不是天上之雷火,亦非人间之凡火,乃是我自己本来之火。禅家谓之毒龙,道家谓之龙雷,制伏得它,方能成道。有本事的禅和子,直待死后放出,烧却自己身躯,方谓之三昧火。若是凡人有欲不遂,此火内的,把精髓炙干,骨节枯槁而死,这还算心不专切的,若此心专切到极处,便是袄庙中佳人,一口气呼出,把庙宇神道,都烧个罄尽了。那头陀修炼千年,其得力处就是这火。与《西游记》上红孩儿烧孙行者的,也差方不多。九子初不知他有此神通,只得四远跳散。那头陀就将锡杖望空一掷,化作九条白蟒,张牙舞爪,来吞九鬼子。好小天王。全然不惧,各飞拳脚来战蟒龙,你看他:

  九个小儿,共现二十七个头颅,掉动五十四条臂膊,翻腾跳跃,有八面威风。九条大蟒竞显一十八个犄角,张着三十六个钢爪,盘旋回舞,具全身变化。但知道爪胜于刃,抓着处血肉淋漓,请试看拳赛过锤,碰着些筋骨裂断。

  九小天王,身体轻捷,转动便利。蟒龙向前噬,就跳在后;向右攫就跃在左,在空中搅作一团。有的腾身骑在项内,扳住了角,抠他的眼,挦他的须;有的腾身跨在背上,按住了肋,揭他的鳞,屈他的爪;也有拳捣的、脚踢的、拨尾的,蟒龙旋旋舒展不得,被头陀大喝一声,九蟒复了原形;钵盂平空盖下,九子都合在钵内。有词为证:

  曾是鸠摩托出,今为火首擎来。非瓦非磁,灵鹫山中石孕就;不金不玉,紫泥海内宝装成。

  清冷宛似水精壶,空明伊若玻璃镜。大可以盖华嵩,即有六丁神斧安能破;小则如缩芥子,纵饶五雷天火莫能烧。较他老祖之瓶,略差一等;比我如来之钵,还逊儿分。

  九鬼子在钵内轮拳挥脚,要打碎这东西,不意钵口渐渐收小起来,着了些忙,就都缩作毫毛一般,钻入地下。钵口儿刚刚合上,空空如也,三位仙师,正在七宝阁内作壁上观,见这钵儿内外洞彻,晃如水晶,九子已经无影。鲍师就做法,要移取锟①山大石来压碎他。那钵盂恰像有他心通的,霍地腾空,竟向七宝阁盖将下来。隐娘架云而遁,鲍师化道清风走了,单单把曼师合住,一个倒栽葱直跌下地,倏然不见。毗耶那吃了九子大亏,抠去眼珠,面上还是血淋淋的,忍着疼痛在那里运用法宝,不期一个也拿不住。咬牙切齿,收了钵盂,灰出泥丸宫内毒火,将七宝阁烧作灰烬。那时隐娘走脱,鲍师亦敛原形,遥见七主阁火起,不能去救,只索听之。隐娘道:“曼师如何不走,遭此大难?”鲍师道:“他自恃有神通,要装个硬汉,落得做个茶毗尼了。”隐娘道:“如何解?”鲍师道:“佛家以火焚,谓之茶毗。”隐娘道:“噫!纵使入火不爇,怎能出此钵盂?”

  忽见公孙大娘驾云而至,说:“帝师因剑飞回,所以命我前来探看,二师因何在此凝望?”鲍师亟问:“见曼师么?”公孙道:“并不曾。”隐①锟——“锟”,kūn音昆,“”huá,音华。娘把始未略说了几句,遂一齐回到宫中。曼师正与月君坐着讲话。鲍师笑道:“做不成茶毗尼,原是个曼陀足在这里。”曼师也笑道:“我如今要帝师赔还我七主阁,不过是房产官司。若连我茶毗了,就是人命案件,连你们见证一个也走不脱哩!”众仙师皆笑。月君各慰劳几句,便道:“曼师说这个头陀,法术利害。如今请那位去降他?”鲍师笑道:“是个魔僧,只曼道兄有降魔之力,再请谁来?”曼师道:“你只信嘴儿胡诌,难道这钵盂、锡杖,是魔家之物?”鲍师道:“难道他泥丸宫内,不是魔性之火?你降不得,你去请令甥女来便了。”曼师道:“从来只有以道伏魔,没有个以魔伏魔的。”鲍师发话道:“治河的,有以水治水之法;治病的,有以火攻火之法。汉之张京兆有以贼攻贼之智。前此奎道人作祟,你就不肯去请刹魔,说是自坏体面,难道鬼母不是魔道中出身的,怎么就肯来劈死了他呢?”曼师笑道:“好个做媒的嘴牙,篇篇说来都是听得过的。”月君道:“鬼母尊在天阙,不好再渎,若舍了刹魔姊,更无可请。”就取留着的一茎青丝发出来,暗暗祷告,只听得霹雳一声,早已不在手中了。月君恐刹魔主径去收服头陀,又烦各位仙师仍向前去接待。曼师道:“若要接待,且把卸石寨九仙台移去,也好坐坐。难道去站在空中不成?就将来赔我的七宝阁,也还差好些珍宝哩。”月君道:“我在九仙台上,另造一座七宝阁。送到无门洞天,以作供养。”鲍师道:“老曼竟是无利不往的,那九仙台是天造地设的奇石,你就要僭据起来,只怕的少些福气。”曼师道:“老鲍好不知事,你看如今钦差出去,那个不赚注大钱回来?要照着我那样,只够本的,也就没有哩。”月君大笑。三位仙师,便飞向九仙台上坐定,用出神通连峰根拔起从空飞去,轻轻的落下,正压在烧残七宝阁的基上,寂无声响。毗耶那抬头看见,忖道:“怪道他们成了事,原有这些精怪,会弄手脚。若在白日,决难了当。我且待他半夜悄然将钵来盖下,待走那里去。”主意已定,仍然垂目而坐,徉若不知的光景。且说刹魔圣主之发,犹如龙化之丝缕,夭矫凌虚飞回宫内。刹魔已知必有缘故,遂在须弥山顶,运动神光一望,见有个头陀:在座假莲台上,顶内喷出火焰,其势纠纠而不纷乱,状若虬龙之婉蜒,长有数百尺,腾于半空之间。刹魔道:“此火首毗耶那也,我正要收之。”又见对面一座高峰,玲珑巀,其巅构有层台,是曼尼、鲍姑、隐娘在内。时正月色昏黄,遂呼口气吹去,将九仙台罩住,如在铁瓮内一般。乃飞身直下阎浮世界,不刹那间,已在头陀火焰之上。刹魔主揭起翠霞裙,端端正正,将数千年豆寇含葩的玄窍,对着他泥丸宫发火所在,盘膝坐下,那火焰就灭了三分。随着焰火再坐下去,已减了一半。头陀正在运用工夫,觉着人力渐消,心甚惊讶。却有一泡滚热的溺,满头满脸,撒将下来。刹魔早已坐在头陀顶上,溺还不绝,淋淋漓漓,灌注在前后衣领之内,遍身沾渍。脑门透进一股香气,骨软筋酥,缩做一堆,动弹不得。刹魔主遂取出身边软玉红香夹袋,轻轻拎起,把头陀装在里面。回手一招,十数个魔女都来了,取了各种的法宝,吹口气将九品莲台,及一面大言牌,烧个干净。才到九仙台上,黑气也没有了。三位仙师,连忙起迎道:“我等知圣驾将监,在此恭候。”曼师拍手道:“列位的眼珠,还是盲的,不看这些宫女,各拿着钵盂、锡仗、赤乌镜、鹿角棒么?”隐娘道:“你看圣主一到,连莲台都没有了。”刹魔道:“亏你们叫什么仙眼,难道我在那边降这头陀,总春不见么?”三位仙师,哑口无言。刹魔道:“这座台倒也天然,叫三四个魔女快快拾去,安放在冠清阁右边。”曼师道:“算是我送与圣主的。”刹魔亦不理论,径飞至月君宫内。三位仙师随后也到。月君忙起迎接,刹魔就南向坐下道:“我们不必行礼,你且看看这头陀。”令魔女解开夹袋呈上月君。月君看了笑道:“恁般毯形,怎的十分狠毒。”曼师道:“帝师不见他魁伟雄壮的时候,放出火来狠毒哩!”遂复递还,魔女接在手中,向空一抛,落下来、又有个魔女一脚踢起,十来个魔女,竟当作气球玩耍,道:“这个和尚,为何这般棉软,想是没骨头的。”众仙师皆大笑。月君又起席称谢道:“前承姊姊赐我金银二百万,今又承大施法力,降此魔僧……”话尚未完,魔主即止住道:“我见了那些佛祖神仙,便生恼怒,就是见了嫦娥,方生欢喜。”曼尼接着道:“只因欢喜太过,连骂也不觉了。月君说是魔僧,不知甥女是魔什么?”刹魔道:“姨母弄嘴舌哩。石勒做了皇帝,下令犯胡字者处斩。有一老臣奏对,言及五胡之恶,肆口毒骂,陡然想着犯了禁讳,叩头请死。石勒笑曰:‘我的法令岂为妆辈老书生而设?’赦之不同。今我妹妹至诚,与老儒生无异,难道我倒学不来石勒的度量?你们佛教仙教,如有人称为佛、称为仙的就说是信心,我是魔教,称我个魔王,岂不是尊重我么。”月君道:“非曼师言,不但妹子不自知其过,亦并不知姊姊圣德渊涵也。”即命女真们设席,曼师道:“不消杯酒酬劳,一座九仙台也算得个谢仪了。”刹魔道:“那座石台,先说是姨母的,今又说是月君的,竟有两位业主,教我谢谁呢?”大笑一声,忽然不见。也不知从天上去,从地下去了。却说毗耶那的锡杖、钵盂原是鸠摩祖师的法宝,所以具此大神通,误落在他手里的。后代大和尚乱付拂子,遂有不守清规,以至玷辱宗风,败坏佛教者,比比而是。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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