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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铁笼焚死二弟 弃漳水杀尽诸元

话说文宣末年,耽酒渔色,淫虐之事无所不为。用刑更极残忍,有司逢迎上意,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犯人立於其上。或烧车釭,使犯人以臂贯之。每有冤陌,不胜痛苦,皆自诬服。唯郎中苏琼以宽平为治。有告谋反者,付琼推验,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之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其余。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非纵反逆也。」昂大惭。

帝怒临漳令嵇晔、舍人李文师,以赐臣下为奴。侍郎郑颐问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以嵇、李二臣为奴,同於箕子,是比陛下於桀、纣也。」帝衔之。俄而,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召之,见昕方摇膝长吟,骑以白帝,帝益怒。及昕至,遂斩於殿前,投屍漳水。

帝如北城,就视永安、上党二王於地牢,临穴讴歌,令二王和之。二王惧怖且悲,不觉声颤。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闻其言,呼湛小字曰:「步落稽,与汝何仇,而必杀我?但汝之忍心,皇天见之!」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之。又使刘桃枝就笼乱刺,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於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后出其屍,皮发皆尽,屍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仆射崔暹卒,帝亲临其丧,哭之,谓暹妻李氏曰:「颇忆暹乎?」其妻曰:「结发义深,实怀追忆。」帝曰:「既忆之,自往省。」

手斩其头,掷於墙外。高德政与杨愔同相,愔常忌之。帝狂於饮,德政数强谏。帝不悦,谓左右曰:「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惧,称疾不朝。帝谓愔曰:「我大忧德政病。」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

帝从之。德政见徐书,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

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足。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落地。」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帝犹怒,囚之门下,夜以毡舆载还家。明日,德政妻出珍宝四牀,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内府犹无是物,尔乃有此。」诘所从得,皆诸元所赂,遂曳出斩之。妻出拜,又斩之,并杀其子伯坚。

先是齐受魏禅,魏之宗室诸王,虽皆降爵为公,仍食齐禄,未尝摈弃。

是年五月,太史令奏称天文有变,理当除旧布新。帝因问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对曰:「为诛诸刘不尽。」帝曰:「尔言诚是。」乃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其后将如晋阳,乃尽杀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於东市。其婴儿投於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七百二十一人,咸弃屍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指甲,邺下为之久不食鱼。又登金凤台,使元黄头,与诸囚各乘纸鸱以飞,能飞者免死。独黄头飞至紫陌乃坠,仍付御史狱,饿杀之。初,韶以高氏婿,宠遇异於诸元。美阳公元晖业当於宫门外骂之曰:「尔不及一老妪,负玺与人,何不击碎之!我出此言,知即死,尔亦讵得几时?」帝杀晖业。剃元韶鬓须,加之粉黛以自随,曰:「我以彭城为嫔御。」言其懦弱如女也。韶欲昵帝,故一言起祸,致诸元尽死,身亦幽於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定襄令元景安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大丈夫宁可玉碎,何用瓦全!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

帝收景皓诛之,而赐景安姓高氏。

帝嗜酒,体日瘠,李后忧之。帝谓之曰:「我常问太山道士:「为天子几年?』答我三十年。吾思之,得非十年十月十日乎?」又帝初登阼,改年为天保。识者曰:「『天保』二字,剖之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过十乎?」

太子取名殷,字正道,帝视之不悦,曰:「殷家弟及,『正』字一止。吾身后儿不得为帝也。」左右请改之,帝曰:「天也,奚改为?」及疾甚,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幼弱,人将夺之耳。」

又谓常山王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遗诏传位太子。尚书令杨愔、平秦王归彦、侍中燕子献、侍郎郑颐受命辅政。遂崩。帝居位十年,其崩时,果十月十日甲午也。癸未发丧,群臣无下泪者,唯杨愔涕泗横流,呜咽不已。

太子即位,大赦。諡帝曰文宣皇帝,庙号显祖。尊娄太后为太皇太后,李后为皇太后。

先是高阳王湜,滑稽便辟,有宠於显祖。常在左右,执杖以挞诸王,太皇太后深恨之。及显祖殂,湜有罪,太后杖之百余,扶归而卒。方显祖杀上党王涣,以其妃李氏配家奴冯文洛。至是太后赦妃还第,而文洛尚怀恋恋,故意修饰,盛服往见。李妃出坐堂上,旁列左右,引文洛跪於阶下,数之曰:「遵难流离,以致身受大辱,志操寡薄,不能捐躯自尽,有愧先王。蒙恩诏得反藩闱,汝是谁家下奴,犹欲见侮!」喝令左右去其衣冠,杖之一百,流血洒地。太后闻之,髡鞭文洛,配甲坊。

先是显祖崩,常山王居禁中护丧事。太子即位,以天子谅阴,诏演居东馆,军国之事,皆先咨决。杨愔以二王地位亲逼,恐不利於嗣王,心忌之。

未几,演出归第,诏策施行,愔独主之,多不关预。或谓演曰:「鸷鸟离巢,必有探卵之患,王不可出居私第。」杨休之诣演,演不见。休之谓王晞曰:「昔周公朝读百篇书,夕见七十士,犹恐不足。王何所嫌疑,乃尔拒绝宾客?」

晞以告王,王曰:「昔显祖之世,群臣皆不自保。今一人垂拱,吾曹亦保优闲,何用汲汲。」因言朝廷宽仁,真守文良主。晞曰:「新帝春秋尚富,骤揽万几,易为人蔽。殿下以朝夕先后,亲承音旨,若使他姓出纳诏命,大权必有所归。殿下虽欲守藩,其可得乎?借令得遂,冲退自审,家祚得保灵长否?」演默然久之,曰:「何以处我?」晞曰:「周公抱成王,摄政七年,然后复子明辟。唯殿下处之。」演曰:「我何敢自比周公?」晞曰:「殿下今日地望,欲不为周公得乎!」演不应。二月己亥,帝奉显祖之丧至邺,太皇太后、皇太后皆行,众议常山王必当留守根本之地。时执政已生疑忌,乃敕二王俱从至邺。外朝闻之,莫不骇愕。演既行,晞出郊送之。演恐有觇察者,命即还城,执晞手曰:「努力自慎。」因跃马而去。领军可朱浑,尚帝姑东平公主,谓执政曰:「主少国疑,若不去二王,少主无自安之礼。」杨愔、燕子献等皆以为然,乃谋处太皇太后於北宫,使归政皇太后,出二王於外。

先是愔恶天保以来,爵赏多滥,欲加澄汰。先自表解开府,诸凡叨窃恩荣者,皆从黜免。由是嬖宠失职之徒,尽归心二叔。又高归彦总知禁旅,发晋阳时,杨愔敕留从驾五千兵,阴备非常。至邺数日,归彦方知,大愠。故初与杨燕同心,既而中变,尽以疏忌之迹告二王。侍中宋钦道尝侍东宫,教太子吏事,以旧臣侍侧,奏於帝曰:「二叔威权既重,宜速去之。」帝曰:「可与执政共商其事。」愔等乃议出二王为刺史。以帝慈仁,恐不听,乃通启皇太后,乞主其事。有宫嫔李昌仪者,即高仰密妻,旧名琼仙,文襄尝纳之为夫人。文襄殁,有宠於娄太后,常居宫中。李太后以其同姓,亦相昵爱,遂以杨愔所启示之。昌仪阳以为可,而密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大怒,即报知二王,令自为计。演乃谋之贺拔仁、斛律金,二人皆曰:「主上幼弱,今欲出大王於外,愔等之心未可问也。异日权归他姓,国事正不可料。为大王计,不如收而杀之,以除后患。」演曰:「政自彼操,党恶者众,事若不成,反自速祸奈何?」金曰:「此时彼方得志,不以大王为意,乘间猝发,除之匪难。」演然之,会愔等又议不可令二王并出,奏以湛镇晋阳,演彔尚书事,留邺。

二王乃密结诸勋贵,伏壮士数十人於尚书省后室。拜职日,大会百僚,约曰:「行酒至愔等,我各劝双爵,彼必致辞。我一曰『执酒』,再曰『执酒』,三曰『何不执』,尔等即执之。」及期,愔等将往。郑颐止之曰:「事未可量,不宜轻赴。」愔曰:「吾等至诚体国,岂常山拜职有不赴之理?」

遂会於尚书省。设宴堂上,坐定,二王慇懃劝酒,连呼执者三,伏遂起。愔被执,大言曰:「诸王反逆,欲杀忠良耶?尊天子,削诸侯,赤心奉国,何罪之有!」常山王欲缓之,湛曰:「不可。」於是拳杖乱殴,愔及可朱浑、宋钦道皆头面破血。各以十人持之。燕子献多力,头又少发,握其首脱去,排众走出门,斛律光逐而擒之。子献歎曰:「大丈夫为计迟,乃至於此。」

又使薛孤延执郑颐於尚药局,颐歎曰:「不用智者言,以至於此,岂非命也。」

演乃与湛、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执缚愔等,掖入云龙门。都督叱利骚、仪同成休宁皆拔刃呵演。归彦谕之,不从。归彦久为领军,军士素服,谕之皆弛仗,休宁歎息而退。叱利骚挺立如故,遂杀之。演同群臣入至昭阳殿,湛及归彦监愔等在朱华门外。内廷闻变,帝与太皇太后、李太后并出。太皇太后坐殿上,太后及帝侧立。演伏阶前叩头,进言曰:「臣与陛下,骨肉至亲。

杨遵彦等独擅朝权,威福由己,自王公以下,皆重足屏气,共相唇齿,以成乱阶。若不早图,必为宗社之害。臣与湛为社稷事重,贺拔仁、斛律金惜献武皇帝大业,不忍丧於权臣之手,共执遵彦等入宫。未敢刑戮,请俟圣裁。专擅之罪,诚当万死。」当是时,庭中及两庑卫士二千余人,皆被甲待诏。

武卫娥永乐武力绝伦,素为显宗所厚,叩刀仰视,帝不一睨。太皇太后喝令却仗,不退,又厉声曰:「奴辈即今头落乃却?」永乐内刃而泣。太皇太后因问:「杨郎何在?」贺拔仁曰:「一眼已出。」太皇太后怆然曰:「杨郎何所能为,留使岂不佳耶?」乃让帝曰:「此等怀逆,欲弑我二子,次将及我,尔何为纵之?」帝素吃讷,仓猝不知所言。太皇太后怒且悲曰:「岂可使我母子受汉老妪斟酌!」太后拜谢,演叩头不已,誓言:「臣无异志,但欲去逼,免死而已。」太皇太后谓帝曰:「何不安慰尔叔?」帝乃曰:「天子亦不敢为叔惜,况此汉辈?但丐儿命,此属任叔父处分。」太皇太后命演复位,演遂传帝旨,皆斩之。湛恨郑颐昔尝谗己,先拔其舌,后斩其首。又斩娥永乐於华林园。娄太后本不忍杀愔,临其丧,哭曰:「杨郎忠而获罪,惜哉!」以御金为之一眼,亲内之,曰:「以表吾意。」演亦悔杀之,乃下诏,罪止一身,家属不问。以赵彦深代愔总机务。杨休之私语人曰:「将涉千里,杀骐驎而策蹇驴,良可悲也。」

戊申,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彔尚书事。湛为太傅、京机大都督。

段韶为大将军,平阳王淹为太尉,归彦为司徒,彭城王浟为尚书令。政无大小,一禀大丞相主持。三月甲寅,演以晋阳重地,自往镇守。既至,以王晞为司马,谓之曰:「不用卿言,几至倾覆。今君侧虽清,终当何以处我?」

晞曰:「殿下往时地位,犹可以名教自处。今日事势,遂关天时,非复人理所及。」演默然。又以晞为文士,恐不允武将之意,昼则不接,夜则载入与语,尝在密室谓晞曰:「比王侯诸贵每相敦迫,言我违天不祥,恐有变起,吾欲以法绳之,可乎?」晞曰:「朝廷比者疏远骨肉,殿下仓卒所行,非复人臣之事。芒刺在背,上下相疑,何由可久!殿下虽欲谦退,秕糠神器,实违上天之意,坠先帝之基。」演曰:「卿何敢发此言?亦将致卿於法。」晞见其言厉而色和,乃曰:「天时人事,皆无异谋,是以冒犯铁钺,抑亦神明所赞耳。」演曰:「拯难匡时,方俟圣哲,吾何敢私议。子其慎之,幸勿乱言。」谈至更深,晞乃退。但未识言者纷纷,常山能终守臣节否,且俟下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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