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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息风谣购枪惊各使 被谗言具表卸兼差

  话说袁世凯既卸了四镇兵权,仍拥各项要差,兵势仍不少衰,故此内外大员,仍奔走如故,凡有国家大政,那庆王还不时请袁世凯入京商议。惟解散大半兵权之后,各国倒有些诧异,以为中国今日治理陆军,除了袁世凯,本无第二个人,何以忽然减削了他的权势,也窃窃私议。更有驻京各国公使,亦有到庆王那里探问缘故。庆王答称,因官制改成,故将各镇陆军隶归陆军部统辖,别无他意。各公使终不以庆王的话为然,又问他既然是改定官制,要将各镇军兵隶回陆军部管理,就可以用袁世凯做陆军部尚书,偏又不然。只怕那铁尚书的才具,终有不及袁世凯的,恐于军政里头有些不妥。说了,庆王没得可答,只称用人之权,出自朝廷这两句话。各使疑终不释。因此东西人士,揣测更多。不过数日间,英京《泰晤士报》就刊出一段新闻,标出题目道是:“《中国维新之大概》。惟那段新闻内容却道:中国革政之情形,自表面观之,似有进步之象。

  然细察其实情,则尚未可恃也。据近日消息,顽固腐败之官员,复摄大权,而主张维新之卓卓者,为袁世凯、唐绍仪等,则渐失势力。欲于此时卜中国维新之事业,恐尚须经历多年之剧烈战争,方能达其目的也。

  忽而扬言维新,忽而主张守旧,莫衷一是之庆王及外部尚书,守旧之瞿鸿机,仍令为军机大臣矣。以广西巡抚林绍年,素为庆王之附庸,今亦人军机矣,荣庆早简为学部尚书,载振派为农工商部尚书,铁良又简为陆军部尚书,薄廷为度支部尚书,陆宝忠为都御史。

  以上各员,多系满人,且其中有最顽固者。此等人才,于中国之维新固无裨益。而袁世凯经二十人之力,参劾其妄改官制,已将所统陆军数镇之权力,削其大半。

  而今后兵权当不在于袁手,而在无知之铁良矣。载泽本主维新者,今只授以无关轻重之职;外交家之唐绍仪,亦已改授为传邮部侍郎,惟赫德已为邮政总理,故唐绍仪只拥空名而已。其最失望者,则为各省将军及旧有之旗兵,仍各耗俸粮,并未裁撤。故清国维新之前途,甚为可虑也。

  自这一段新闻刊出,驻京各使都接有各本国政府的电询,问中国情形,喧成一片。因《泰晤士报》是地球上报界占有大势力的,它的议论一出,各国倒信清国不是真正维新,只是混闹,大有轻视清国之心。

  更有些驻京公使,往袁世凯处探问朝廷意旨,因何要削袁世凯的兵权。那袁世凯是个机警的人,就知各使来问,必有些意思,便答称:“并非要削兵权,不过新改陆军部,故将旧日练成的陆军,归他管辖。现在还要增练陆军,务使三年之内,在国中要练足陆军一百万,然后议及海军”这等语。各使听得,都在半疑半信之间。去后,袁世凯自想:“各国因此次自己减少兵权,便如此议论,只怕此后外交,又有些棘手。”故自此接见外人,必商及购办枪炮之法,研究那一国、那一厂为最精,以为虚张声势。因此在天津各洋行的总理人,天天奔走直督衙门,运动袁世凯,冀他向自己购买枪炮。袁世凯知各洋行着了自己道儿,故所有各样行总理所运动的,部不应允。

  那日独自入京,先见了庆王,具述此次因减去兵权,各国疑惑之处,又述各洋行的总理,到来运动。

  然后把己意告知,即往见德国公使,专谈购枪之事,要向德国克虏伯厂定购,计要毛瑟枪一百万枝,大炮一百门,俱要上等货。德国公使也不知袁世凯用意,以为真个购办枪炮,便道:“闻阁下已卸去大半兵权,何以又由阁下手购许多枪炮呢?”袁世凯道:“此不过把练成之兵,交由陆军部管理。今须由弟手重新再练陆军一百万,支配各省。故枪炮须先行购定。”德公使此时也信以为然。但暗忖:“训练陆军一百万,所费不赀。如此巨款,中国究从那里筹划?”因此也有运动袁世凯向己国借款之意,便问道:“如此甚好。

  但所需巨款,现时究筹有的款不曾?若要筹借外债,弟必为尽力。”袁世凯道:“此次筹款,也不劳费心。

  现定练军款项,分为四宗,以一宗由各省摊派,以一宗由直隶募公债及度支部筹拨,余外两宗,倒由老太后拨发私储及内务府拨出。故款项先已筹定,然后小弟方敢下手。务求贵大臣,向贵国各厂核实价目,不要浮开。他日成军,当感激贵大臣不浅。”德公使听了袁世凯一番言语,便信购办枪炮之事为确切不移,便应允必为尽力。袁世凯也称谢而退。次日又再会德国公使,都是谈论购枪的事,一连会议了三四天,然后回任。

  那时,德使自然召集本国寓京津的商家前来商议,打算要替袁世凯购办洋枪一百万枝,大炮一百门,看价目货式如何,好回复袁世凯,即行购办,免被别国人搀此利权。因此各德商也打算此事,以为揽得大宗生意,自然欢喜。因在中国是袁世凯经手,在本国是公使经手,没有不信以为真的。正拟会合各德商,联同代办,免致彼此竞争。

  惟自此风声一出,各国无不震骇,以为中国不知有何举动,要急练百来万的陆军,都互相传述。在袁世凯听得,也不免暗笑。因为自己失了四镇兵权,各国诧异,言三语四,故出此一策,好来戏弄各国。不料各国也被自己戏弄上了。自不免与幕内各员谈及此事。那些幕友道:“大人此策,不怪各国相信。但将来没有实事,却如何回复德公使,却不可不虑。”袁世凯道:“此并无难处,我早已对庆王说过来,只有延缓的法子,便可以复了他。”在袁世凯虽如此说,但北京里头,那些宗室是最多疑忌的。听得各人传说,是袁世凯向德国克虏伯厂定购快枪一百万枝、大炮一百门,究竟因什么事?又不是朝廷着他购办的,便是由国家购办,也不至要用一百万枝之多。想其中必有缘故,况他是亲向德国公使关说的,料没有虚伪。难道袁世凯因被朝廷削了兵权,故怀怨望,另有些举动不成?

  这点风声,飞到铁良耳朵里,铁良益发惊骇,便往见德国公使,问袁世凯曾否到来定枪。德使答称“是是”。旋问铁良,是否中国要练足陆军一百万。铁良觉朝中并无此事,但袁世凯如此说,不好向德使说破,只好由自己内里打点,便顺口答了一个“是”宇。

  旋问德使道:“袁世凯到来定购枪炮,是说办往北洋,抑仍归陆军部购办呢?”德公使又道:“他并不曾说过,只称已筹有的款,不劳借债。又不曾说枪支到时,运往何处。只托本大臣与敝国商行核实价目,即行定购罢了。”铁良听了,更为疑惑,但不好向德使说出自己心事。只得告辞而出,即寻醇王,说知袁世凯购毛瑟快枪一百万枝的事。

  那醇王是个年少的人,一听此话,即如怒火中烧,直入宫里,求见太后,把袁世凯举动,向太后面奏。

  时太后听得,本不大信,因袁世凯不是个愚拙的人,他若有不轨的心,自然好生秘密,断没有亲到京里与公使面商购枪的道理。但醇王说得十分确凿,并言是铁良面见德使,亲听德使诉说的,没奈何,只答称:“待查过确实,倘有此事,定要处置他。但不要声张,传出去尽有不妥。”醇王唯诺而退。

  太后即召庆王进宫独对,问袁世凯是否有自行招兵购枪之事。庆王听了,就知此事有些缘故。因袁世凯先已对自己说来,便把袁世凯假托购枪的用意,一一说出,并道:“外人不知中国改定官制之意,以军政大事,忽然以铁良代袁世凯,遂起谣言。故袁世凯不惜躬犯嫌疑,自称再练陆军百万,所以稳住外人之心,并无他意。”太后道:“我亦料袁世凯断无他意。

  他若怀了不轨之心,何至明目张胆,与德使商量购枪。

  今闻贤王所言,更不必思疑。”庆王道:“太后明见万里,袁世凯当永为感激。”说罢辞出,即以此事告知袁世凯。

  那袁世凯听得,不觉叹道:“某不过借此欲戏弄外人,不想又为小人所伺。今后种种掣肘,办事益难了。若非太后明白,某今番如何得了!”想一回,又叹一回。再忖:“自己是个疆臣,惟内政大事,某必预闻,无怪招妒。且各项要差,皆在自己身上。小人求差不得的,必以自己为众矢之的。计不如卸去各项要差,自削其权,免为小人借口,岂不甚好。”说罢,便不待商诸幕友,即行执笔拟起奏稿,专请辞差。那奏稿道:奏为沥陈下情,吁恳恩准开去各项兼差,以专责成而符新制,恭折仰祈圣鉴事:窃臣前以兼差太多,力难兼顾,曾叠请分别开去兼差。屡奉温语,慰勉臻至,震悚莫名,臣复何敢固辞,上渎圣听。伏念臣世受国恩,及臣之身,叨荷愈重,特达之知,非常之遇,眷注弥笃,倚畀愈隆。臣虽至愚,天良具在,当以有生之日,皆图报之年,即蹈汤赴火,肝脑涂地,亦不足为万一之酬报。重以时局艰难,深宫焦劳,未尝或释,凡属臣下,皆当感激努力,以慰宸衷。况受恩如臣,何敢辜负生成,稍涉规避?是以鞠躬尽瘁之思,不特安逸所不敢图,即毁誉亦不敢计,但为管见所能及,棉力所能胜者,靡不竭虑以图。无如心虽有余,力常不足。

  臣之才智,不逾中人,臣之气体,更甚羸弱,近岁迭膺艰巨,精力更逊于前时。矧天下之事理无穷,一人之智能有限,故数载以来,臣之负疚,当已多矣。

  不特此也,自古权势之所集,每为指摘之所归。今当圣明在上,众正盈廷,本毋庸过虑;惟臣向以愚衷自矢,夙蒙圣主优容,信任不疑,自当力任劳怨。而臣独不免私忧过计者,非徒以满盈足戒,颠覆堪虞。良以国家方艰,大厦非一木之能支,巨川贵同舟共济。

  而深思静虑,谁不如臣?若重寄常加于臣身,则疑谤将腾于众口,使臣因此受贪权之诮,将无以自明,即旁观亦因此启猜疑之渐矣。昔曾国藩常奏称'臣一人权位太重,恐开斯世争权竞势之风'等语。臣区区之愚,窃亦虑此,则非止为臣一身计,兼为大局计,而不得不沥陈于君父之前者也。

  现值改定官制,明诏所布,首以专责成为言,仰见圣朝亮工熙绩,综名核实之至意,钦佩曷胜。臣以为欲专责成,须先明权限,而臣所兼各差,如参预政务,如新定各部尚书之职衔,与各国之国务大臣居中任事者相类。臣忝为外僚末官,兼任如会办练兵,及办理京旗练兵等差,现在陆军部已经设立,以练兵处并入,军政所汇,责有攸归,臣可毋庸分任。如督办电政,督办山海关内外铁路,督办津镇铁路,督办京汉铁路各差,现在邮传部亦经建设,电政路政,应隶属该部,自无须臣督率经理。如会议商约一差,现在英、美、日本等国,商约均已议定,自后有辙可循,亦无须臣再参末议。以上臣所兼差共计八项,拟请旨一并开去。臣绝非敢避劳耽逸,亦非敢避重就轻。以后无论何时,设有重大事宜,须臣赞画,臣但奉命办理,决不敢稍为推诿。现在委因差务太繁,实非才力所能及;事权过重,复非臣下所敢安。用是不揣冒昧,披沥渎陈,合无仰恳天恩,俯允臣请,不胜感激。恐惧屏息,待命之至。所有微臣沥陈下悃,请开兼差缘由,谨恭气折具陈,伏乞太皇后、皇上圣鉴训示。再臣前领有督办电政大臣关防、督办山海关内外铁路大臣关防、督办津镇铁路关防各一颗,俟奉谕旨后,即将各该关防一并移交邮传部,酌量缴销,合并声明。

  臣谨奏。

  自此折一上,袁世凯先密告庆王,请他不必替自己挽留。因此,军机中人,自然要卸去他的兼差,好削他的权力。若铁良一辈,满意要代袁世凯掌握权柄的,自见袁世凯上表请开兼差之后,更天天在枢垣运动,好将袁世凯辞差的折奏批准了,那时自己的权柄方更重大。在军机里头,亦见袁氏折中语气,句句属于实情,亦不必阻他。因此,会同详奏太后,立时下了朱批,只得“着照所请”四个字,便将袁世凯向来所有各项兼差一概开去了。正是:阙下方陈辞缺奏,朝中已遂集权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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