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是永强的生活写照。我认识他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扔东西。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衣柜,是在我跟他恋爱三个月后,去他的宿舍,打开衣柜一看,天呐,上大学时的破旧衣服都还好好地放在那里,舍不得扔掉。后来我趁他不在的时候扔掉了几件。有一套旧西服,款式已经非常落伍了,我记得十几年前我爸就穿过那种样式,我正想着要扔掉它,这时,永强回来了,看见我要扔他的衣服,他一把抢过来,宝贝得不得了,“不行,这可是毛料的,我还要穿呢。”直到现在这套西服我还保留着。
俗话说:“不吃黄连苦,怎知甘蔗甜。”永强经常用这样的话来教育儿子,警示自己。无论他地位怎样变,但劳动人民的本色不变;条件再好,艰苦朴素的习惯不改。
永强以前的同事、好朋友强成至今还记得,就在永强被任命为永寿县县长,离开咸阳市政府大院去赴任的时候,正准备上车时,强成忙拉住永强,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永强半天说:“郑主任,你就这样去上任吗?”
永强一脸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怎么了?”
强成笑道:“看你这双假冒伪劣皮鞋,直往下掉皮渣呢!”
永强望着多年的同事和好朋友哈哈大笑起来。
身旁的刘达也劝他:“郑主任,你现在可是县长啦,今天又是第一天上任,还是快去买一双新鞋吧?”
永强笑着说:“算啦!咱还急着赶路呢,时间紧,等以后吧……”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坐到车里去了。
后来,好多同志把皮鞋掉皮走马上任的事说给我听,还开玩笑说我是位不称职的妻子,也太不注重丈夫的形象了。其实关于皮鞋的事,我早就说过他,等哪天他有时间的话一块上街买双新的。他总是说:忙!忙!忙!工作太忙了,确实没有时间,这鞋还能穿嘛,只是掉了点皮,又没有开胶,又没有开线,扔了怪可惜的。这样一晃,就到了走马上任时。我听大家这么说,我满肚子的气,埋怨他说:“永强呀!你看你这人,平时在家里再节俭,没有外人知道,我这当老婆的,也就不说啥了。可你这回是当县长去,政府办那么多的同志去送你,穿成这个样子,给同志们留下啥印象嘛,大家不说你,可是大家在说我呀,你不怕别人笑话你,我还嫌别人说我呢!”
永强见我对他认真起来,就赶忙耐心开导我说:“咱夫妻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了解我吗?现在这日子比原来真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我已经知足了。再说了,一个领导的好坏,不在于他身上穿了多少名牌,也不在于他脚下的皮鞋擦得多亮,而在于他究竟为当地经济发展做出多大贡献,为老百姓办了多少实事呀!”渐渐地,永强发现我的脸色由阴转晴了,便从门后拎起我正准备扔到垃圾桶里的皮鞋,开玩笑说:“你看这双抛光皮鞋,除了表面有点掉皮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多擦点油,不照样穿嘛!”
一句话,说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禁不住笑了。
现在,永强去世已经有一年了。我每次遇到永强的同事和朋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跟我讲起永强工作和生活方面的种种逸闻趣事,正是这些点点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却恰恰反映出永强这个在农家成长起来的学者型领导干部身上,始终保持着的中华民族那种淳朴真挚的传统美德和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
西安的朋友习文祥说:郑书记当县长的时候,我看见他就穿着那件灰白格格的“七匹狼”夹克衫,几年后,我去延安见到他时,已是市委副书记的他仍然穿着那件灰白格格夹克衫。
我要告诉大家,这就是朴实无华的永强。就在他去世前,这件被他洗得干干净净的旧“七匹狼”夹克衫,曾伴随着他走遍了永寿地域、延安老区的山山水水;还为他遮挡了征程中的无数滚滚风尘;还陪同着他访问过多少贫困户、聆听过多少富裕起来的群众从心底发出的欢声笑语。所以,这件早已旧了的、并不值钱的“七匹狼”夹克衫,至今还挂在我的衣柜里,还被我精心地保存着。
我说:“这就是艰苦朴素的永强。你们看到的仅仅是表面现象,还有更多的事情,都是一般人所看不到、不知道的。永强生前系的那条皮带,本来挺好的,但用的时间久了,上面用以装饰的镶嵌物就掉了。于是,我多次劝他:‘永强,一条皮带能值几个钱嘛!你就换一条新的吧。’可永强总是推托说:‘好!好!等过段时间闲了再说吧……’可谁知道,这一等又是几年过去了,直到他去世时,仍然系着这条旧皮带。在整理他的遗物时,我本想带回家留作纪念,但考虑到他平常节俭的习惯,就在他火化时,我还是尊重他平常朴素的习惯,让它伴随着永强一同去了。”
记得有一次,永强随身带的公文包坏了,我让他重新买一个,因为那个包跟随他的确有年头了,是他在永寿工作时用的,也该换新的了。但永强却说修一修还可以用。我知道他平时总是这么节俭,也就没有再三反对。不想那个包好像和永强作对似的,没过几天,包的拉柄又坏了,我说:“永强,这回该扔了这个包了吧?”没想到他又说:“一点小毛病,还不至于仍掉。”
说着随手找了一根回形针穿到拉链上,充当了一个简易拉柄,虽然简陋了点,但的确是别出心裁,也很实用。真拿他没办法,我觉得一个市委副书记,经常要出席各种大小会议,会见形形色色的人,这样的公文包实在有损他的形象,但他却毫不在意,依然夹着那个包风里来雨里去。终于在一次会议上那个包被坐在他旁边的人注意到了,且说:“你堂堂的一位市委副书记,还用这样烂的皮包?这个包实在不符合你的身份了。”永强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后来这件事在他的同事朋友中被传为艰苦朴素的佳话。
1999年1月,中组部在厦门市委党校举办了一个以扶贫为主要内容的研讨班,咸阳去了两位县级干部,永强是其中的一位。
记得那天从咸阳去厦门的时候,我帮忙整理他那出差用的旅行包,一看包的锁子坏了。我说出去买个新的吧。永强没有同意,说锁子坏了不碍事,便找了条绳子,从包中间一捆说:
“这不就行了嘛。”当时来帮忙的司机王师傅开玩笑地说:“郑县长您拿的包要让不知情人看见了还以为里边放的什么值钱东西呢。”永强笑了笑。
就这样我们到了机场。前来送行的朋友、单位同事见其貌不扬的包就问:“郑县长你这包里装的什么东西呀?怎么拿绳子捆着呢?”司机悄悄地说:“包的锁子坏了,郑县长不肯换新的,说凑合着用。”永强的朋友说:“坏了就换个新的嘛,你到外地去学习、交流,这样岂不让人家外地人笑咱们,堂堂一县之长,怎么是这样子?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国家级贫困县来的?像个讨饭的,有损咱们的形象嘛。”朋友未经他同意,便径直到机场商店买了个新包亲自动手给永强换上说:“算是我这朋友对贫困县的支助吧!”无奈,他只好接受了,就这样与大家告别后进了安检口。
这个包跟随永强五六年了,不管是出差、学习,还是回家、上班一直都带着它,那天出事后这个包完好无损,我把它带了回来,打算把这个包留给孩子用,作为永远的纪念2004年上半年,有一次在西安开会,会议休息期间他去了趟厕所,正上厕所时,单位有事打来电话,他在接电话时,不小心手机掉进便池里,当时厕所没有捞手机的合适工具,情急之下永强就把手伸到便池里去捞,等手机捞上来后,永强的手上、胳膊上全沾满了粪便。他匆匆洗了一下手,急忙喊来秘书、司机,三个人将手机洗净、擦干,又是晾又是晒。回家以后,他和秘书、司机给我和在场的朋友讲起这件事,我和朋友们都笑了。说他:“好我们的书记大人,一部手机能值几个钱,难道比市委书记的身份还重要?太丢人啦,买一部得了嘛!”永强说:“那有啥,再说,这手机一擦洗还不照样用嘛。”说起那部手机,确实有年头了,还是永强从永寿带去的,直到去世前还用着它。我太了解永强了,他就是这么节俭的一个人,手机能用他是不会换掉的。
提起永强在穿戴上的朴素,给他在永寿开车的司机小吴最有发言权了,小吴说:“记得2001年7月的一天,郑书记刚从长宁镇下乡回来,接到了省委通知,于是他顾不上休息,马上就往延安赶。去延安上任时郑书记穿了一双80元钱的普通黑色凉皮鞋,下身穿了一条78元钱的灰白色休闲裤,那还是前几天他在市委汇报完工作后和我一块匆匆忙忙在家乐超市买的。上身穿的是前段时间嫂子给孩子花50块钱买了两件的那种降价处理的灰色真维斯T恤衫。就这样,郑书记和我上路去延安了,我当时都觉着郑书记太寒酸了,但郑书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郑书记这人一直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吃穿特别节俭,但是对永寿的贫苦百姓却特别大方,经常用自己的工资资助他们,又是送钱又是送物,真是我们的好书记、好大哥呀!”
永强对身边的同志十分关心和爱护。他做事有个原则,宁愿自己受点累、吃点苦,也千方百计要为别人多带来一些方便和好处。
永强在永寿工作时跟随过他的两位司机深有感触。在永寿县政府为他开车的小王和在永寿县委给他开车的小吴都不止一次回忆说:虽然组织上按规定给郑县长、郑书记都配了专车、专人,但他却总怕给我们添麻烦,尤其是节假日,他为了让我们多休息,能和家里人团聚,遇到急事,往返市里和县里时,总是悄悄地一个人去坐长途车。我们怕误了领导的大事,时不时就打电话问他:“郑书记,今天需不需要用车?”结果,十有八九他总是回答说:“不用!不用!好不容易放几天假,你们就安心在家多陪陪家人吧!”我们打电话再问:“你现在人在哪里?”他要么说“我已经坐上长途车了”,要么说“我已经快到永寿了”。反正一句话,就是让我们好好休息,多照顾一下老人,多陪陪自己的家人,别老操心他。其实我们都知道还有一点是,郑书记想为我们这个贫困县多节约一点资金,省点汽油钱,过路费。这样的好领导,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呀!
记得有一句唐诗说得好:“一叶落知天下秋。”人们通过永强对亲戚家人和他一些生活细节,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永强平时对自己的要求是多么的严格。
据永强的表妹吕微怡回忆,有一次,她和爱人外出办完事后经过延安,便顺便去看了一趟在这里当领导的表哥。永强见到他们后非常高兴,在他那既是办公室又是宿舍的房间里叙过旧事、拉完家常话后,表妹说:“哥,你这里有没有啥具有纪念意义的宝贝东西让我开开眼呀?”话刚说完,只见永强从书柜里取出两本书和一张照片说:“这是两本介绍延安历史、现状和未来的书,这是江总书记视察延安时的合影。”表妹说:“你把这张照片送给我做个纪念吧!”永强说:“这照片只有这么一张,把这两本书送给你做个纪念。”表哥没有给她那张照片,表妹猜可能是怕她出去炫耀吧,也就没有再硬要。
过了一会儿,她看了看表,到吃饭时间了,就说:“永强哥,咱兄妹几年未见了,咱们到外面吃个饭,今天我请客。”永强说:“我到单位食堂吃饭,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去,要是不愿意到食堂吃,你们在外面吃点吧!”
听到这似曾熟悉的话语,表妹两口子禁不住相视一笑。他们还记得早在永强当永寿县长时,他们也去了一趟,到了吃饭时间时,永强说的还是上边那句话:“我到单位食堂吃饭,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跟我去,要是不愿意到食堂吃,你们在外面吃点吧。”
想到这儿,他们两口子借口永强工作忙,在延安也没有停留,自己在外面吃了点饭,就往回赶路了。
在回家的路上,妹夫还跟表妹开玩笑说:“到你哥这儿来,连顿饭都混不上,你哥当的是啥书记嘛!”表妹也抱怨说:“以俺哥的地位安排一顿饭应该没啥问题,也许他是怕人知道影响不好吧。”
听完表妹吕微怡的讲述,我赶紧解释说:“看来你们还不完全了解你永强哥,他当上领导后,事事谨慎,处处小心,生怕老百姓对我们的干部有不好的看法。咱是亲戚,在一块吃个饭无所谓,可是要让不知情的老百姓看见了会怎么想呢?哎,你哥就是这毛病,他干什么事情都要想想看老百姓怎么看。”
其实,当我说这番话时心里是噙着泪的。要说抱怨的话,也许我对永强的抱怨最多;要说委屈的话,永强他自己的委屈就最大了。比如现在我看到满街道的洗浴中心、足浴中心、休闲广场等场所门前,人头攒动、停满车辆时,我就想:永强,你亏不亏呀?在世的时候,我们可从来都不曾进去享受过一回。
记得永强在永寿当县长、县委书记期间,每次从县上回来,一进家门,放下公文包,就要洗澡。我说他为什么不在县里洗澡,他说咱是县上的主要领导,怕其他干部群众看着不好,尽量不要让别人说咱什么。我说,正常洗个澡谁会说个啥,那你在三伏天怎么办,下乡回来怎么办。他说,打盆热水,在宿舍洗一洗就行了。在永寿工作时条件比较差,楼道的一边是一间办公室,楼道的另一边是一间宿舍,很不方便。每次回到家里才“大洗”一次。去延安工作后,回家就不那么方便了,组织分给我们一套过渡住房,那里有一个电淋浴器,该洗澡了,就到那里去冲一冲。他去世后,我整理遗物时,去了趟过渡房,见他洗过的内衣还挂在那里,别提我心里多难过了。为了党的事业,为了党的形象,一人在外工作是多么的不容易呀!我把他洗过的内衣熨烫平整后叠好放回了衣柜。哎,想想永强过去对自己点点滴滴的要求,他对自己太苛刻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呀。
在他逝去后的那段日子里,朋友们为了安抚我,隔三岔五硬是拽着我去洗澡呀、足浴呀、去休闲广场呀。以前他没有去过这些地方,我也没有去过这些地方,我们都害怕会让老百姓对干部产生不好的看法。现在每每朋友带我去那些地方,我就想起了永强,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永强呀,领导说你好,干部说你好,同志们说你好,老百姓说你好,朋友们说你好,在这赞誉声的背后,我最能理解你的付出和你应得的回报是如何地不成比例,最能体会你的努力和你赢得的评价是如何受到老百姓一致认可呀!永强,我太了解你了。你曾说过:“咱是党的干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党的形象。”因为党的事业、党的形象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一辈子兢兢业业做事,踏踏实实做人,从来就不为自己打算。
这一生真是太为难你自己了,太苦了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