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词本来是自然生成于巴渝山区的古代民歌,唐以后多有文人雅士陆续仿作,于是逐渐风行文坛,成为一种形式平易朴实、文辞清新活泼的诗体。历代诗人常常用这种形式记录民风,描绘世俗,其风格表现出鲜明的特色,其内容也具有宝贵的价值。在历代竹枝词中,清代竹枝词因为作者人数最为众多,作品数量最为浩繁,对于当时世情风俗的反映也最为真切细腻,因而理所当然地受到社会史和民俗史学者的重视。
在披览清人竹枝词所描绘的绚丽多彩的社会生活画面时,我们注意到当时民间流行的“卜钱”风习。
例如,查奕照《福州竹枝词》写道:
团龙小凤斗旗枪,细煮功夫一盏盛。
当昼尽眠侵夜起,金钱花底卜三更。
又如徐熥《竹枝词》也有这样的内容:
忽听楼头鼓乱敲,模糊月色上花梢。
郎今去住无消息,暗掷金钱卜一爻。
王叔承《竹枝词十二首》其十二,也有以“卜钱”表现男女情爱的文句:
避人低语卜金钱,侵晓焚香拜佛前。
且说嘉陵江水恶,莫教风浪打郎船。
“郎今去住无消息,暗掷金钱卜一爻”,“避人低语卜金钱”,“莫教风浪打郎船”,与上文所引于鹄《江南曲》所谓“暗掷金钱卜远人”意致相同。看来,“卜钱”,往往作为女性寄托相思之情的一种特殊的形式。诗人以清茶之“细煮”,夜鼓之“乱敲”,衬托女子思念情郎心情的焦灼不安。所谓“侵夜起”,所谓“卜三更”,所谓“避人低语”,所谓“暗掷金钱”,都体现了女子心事沉重又不便表露的羞怯情态。在这里,“卜金钱”的动机,是为了暗自卜问“郎”的安危吉凶,卜问“郎”的“去住”“消息”。
王士禛《灞桥寄内》诗:“太华终南万里遥,西来无处不魂销。闺中若问金钱卜,秋风秋雨过灞桥。”也可以看作“卜金钱”的用意的解说。
不过,“卜钱”又并不仅仅是表现闺中私意的形式。
钱大昕《竹枝词和王凤谐韵六十首》中,有这样一首:
辛苦吴郎发早衰,诛茅曾此傍江湄。
轻阴细雨东风软,又是梨花瘦尽时。
诗人原注:
宋吴惟信,字仲孚,湖州人,寓居白鹤江。有诗云:“白发伤春又一年,闲将心事卜金钱。梨花瘦尽东风软,商略生平到杜鹃。”
可见,“卜钱”也是老者闲适生活中的一种消遣方式。当然,所谓“闲将心事卜金钱”,说到这种消遣,也是有“心事”相寄托的。
看来,“卜钱”是一种流行年代相当长久的民间风习。
乾隆时代的林中麟《乍浦竹枝词》,也说到古时与“卜钱”有关的故事:
卜尽金钱只拆单,风乌闲相到旗竿。
月明纵有刀环梦,北斗南天见总难。
诗人在原注中写道:
李潜夫曾祈于忠肃庙,有北斗见南天之兆。后因防倭,悬七星灯于观山。见者疑为北斗,是科果捷。
这里所谓“卜尽金钱只拆单”,涉及“卜钱”的具体方式。
根据上文引述的《清稗类钞·方伎类》中有关“掷卦”的内容,可知林中麟《乍浦竹枝词》所谓“卜尽金钱只拆单”,可能是说只得到“二背”和“一背”的卦象。
所谓“卜钱”的具体形式可能有多种,但是很可能大多都是以所得“背”面或“文”面判断吉凶。
“卜钱”还有其他形式。例如嘉庆十六年《西安县志》说,“以金钱掷之成卍字形,即为得巧,如‘乞巧’故事,号‘金钱卜’。”民国二十六年《衢县志》也有完全相同的记述。这种形式,似乎已经带有某种游戏的性质了。
通过清人竹枝词的文字可以知道,当时民俗内容中还有其他以“钱”寄托某种文化象征意义的形式。
例如,葛徵奇《寒食竹枝词》写道:
万家帘静不烘烟,几处长斋绣佛前。
未祝儿夫生富贵,先来祈子打金钱。
前面说到的王涯《宫词》“内人争下掷金钱”句,情景似乎类似,说明这种“祈子”形式由来久远。当然,所谓“掷金钱”、“打金钱”等,其用意有可能主要在于“祈”、“祝”,与直接卜问前景的“卜钱”略有不同,然而也都表现出借用“钱”的神秘作用可以实现某种意愿的传统礼俗,因而也是值得重视的社会文化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