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骂着,摆着头,极力要来揪打玉霞大妈的背篓。谁知头发却越是挂得结实。旁边一个顶着大箱子的小伙赶紧腾出一只手帮她摘除头发。一边劝说,别动,别躁,越动越糟!
姑娘只好忍气歪着头,任由小伙子慢慢地摆弄了半天。可是,她的头发一旦获得自由,她立即母狮那样地跳起来要揪打玉霞大妈。扬言要踩扁她的背篓。玉霞大妈的眼泪就涌了满眶。她可怜巴巴一迭声叫道:姑娘你打我!你揪我的头发!你咋打我都行!就别砸我背篓。这是我海龙儿的命哩!
姑娘哪里听她的。姑娘咆哮道:你的破背篓算什么?你儿子的命算什么?能有我的头发金贵?你说你怎么赔我的头发吧?你看我怎么砸碎你的背篓吧!
玉霞大妈就像孩子那样嘤嘤地哭起来了。
忽然,有只手抓住了姑娘挥舞的拳头,并有个严厉的声音在她头顶炸响:早知你这么泼,我就不替你取头发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你不觉得这位大妈可怜吗?
拉住姑娘手的是头顶旅行箱的小伙。姑娘一扬头,才发现这个小伙浓眉大眼,虎彪彪的有些可怕。她软了下来,拳头再不敢挥舞。但嘴里仍骂骂咧咧的:叫花子模样,挤的什么火车呀!
小伙子说,姑娘你这就不对了。火车难道是专为富人开的么?
这边的争吵还没结束,忽然一阵骚乱。原来两个人为争座位打起来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孩子。两个女人都有长头发,两个人就互相揪着头发厮打。两个人的男人先还劝架,劝着劝着不知怎么也打到一块儿去了。他们的唾沫和拳头就在玉霞大妈眼前飞舞。玉霞大妈吓得直往后缩,一边用嘤嘤的小声说道:别打了!别打了!看吓着娃娃了。
头上顶着旅行箱的小伙竭力想从中隔开厮打的双方,无奈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力。有一方显然占了上风,因为抱孩子的女人放声号哭道:狗日的,老娘还没受过这样窝囊气哩。狗日的你们等着,老娘让你们走不下这趟火车。女人说着就往车门方向挤,她的男人紧紧跟着她,一边打着手机,同什么人大声说话。他们是从人们身上爬过去的。因为发生在眼前的厮打,大家都认识他们,默许他们从各自身上爬过去。
车厢里安静下来。小伙子悄声对玉霞大妈说,别害怕。又说,你把背篓顶在我肩膀上,这样就轻松些。
玉霞大妈双手更紧地抓着头顶的背篓说,行。我行。
车到一个县级车站,涌上来的人更多了。大家正在紧张地看着涌上来的人群,忽然车窗被砸开了,几个手持铁棍的人爬进来,按住刚才参与打架的那个男人就打。那男人一声不吭,只用双手紧紧抱着头。女人则吓呆了,大张着嘴巴喊不出声来。前后只有几分钟,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目睹了事件全部经过的列车员也没有说话。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车厢里死寂般的沉闷,只有哐当哐当车行的声音。
忽然,玉霞大妈喊道:快看看那娃,打坏没有!
没有人响应她。列车仍然不紧不慢地运行着。
火车在西安站停车时,玉霞大妈看着往下拥挤的人群有些困惑。忽然有人拉她的衣袖。她看见是那个先前跟她说话的小伙。他显然被压坏了,脸蜡黄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他嘶哑着嗓子挤出句话:大妈,你下车,跟着人走。快!
玉霞看着小伙,想,可怜的娃呀!她说,你还要走很远吗?
小伙子点头。
玉霞就跟着人往下挤,一边频频回头寻找那小伙。
下火车后,玉霞大妈将背篓从头顶取下,看看坛子,一切完好无损,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老实人心里说,平平娃呀,妈来看你了。
火车站的地道有些怕人。玉霞大妈忧虑了一下还是跟着人流下去了。她脚下走着,眼睛东张西望,心里充满恐惧。虽然周围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却感到就像一个人在黑暗的隧道里爬行。她摸索着、挣扎着,眼见得看见了光亮,却被人挡住了!
车票!那人凶狠地喊道。
玉霞赶紧在衣袋里寻找,那个宝贝纸片却不知哪里去了。她立即被人拉到一边。
你是怎么混上车的?啊?另一个人凶狠地说。
玉霞说我有票。我买了票的。
那人说,票呢?拿出来呀。别废话,拿钱补票。
玉霞拿出剩下的十二元钱递给那人,说,我就剩下这点钱。身上一分也没有了。
那人正要发脾气,忽然旁边一阵骚乱。那人立即冲了过去。这时候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拉着玉霞就走。玉霞傻乎乎跟着他走到另一个出站口,不知怎么就混出去了。
原来那是个小流浪儿。小流浪儿看着玉霞说,真倒霉,想在你身上下手呢,倒把你救了。你那点钱,拿出来分了吧!我三天没吃饭了,太饿了。没办法。
玉霞就赶紧把钱拿出来。小流浪儿抽出一张十块的,说,大妈,路上小心,再遇着别人,可就没我这么好心了。小流浪儿说罢扬扬手中的钱跑走了。
玉霞大妈愣怔着,不知怎么办好。忽然想起车上小伙的话,就又跟着人流走。走着走着人流不见了。玉霞站在十字路口,车流和人群晃得她头晕目眩。这里不是她的九里湾。她找不到方向。
玉霞嘤嘤而泣,样子就像一个走失的小孩,其状凄然。
但是西安太大了。哭的,笑的,闹的,各色人等多如牛毛,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站在街头嘤嘤而泣的乡下大妈。玉霞哭了很久,没办法,只好背起背篓沿着大街往前走。她一边走一边哭诉道:平平啊,妈找不到你啊!见不到我乖孙啦!平平啊,妈背了桃花酒给你坐月子喝啊,妈找不到你啊!
忽然,一个在街道散步的老人听见了她的话。老人就住在附近,在做每天例行的锻炼。老人说,这位大嫂,你哭什么呢?
玉霞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啊哈,我坐火车从九里湾来西安找我的儿媳妇贺平平呀。我给她背了坐月子的桃花酒呀,可是我找不到她呀。
老人说,你的儿子在哪里?
玉霞的泪水就断线珍珠似的滚落,她说,我娃没了。煤气罐罐炸没了我的娃呀。
老人说,噢,可怜!那么,你知道儿媳妇住在哪里吗?
玉霞说,儿媳妇腿断了,住在医院里。
老人说,你知道在哪个医院吗?
玉霞摇头。
老人说,这可难了。西安医院可多了,你不知道是哪个医院,可怎么找呢?
玉霞想了想说,是当兵人的医院。
老人看着她,一脸茫然地准备走开。忽然拍了一下脑袋,说道:大妈,你说的是第四军医大吧?准是准是!走,我带你去。
老人就在前边引路,一边回头说,看你也是个没钱的。好在不算太远,就走着去吧。唉,你背的那东西重吗?
玉霞说不重不重,山里人天天背哩。
老人说,西安要啥没有啊,你大老远的背一坛子酒,这是何苦哇!
玉霞说,西安没有桃花酒。坐月子必得喝桃花酒才能养好身子啊。
老人引她走出一个门洞,指着正东方对她说,你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边走边问。我实在走不动了。
玉霞点头。老人走出几步,又回来说道,嫂子啊,你的儿媳妇受了伤,住的一定是外科。你就到外科去找。
玉霞又点头。老人说,外科,你记住了吗?
玉霞再点头,自语道:城里人真和气。
玉霞来到第四军医大,看着高大的楼房和宽阔的门楼犯晕,左看右看地不敢进去。她就在门外石阶上坐着。老实人想,平平总要出来的吧!可巧就有人大喊着平平的名字走到她跟前来了。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说,唉唉,平平这女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啊!我们这么操心,为谁呀?还不是为她!她竟然撵我们走。
听见平平这两个字,玉霞噌地弹起来扑到人家跟前去,说道,你们带我去找平平!带我去找平平!
两个人一愣,老的说,倒霉,遇到疯子了。
玉霞说,我不是疯子。我是海龙妈。我来看看平平。我给平平送了坐月子的桃花酒。好人,你们带我去,求你们带我去。
老的看着小的说,怎么办?
小的说,带她去见平平啊。
老的说,带她进去,不是给平平添乱吗?你看这老婆子,跟个叫花子差不多。
小的说,听人说,赵海龙的家在陕南的深山老林里哎,她妈妈这么远找来了,怎么能不带她去见平平呢。平平姐既然跟赵海龙住在一起了,还怀了赵海龙的孩子,那她事实上就是人家的儿媳妇。我们带她进去吧。
原来这二位正是贺平平的姨妈和表妹童童。
童童妈说,我们不能把这个叫花子一样的人引到你平平姐那里去。
童童说,可是这个人是赵海龙的母亲呀,也就是平平姐事实上的婆婆。看她这样,不知经了多少艰辛才找到这里。而且这么巧,偏偏碰上了咱们。这就是天意了。我们带她进去吧。见到平平,看她什么态度。
母亲说,平平那孩子心深,万一她翻脸怪咱们呢?
童童说,事情是她做下的,后果当然要她自己承担。咱们别想这么多,先进去再说。
玉霞大妈虽然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但她从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出,有希望见到平平了。她就说,你们啊,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玉霞大妈一行进门时平平正好翻了个身,门口的三个人就像西洋景那样定格在平平的视线里了。她惊诧得张大嘴半天合不拢。不用问,她已判断出来者是谁了。虽然赵海龙千百次地给她描述过他那住在深山里的、本分而又老实的母亲,她还是为眼前这个衣着肮脏、表情木讷的人感到惊讶。这是因为,她无论如何无法把这个人和风流倜傥的赵海龙联系在一起。所以,她本能地将身子又转过去,而且一言不发。倒是她那小学教员母亲,嘴唇颤抖,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说,你是海龙的母亲?你知道儿子不在了还来西安?你一个人来的?
玉霞说,我来看看平平!我海龙儿的平平啊!在电话里叫过我一声妈的平平啊。她肚里有我海龙儿的娃娃啊。我给她背了一坛坐月子的桃花酒。月子里喝了这个酒,一辈子舒坦哩。
小学教员赶紧扶住玉霞大妈的背笼,说道,只有母亲,只有母亲才能做到这样。你看看,鞋都走破了。你看看,还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小学教员说,来,先把东西放下吧。
玉霞大妈说,不,我背着。背着我心里踏实。
这时候,小学教员才想起自我介绍,说,老姐姐啊,这么说,你就是我的亲家啊。我是平平的母亲。我就叫你姐姐好吧?
玉霞大妈的眼里就渗出了些亮晶晶的东西。玉霞大妈说,好人,好人,我可找到你们了。到西安这个路真难走,你们真难找!
小学教员说,你找到我们就好了。这一下你就再不用受作难了。一会儿,平平打完针我就带你到家里去。我要做几个好菜给你接风洗尘。
这时候平平突然忽地坐起来,双目怒视着玉霞大妈说,让她走!立即走!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小学教员怒斥道:你怎么和她没关系?你跟她的儿子怀了孩子,她就是你名副其实的婆婆!你给我注意你的态度!
平平说,好,既然你们都拿我肚子里的孩子说事,我立即就去把他打掉!
玉霞大妈虽然愚笨,但这句话她马上就听懂了。她的双膝就面向着平平跪了下去。她泪如雨下,嘤嘤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她泣道:平平,妈给你下跪了啊平平!这个娃娃你一定要给妈生下来。海龙他是妈的命,他没了,你肚里的娃娃就是妈的命。你留下娃娃就是留妈的命哩。
平平叫道:你快起来!说你老实,你还知道拿这个吓人哩。告诉你,你是吓不住我的。我问你,你的儿子没了,我生下孩子谁来养活?没有爹的孩子又怎么见人?
玉霞大妈说,你生下娃娃我带回山里养。我养活过五个娃娃,咋就养不活一个孙孙!你放心吧平平,娃娃一生下我就带走。
平平说你休想。平平说你最明智的选择是赶紧回你的山里去。平平说着又躺下,并且面向白墙,再也不转过来。
平平不知道她和玉霞对话时,她那小学教员母亲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听得咚的一声,等她转过身来,她的母亲已经直直地跪在她的面前了。
姨妈大叫,平平,还不赶紧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姨妈一边给平平使眼色,一边奋力去拽小学教员起来,一边又让童童拉玉霞大妈起来。
玉霞大妈在童童手里挣扎,说,我不起!不起!平平不答应留下我孙孙我就不起!
小学教员则是无言的坚韧,任凭姐姐左拉右扯,她一动也不动。
姨妈气喘吁吁地直起腰说,都是我的冤家!我一天为你们母女操不尽的心。平平你听我一句话,答应她们保住孩子吧。我先前的心事,是坚决主张你打掉这个孩子的。可是现在,你看你这个犟死牛的妈,你看你这个凭空里冒出来的婆婆,你打了孩子,就是要她们的命哩。
平平一下子坐起来,叫道:都怪你!你明明知道这个结局,你为什么还要引她到这里来?
姨妈说,你怎么能怪我呢!她都从那么远的山里找到西安来了,都从火车站一路问到医院来了。我就是不带她来,她也会找来的。这世上有一种人办事,你是拦不住的。依我看,所有的错是你错在先,假如你不跟赵海龙未婚同居,没有叫过你婆婆一声妈,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麻烦了么。你既享受了赵海龙的荣华富贵,就要承担相关责任。
童童说,是啊,平平姐,你就快答应了吧。你总不能让你两个母亲一直这样跪着吧。
平平说,你少插嘴!你一直嫉妒我,当我不知道啊!
童童说,你怎么看我都行。但我如果做下了这事,我会勇敢地把孩子生下来。我什么都不懂,但我懂孝道。我这一辈子,是绝不会做出让长辈在面前下跪这种忤逆之事的。童童说完去拉母亲,对母亲道,我们走,人家的事让人家自己处理。
平平躺下去,用被子蒙了脸,哭道:你们都来逼我。全世界的人都来逼我!妈,你们起来,我答应你们,留下这个孩子。
小学教员拉着玉霞大妈的手一起站起来。她弯腰揉揉膝盖,两行热泪挂在腮边,呓语似的说道,打从小儿,我把你看得命一样金贵,没想到你却和我一样的命苦。不过,你的苦命是你自己造下的。
姨妈说什么都不要说了。平平答应了天不就晴了么。妹妹你就陪这个老姐姐回家去吧。我和童童在医院守护平平。
玉霞大妈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守着我平平。
小学教员说,听话,跟我回去。你也一把年纪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得回家喝口热水,吃碗热汤饭。
姨妈也劝,城里人是不兴请人到家里去的。请你去家里,就是把你看做亲人、看做自己人。你放心去吧。你的背篓就放这里吧。我们三个给你看着。
玉霞大妈赶紧两手抓紧背篓带子说,不,我背着。这是放了三年的桃花酒,金贵哩。这是给平平坐月子用的,闪失不得呀!
姨妈说,好好,你背着!
小学教员叹息说,真格的山里人,实诚得跟石头一样。这样的母亲我们怎敢亏待!
小学教员的家在东门外的一个居民小区里。那是学校的家属院,院子狭窄,然而整洁干净。玉霞大妈跟着小学教员往里走,有点儿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什么都很新奇。小学教员很体贴,一路关照有加。这使玉霞出山以来的恐惧心理终于缓解了。在小学教员家拖得明晃晃的客厅里,玉霞同意把背上的背篓卸下来。
卸下背篓,玉霞大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酒坛的盖子,解嘲说,这东西消薄得很啦,一碰就碎了。我一路上生怕它碎了。
小学教员说,知道,我会小心的。
小学教员忙着烧了热水,试探着劝玉霞大妈洗澡。
玉霞大妈憨憨地笑道,我最爱洗澡。她对小学教员说,山里女人都是在河里洗澡的。山里的夏天是女人们的天堂。女人们一落黑都到河里洗澡。哗哗流淌的水和女人们哗哗说话的声音就像鹭鸶的叫声一般好听。
小学教员听得入迷,说,啊,什么时候到你们山里去看一看。
玉霞大妈接着说,三月吧,桃花杏花梨花都开了,撒满一河,女人们洗的就是桃花水。四月吧,七里香啊凤凰花啊就开了,满河都是花香,女人们洗着洗着就醉了。五月吧,板栗子花、蔷薇花就开了,那是要迷死人的啊,女人们半夜半夜地泡在河水里边不肯回去。
小学教员充满向往,说道:等我退休了,我就到你那里去。那时候,咱们的孙孙也大了,我就做他的家庭教师。我就领他到河里洗桃花水。
玉霞大妈呵呵地笑着,仿佛已经看见她们的孙孙满地跑了。
玉霞大妈说,对对的,你领咱孙孙去河里洗澡。我给咱种菜。咱门前的地肥着哩,肯长庄稼。我种些韭菜、蒜苗、海柿子、辣椒、红葱、金香芋、牛皮菜,一点儿化肥都不上,给咱孙孙吃。我栽些丝瓜苗,黄瓜苗,苦瓜苗,让它们爬到院墙上,开金子样的花朵,给咱孙孙看。我还要种几棵金瓜,让咱孙孙摘金瓜!
小学教员说,好哩好哩,我就想过这样的生活哩。
玉霞大妈说,咱房后边的山根下,有一眼泉,水好甜好甜,我把它挖开,给咱孙孙喝。
小学教员说,是从山里流出来的泉水吗?
玉霞大妈说是哩。带着百样草木气的山泉。
小学教员说,你还有什么宝贝给咱孙孙啊?
玉霞大妈说,我喂一群鸡,让它们在山坡上吃虫子吃青草,下又黄又亮的鸡蛋给咱孙孙吃。
小学教员说,咱孙孙真是有福气啊!
她们这样拉着话,一会儿彼此就很亲近了。像真正的亲家那样亲。小学教员不叫姐姐不开口。玉霞大妈一点儿也不拘束了。
玉霞大妈其实一点也不固执。她按照小学教员的安排洗了澡,换了衣裳——她的包袱里包着两身干净衣裳,这使小学教员非常吃惊。玉霞大妈解释道,我爱干净。我们有那么大一条河啊,天天洗衣裳都行。
玉霞大妈洗澡的时候,小学教员一直靠在卫生间的门边上和她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