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
深深的怀念
年楚河畔的甲拉山区,山峰连绵,沟壑纵横。红山头像一个英雄的巨人,巍然耸立于万山之中。正是秋收季节,满沟青稞黄了,随风起浪;油菜籽熟了,阵阵喷香。甲拉山区里,家家欢歌,村村起舞,翻身农奴,沉浸在丰收的欢乐之中。
从白沙村的田野里,突然飞出了这样情意深沉的歌声:
洁白的玉瓷碗,
吉祥的花纹刻得真美妙;
玉瓷碗到处有,
吉祥的花纹不容易找到。
世上的人虽多,
普布扎西这样的人最好;
这样的好人呵,
要到人民解放军里去找。
歌声停了。欢乐的田野,顿时变得一片肃静。人们不约而同地昂首瞻望红山头——伟大的人民战士、“爱民模范”普布扎西光荣献身的地方。
贫苦农民普多把盛满青稞酒的玉瓷碗虔诚地举过头顶,他的妻子仲尕禁不住哭出了声来:“啊!普布扎西,贫苦农民的知心人,你离开我们已半年多了。”
另一条山沟里,在尼亚村的田野上,贫苦农民达娃顿珠割下丰收的第一把青稞,高高举向红山头,他那充满着深沉怀念的声音,荡漾在金黄色的田野里:“普布扎西啦,咱们今年又丰收了……”
深山中,互助组的牧场里,小女孩仓木久指着红山头说:“爷爷,你看那一只雄鹰飞得多高!”82岁的老牧民次旺感慨地说:“孩子,那不是雄鹰,那是普布扎西在看守咱们的牛羊哩!”
通向红山头的山沟里,小牧童边巴赶着羊群来到了色拉险崖底下。他天真地对着险崖说:“普布扎西叔叔,我又放羊来啦,你看咱们的羊长得多么肥壮,这里面,就有你救出的那5只……”
呵!普布扎西,藏族人民的好儿子,从你来甲拉山区放牧到红山头旁光荣献身,才不过短短的4年时间,可是谁能说得清: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你为人民做了多少好事。
呵!普布扎西,从你诞生到1964年1月21日这难忘的一天算起,也不过只有25年的岁月,在这短促的生涯里,你又是怎样走过了由农奴变为共产主义战士,这条光辉而漫长的道路。
苦难的童年
20年前,一个风雪弥漫的夜晚,日喀则甲敛则地区的乌尕村,有一户农奴逃跑了。
40多岁的拉却阿妈,带着自己的7个孩子,趁夜深人静,毅然离开了祖祖辈辈居住着的破房子,逃向那风雪呼啸的茫茫荒野。孩子中,最大的17岁,最小的只有2岁。排行第6的是个男孩,还不满5岁,他的名字叫普布扎西。
只要有一线生机,谁愿意背井离乡,四处逃亡,拉却阿妈实在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
拉却的丈夫活着时,种着农奴主的土地,常年外出支差。每天,他不能等天亮就起身去给农奴主干活,直到繁星满天,才带着一身疲劳,一身伤痕归来。繁重的劳役和牛马般的生活,把一个健壮的中年人折磨得弯腰驼背,骨瘦如柴。一天,踩场的牦牛跑散了几头,农奴主代理人说他想偷懒,抓起场边的木棍就打,木棍打断了,又用土坯砸!他被打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当人们把他搀扶回家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临终时,他拉着妻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拉却,我活不成了,你要……记住我是怎……怎样死的,好好抚养咱们的孩子……”
丈夫的尸体还停在屋里,色拉寺派来的官员就登门逼债,全年放牧收获的青稞被全部装走。
为了还债,拉却领着儿女们起早贪黑地劳动了一年指望还清债务,谁知老天偏偏和穷人作对,这一年又碰上大旱,撒到地里的青稞,连种子也没有收回来。农奴主又乘机逼债,说还不起债,就要把拉却的孩子拉去当朗生抵债。天哪!这怎么成?当了朗生,就算是掉进了万丈深渊的最底层,不但是孩子们这一辈要当牛作马,而且是从此往后,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要成了朗生,连针尖大的一点自由,也要最后失去。不!拉却阿妈宁愿忍受一切折磨,也不愿把孩子送进虎口。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最后一条道路:逃跑!
昼躲夜行,1个月之后,他们来到了彭措林宗的扎果村(现属拉孜县)。这里四周高山怀抱,很少有外人到来。拉却阿妈心想:这一下总算是逃出来了,家就安在这里。于是,他们居住下来,依靠乞讨来维持生活。
谁知,没过两天,村里的农奴主代理人次仁卓玛传下话来“想在这里安家,就得给我干活,要不,趁早滚开!”既然到处都有农奴主,他们还能逃到哪里去?除去普布扎西和他弟弟不会干活,代理人不要之外,全家大小都给次仁卓玛当了佣人。这真是刚逃出虎口,又陷入狼窝!
挨过了1年,普布扎西的大姐普珍被主人家的繁重的劳役折磨死了。6岁的普布扎西便顶替大姐给农奴主代理人当佣人。
6岁,站在羊群里还没有山羊高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赶着羊群奔向深山荒岭;饥采野果,渴饮山水;破烂不堪的衣裳被荆棘挂成了布条条;一双光脚让石子碰得血痕斑斑。奔波一天回来,主人给的报酬只是两把发了霉的粗糍粑。夜里,主人害怕豺狼钻进羊圈,就让普布扎西睡在羊圈外边看守。
有一次,暴雨之后,山洪猛涨,普布扎西和羊群正处在山洪的威胁之中,他知道主人爱财如命,要损失了羊子,自己全家都得遭殃。所以,他不顾个人安危,一次又一次从激流中往外救羊。有几次,他被山洪卷倒,推出几丈远,好容易抓住大石头爬上来,又继续救羊。就这样,还是有几只小羊被山洪冲走了。这件事,黑心的主人知道之后,大发雷霆,一把抓住普布扎西的头发往地上使劲的磕撞!普布扎西被撞得昏昏迷迷,他觉得头发被扯掉了,头皮磕破了,热乎乎的鲜血顺脸往下淌,糊住了眼睛,流进了嘴里!但是,他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他咬紧牙把眼泪、鲜血连同仇恨一起咽下肚子,压到心底。从此,在他的左额上,便留下了一块凝结着仇和恨的伤疤。
当天夜里,普布扎西就离开了主人的羊圈——他坚决不再给这狠心的农奴主代理人干活。但是为了生活,阿妈又不得不把他送到另一个农奴主代理人那里去当佣人。
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普布扎西在残酷的折磨与摧残之下,倔强地长大了。有一天,放牧归来的路上,一棵野剌深深扎入脚心,普布扎西疼痛难忍,就骑上了毛驴。谁知,叫主人看见了。主人就把他从毛驴上揪了下来,皮鞭、拳头和咒骂一起落在他的身上……
这一夜,乌云蔽空,寒风阵阵,普布扎西独自一人在乱石堆积的河滩上徘徊,他不愿意带着满身伤痕回家去。他想:“阿妈已够苦的了,不能让她再为我伤心。可是,我该往哪里走呢?难道我们面前只有当牛作马这一条道路?阿爸惨死在这条路上,难道我也得……自小就听阿妈说,外祖母在世的时候经常讲:‘我们农奴为什么这样苦?是因为自己的父母被坏人赶走了。等到我们的父母回来了,农奴就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穷人的父母在哪里?”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寒冷,也忘记了满身伤痕,来回不停地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直到东方破晓,彩霞满天,一轮红日升上山头。
把世界上的“农奴主”通通打倒
初冬,营房里,一群入伍不久的藏族战士正在欢度星期日。篮球场上,龙争虎斗,器械场里,攀跳翻滚。房前屋后,纵情谈笑。还有的人,整整新军装,扎上新腰带,第一次昂首阔步走向日喀则街头。
2连12班的宿舍里,一位年轻的战士正聚精会神地学写字,周围的欢笑声,吵闹声,对他似乎毫无影响。他把课本上的藏文字一笔一画地抄上练习簿,瞧那吃力劲儿,好像手里拿的不是一支铅笔,而是一挺机枪。
班长走进宿舍,向那位战士问道:“普布扎西,你怎么不出去玩?”
“学习任务没完成,不想玩。”普布扎西抬起头微笑着回答。
如果有谁在两个月以前见过普布扎西的话,这会儿该诧异了:眼前,这位朝气蓬勃的战士,哪像当过12年佣人的普布扎西?一身崭新的棉军装,代替了过去鱼网似的“氆亚”衣裳;一顶辍着“八一”帽徽的皮军帽,盖着过去那乱草一般的头发;布满裂痕的两脚已穿上军用毛皮鞋;消瘦的脸庞也变得圆胖了。全身装束,看上去整齐、端庄,精神。此外,还有一点显著的变化,就是发自心底的那一副憨厚的笑容。这笑容,过去3月5月难得在他脸上出现一次;如今,却像刻在脸上一样,笑得那样甜蜜,那样自然。
诉苦教育开始了。
2连的军人大会上,第一个站起来诉苦的是连长蔡让本。蔡连长是青海人,从小跟随母亲流浪乞讨,母亲饿死的时候,还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控诉,把大家带进了沉痛的回忆。是啊,都是受过压迫的人,谁没有一本血泪斑斑的家史!一阵沉默之后,普布扎西“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抓掉军帽,把偏梳在左边的头发猛地向右一拨,宽阔的前额上立即显露出二指宽的一块伤疤。
“同志们,……过去,我觉得这是耻辱,不愿意让大家看见,如今我明白了:这不是我的耻辱,这是农奴主的罪证!……”
在诉苦的日子里,普布扎西变得格外沉默,他那两道浓眉常常紧锁在一起,以致眉宇间纵起了两道刀刻似的皱纹。为什么所有的穷人都这样苦?为什么所有的农奴主都这样狠?他苦苦地思索……普布扎西在诉苦教育中终于领悟了阶级和阶级斗争的伟大真理!劳动人民为什么祖祖辈辈辛勤劳动,却总是一贫如洗?这条穷根子在哪里?难道真有什么“命运”和“菩萨”吗?不!这全是欺骗和圈套。原来人间有一群吸血鬼——剥削阶级。这群吸血鬼,在西藏就是农奴主,在其他地方就是地主、资本家。不把这些吸血鬼彻底消灭,劳动人民休想翻身。普布扎西的心一下子亮了。他当着战友们的面,解开军装,一把扯下了挂在胸前的“嘎乌”,用尽生平之力,狠狠地摔在地上。
对工作高度负责
黄昏的时候,普布扎西赶着20多头牦牛回营房来了。从清晨到现在,他走了近90里的路程,还水米未曾粘牙。
走近营房,四下里静悄悄的,部队正在学习。普布扎西一声不响,一个人卸下了牦牛驮的40多袋牛粪,整整齐齐摆好,又拣掉地上的小石子,把牦牛拴住,再给它们喂上草,这才拍拍身上的尘土,整整军装,大踏步地走进营房。
连长蔡让本正在学毛主席著作,一声洪亮的“报告”声,把他的思路打断;抬头一看,普布扎西英姿勃勃地站在面前,而且,不等他招呼,就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
“连长同志,这一个月又增加了15头小牛,有2个还是一胎生的,可是,我们照顾的不好,死了1头,这都怪我……”
“好啦,好啦!”一看普布扎西满身风尘,蔡连长便打断了他的汇报。“关于牧场的工作,咱们明天再谈,现在你先去洗脸、吃饭、休息。”
普布扎西嘿嘿一笑,答应了一声“是!”转身到伙房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蔡连长嘴角挂上一丝笑容:这小伙子,还是老脾气,一谈起工作来,就把什么都忘记了。随后,他告诉事务长给普布扎西做顿面条,准备一张床铺,一套铺盖,让他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午夜,蔡连长查完了哨,顺便走进了普布扎西的房子,打亮电筒一看:“怎么,没有人?”他跨出房门,朝着拴牦牛的地方走去。离好远就传来了一声喝问:
“谁?”
“我!”蔡连长边答应边想:警惕性好高哟!
走近一看,普布扎西已经坐起来了,他下铺薄毡,上盖大衣,头枕解放鞋,就睡在牦牛旁的硬地上。一阵热潮涌上蔡连长的心头,他略带责备的口吻说:“房子里给你准备好了床铺,怎么跑到这里来睡,冻坏了怎么办?”
普布扎西憨厚地一笑,说:“不要紧,连长,习惯了。”
“习惯了?”瞧他说得多轻松!
普布扎西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蔡连长是知道底细的。
还是牧场成立后的第一个秋天,普布扎西赶着一群牦牛下到沟里踩场。晚上,牦牛拴在树林里他不放心,要睡在外面照料。当时负责打场的干部出于对战士的关心,没有同意,偏偏那一夜让豹子咬死了一头牦牛,按说,这是一件意外的事故,要讲责任也不能全怪他。可是,普布扎西不这样看,他主动向领导作了沉痛的检讨。据牧场的同志们汇报,打那以后,任凭刮风、下雨、飘雪,只要是牦牛在外边过夜,他总是睡在牦牛近旁。
蔡连长想到这里,真想说几句有分量的话,表扬表扬他,可是他又觉得,对这样一个有着革命觉悟的战士,再有分量的话,也是不够的。于是他扯下肩上的皮大衣,盖在普布扎西身上,一句由衷之言脱口而出:“你们真辛苦!”
“不,连长,要说苦,过去当佣人的生活那才真是苦;如今是为革命工作,我心里什么时候都是甜的……”
是呵!普布扎西正是为了革命,把苦当乐的那种人。
在牧场刚成立的时候,放牧班的同志住在山下,有群众的帮助,生活上方便一些!可是附近草不好,每天上山下山,牛羊走路的时间多,吃草的时间少,牲畜膘情下降,普布扎西便建议搬上山去住。明知山上高到海拔4500米,气候寒冷,变化无常,生活更加艰苦,但普布扎西说:“住在山下人是舒服些,可是牛羊不舒服,我们的任务是放牧,应该多为牛羊着想。”在他的倡议下,把住处搬上了高山,畜群的膘情很快就好起来了。
每年牛羊产羔的季节,普布扎西几乎是夜夜不眠,守候在牛场、羊圈。为了幼畜很好地成活,普布扎西分别给它们垒了小圈,每日三餐,按时给它们“煮饭”,他把萝卜切成片,洋芋切成丝,拌着奶渣、油渣,煮成糊糊。小羊不习惯在盆子里吃,他就用牛角制成“奶嘴”喂。小羊拉稀,他熬浓茶为它们治疗。天长日久,小羊羔饿了就冲着他叫,冷了就往他的帐篷里跑,他走到哪里,一群小羊就跟到哪里,同志们开玩笑说。普布扎西成了“小羊阿妈”了。
普布扎西常说:“革命有分工,放牧也是革命工作,上级把几百头牛羊交给了咱们,咱们就得全心全意照看好。人渴了,饿了,可以说,牛羊不会说话,全靠我们细心照料。”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
一个夏末秋初的季节,牛羊身上突然发现虱子,眼见牛羊一天天消瘦下去,有几只羊竟被夺去了生命。这时,普布扎西变得像另外一个人,脸上一层厚厚的“愁云”,代替了往日憨厚的笑容,饭量显著的下降,成天“泡”在牛羊群里观察、思索。有时急得用双手去捉,可是,那多如牛毛一样的虱子,两只手又怎能捉得完呢!怎么办?上级知道了,指示他们找群众请教,普布扎西立刻下山找群众。
半天时间,普布扎西走了30多里路,访问了几个村庄,有经验的老牧民告诉他:有两种名叫“尕休”“森森”的野草泡水可以杀虫,不过,这种水对人的皮肤腐蚀性很大,洗那么多的牛羊,可有点困难。
找到了办法,普布扎西别提有多高兴了,困难?困难算么东西?!只要能把虱子杀死,就让全身掉10斤肉,脱一层皮,他也不在乎。
回到牧场一讲,全班立即动手,采了几麻袋“尕休”“森森”,又在小溪边挖了个大水池,把野草泡了进去。两天之后,他们动手杀虫了。
要把60多头牦牛,300多只羊通通在水池里洗一遍,真是谈何容易!老实一点的牛羊还好办,有些家伙太调皮,硬是按不到水里去。普布扎西一见,扑通跳下了水池,他对同志们说:“老实的你们洗,调皮的家伙交给我!”
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所有的牛羊洗了一遍。这种土办法真灵,牛羊身上的虱子竟被杀得一干二净。洗完之后,大家才觉得手臂上又痛又痒,抓着抓着就长起了一连串的水泡,疼痛钻心。再一看普布扎西,天哪,他的两腿两臂竟让蚕豆大的水泡个挨个地挤满了,别人看着都难受得咧嘴皱眉头,他却若无其事,看着活蹦乱跳的牛羊,嘿嘿嘿地直笑。
一天,普布扎西从牧场赶着一群牛下山去。这些牛都是普布扎西从山上各处收拢来的无人照看的牛,他已经代放了一些日子,但总不见有人来找,为怕失主着急,普布扎西特意送下山去。下坡好走,不大工夫便来到山下。普布扎西稳步在沟口上一看:啊啧!山下已是一片春天景象,白杨吐芽了,柳树发绿了,人们三三两两在翻地拣草,耙田播种,人欢马叫,歌声不断……
见此情景,普布扎西马上想起了往年在营区工作的时候,无论是春种秋收,领导上都要组织大家帮助群众做许多的好事,现在是单独在外放牧,人少,而且是在山上,还能不能帮助群众做些什么呢?……他想着走着,已来到村头。大家热情地欢迎他,一再感谢他的好心,但都说:“牛不是丢失的,是故意吆上山去的。”
普布扎西一听回答,愣住了。他想明明没有人管嘛,怎么会不是丢的呢?
对,这里面有个小误会。
甲拉山区,是个半农半牧地区,刚进行了民主改革,生产互助活动还没有普遍开展起来,有些贫苦农民家中人手少,春耕季节,忙于播种,无人放牧,只好把刚分到的牛赶上山去,任它们自己找草吃,找水喝,任它们自己寻过夜的地方。
普布扎西弄清原因后,心身又不安起来,他想:“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呢?我们住在山上,离开群众远了,群众有什么困难都不清楚了!”他又想:“这些牛来得不易,为了打倒农奴主,实行民主改革,多少人流血牺牲了;我为农奴主放了12年牛羊,脚被刺伤了,想在毛驴背上休息一下的权利也没有。如今,这些牛是我们贫苦农民自己的了,无人看管怎么行呢?”于是一个主意立刻形成了,牛还是原原本本地赶回山去,农忙季节,群众无力放牧,我们就给群众代放,而且要放好,一根牛毛也不能受到损失。
回到班里,他把自己想的给大家一说,有的同志说:“我们的责任已经不轻了,把我们的牛羊放好就行了;再说,领导上又没交给我们这个任务,管那些闲事干啥?”
“同志们,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最根本的责任!人民群众有困难,我们要关心,要帮助,这都是我们的责任!”
自那以后,普布扎西和放牧班的同志,先后给普奴和普霞地区30多户贫苦牧民代放过牛羊,有的让代放十天半月,有的从结冰让代放到雪化,有的从草青让代放到草黄。次仁、多吉等几户贫苦农民的20头牛,普布扎西给他们代放了一年。产奶季节,普布扎西把他们的牛挤下的奶另放,还帮他们打成酥油送去。那20头牛长得膘肥体壮,有的还生了牛犊。人们说:“普布扎西放的牛,天天见长,叫他给我们代放,比自己放还放心!”
把人民的利益放在个人生命之上
太阳落山的时候,卡吉玛村贫苦农民却吉家的一棵白杨树突然失火了!
普布扎西和益西两人正在对面的尼亚村边翻地。普布扎西一抬头,只见卡吉玛村的上空浓烟滚滚,说声“不好”,就急忙放下手里的翻地工具,一边跑去找水桶,一边呼喊村里和地里的群众救火。
谁知这棵老树的心已空了,树干本身成了个大烟筒,火头顺着树心呼呼地向上猛蹿。下边的火扑灭了,顶上的火势却更旺了!树身有七八丈高,水怎么也泼不上去,大家提着水桶。站在树下干着急。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大树烧得噼啪作响,火星乱迸。树边便是房屋,墙脚下、屋顶上堆满了青稞垛,若不赶快扑灭,火势再蔓延下去,房子和青稞都有着火的危险!
火越烧越旺!却吉家的人都急得哭了起来。
这时,只见普布扎西从却吉家屋里抱来了一堆绳子,从中选了几根连接起来,他紧咬下唇,挥臂向树顶一甩,绳子便巧妙地挂在树枝上。人们知道普布扎西这是要上树救火,便都替他担心起来:
“普布扎西啦,你不能上啊,太危险了!”
“火势太凶,会把你烧坏的!”
……
其实,普布扎西何尝不知道危险。如果绳子烧断了会摔死;大树折了会砸死;火势太旺了会炙死……但是为了人民的利益,他万死不辞。
普布扎西只说了两句括:“救火要紧,大家快提水吧!”边说边拉着绳子爬了上去,这时益西也紧跟着上了树。
普布扎西站在最高处,正对着冒火的树洞;益西站在他下边用绳子系水桶递给他。普布扎西忍受着烟火的熏炙,贴近炽热的洞口,往洞里泼水。
火烧得树身噼啪作响,普布扎西不理。火烧着了他的衣服,普布扎西不理。火烧焦了他的头发、眉毛,普布扎西不理。他立足的地方腾起了青烟,火苗随时都会蹿出来,烧断绳子,烧折树干,把他包围、吞噬掉,普布扎西还是不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了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个人的一切都置之度外,要紧的是一定要把火扑灭!普布扎西像一尊青铜的雕像,站在呛得人睁不开眼的浓烟烈火中,眯起双眼,忍住咳嗽,继续不断地泼水,直到他的腰部、腿上、胳膊上全烤起了燎泡,最后终于把火扑灭了。当他从树上下来时,虽然已经精疲力竭,浑身疼痛,眉毛也没有了,但两个眼珠子却在欢乐地转动,显得格外黑白分明。群众急忙围上去替他扑灭衣服上的火苗,感动得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晚上,益西觉得浑身疼痛,想起了普布扎西比自己的伤势重好多倍,便关切地问道:“普布扎西啦,你痛吧?”
“怎么不痛呢,”普布扎西笑着回答,“可是,我们帮助群众扑灭了大火,保住了人民的财产,就是痛一点,也是痛在身上甜在心里呀!你想想看,我们只有两个人,今天也只为人民做了一点儿好事儿,群众就那样地感谢党和毛主席,感谢解放军……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高兴的呢!”接着,他拿起枕边那本描写我军革命烈士光荣传统的故事书,两眼紧盯着一幅画着邱少云同志壮烈牺牲的插图,出神地说:“和邱少云同志比,我们还差得远哩!如果我们平时没有为了人民利益而牺牲的思想准备,到了战场上,怎么能像革命烈士们一样地英勇杀敌呢?!我们必须时刻把人民的利益放在个人生命之上啊!”
1964年1月20日黄昏时分,一位放牧晚归的同志说,他听到远处山头上有离群的羊在叫。
普布扎西闻此消息,立刻想上山去把羊找回来。可是,漆黑的夜幕已经盖住了大地,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普布扎西向黑洞洞的四野凝神倾听良久,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焦急地说:“牛羊是人民的财产,要是受了损失怎么办?……”看他那坐卧不安的神色,真比有人用刀子割他的肉、剌他的心还痛苦,还难以忍耐。
这一夜,普布扎西根本没合眼。夜里,他冒着凛冽的寒风又起来了3次,向着四周山头,发出一声声呼叫,生怕羊子被野兽吃掉。
当晨光从石墙缝里透进来的时候,普布扎西揉揉干涩的眼皮说:“啊,天可亮了!”起床后,他飞快地干活,一会儿就把牛赶出了圈。
牛上了山,普布扎西便去找那离群的羊子去了,太阳偏西的时候,他终于在红山头旁的色拉险崖上找到了那5只羊。们都站在险崖边上,咩咩直叫,不敢下来。
色拉险崖被几十米宽的冰川三面包围着,剩下的那一面是陡峭光滑的悬崖。据说,在冰封季节,连最有经验的老牧民,也从未登过那座险崖,只有鸽子在那里搭窝,只有山鸟在那里歇脚。
普布扎西毅然决然向险崖走去。
风渐渐大起来,扬起尘土,卷动沙石,跟随普布扎西前去救羊的一位新战友急忙阻止说:“普布扎西,不能去啊!冰川太滑了,风也太大……”
情况十分明白:不去,羊子会饿死、冻死、摔死,会被狼吞掉;去,冰川怎么过?陡壁怎么登?……万一滑倒,掉下悬崖,就是钢铸的人,也会粉身碎骨!
但是,普布扎西毫无畏惧之心,他恳切地向战友说:“我是共产党员,怎能眼看着人民的财产受损失而不管!”说罢,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越过了冰川,登上了险崖。
5只羊得救了。
但是,普布扎西由于疲劳过度,在返回时不幸失脚摔下冰川……
农奴出身的党员战士——普布扎西,为了保护人民的财产,光荣牺牲了!在自己短短的一生中,做了许许多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他以自己的全部模范行为,以自己的生命,实践了他的宏伟志愿——“把人民的利益放在个人生命之上!”
为了表彰普布扎西忠于人民、不畏艰险的革命精神,1965年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发布命令:追授普布扎西以“爱民模范”的光荣称号,并号召全军人员学习普布扎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品质,发扬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普布扎西的模范事迹和革命精神,通过电台和报纸,飞向河谷,飞向草地,飞向连队,飞向哨卡。普布扎西成为千千万万个战士和各族青年学习的榜样!
普布扎西光荣牺牲了!他的名字将永远活在人民心里,成为鼓舞我们前进的巨大力量。普布扎西的伟大革命精神,将像喜马拉雅山一样永世长存!
选自《高原新歌》西藏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
作者简介:
王德明,生于1932年,宜君县五里镇雷声村人。1948年毕业于黄陵中学,随即参军。1980年调成都军区政治部任专业文艺创作员。先后创作发表过诗歌、小说、散文、报告文学、戏剧、曲艺等文学作品40余部,约80万字。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奔腾的雅鲁藏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