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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海峡遇险记

在海洋局南极办的郭主任那里,我看见了一块红色木底板制成的长方形的匾额,左边是澳大利亚曲曲弯弯边界线的地图,右边是用斜体英文写下的一段话:

这块板是纪念一次事故。这件事几乎要了我的命。在1983年2月3日,我乘一只小船去爱丽丝海峡,我掉到水里。水的温度是零度。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游向岸边,有6个小时,我都处于麻木状态。不过,我被直升飞机营救了。尽管我的体温是30度。我仍然活了下来,获得了第2次生命。我写这段话就是纪念我这次得救与新生。

感谢我的戴维斯南极考察站的朋友和同伴们!

蒋加伦

1983年9月

于澳大利亚南极站戴维斯

就是这块红色的匾额,引起了我的兴趣,使我见到了遇险人蒋加伦,写了这篇——爱丽丝海峡遇险记。

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披金光,罩夜幕,变幻着五光十色的色彩,忽而碧蓝,抖着金色的光点;忽而又变成了黑色,黑得像墨,浓得没了底。“那赖敦”号轮船载着海洋科学家,向南极圈行驶。

这是1982年7月中旬,应澳大利亚国家技术科学部南极局的邀请,几个国家的科学家赴南极科学考察。我国生物学家蒋加伦也应邀参加。他,40岁开外,魁梧英俊,机敏厚道,一看就是个可信赖的人。湿润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脸,痒酥酥的,十分惬意,他欣赏着大海的美妙与神秘之所在。破冰船驶进了冰海,像到了一个神话的世界,处处是冰雪的浮雕。有的像驼峰高耸的骆驼,有的像连绵的群山,有的像荷花,都是晶莹剔透,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壮美中包含着危难,喜悦来源于奋斗。蒋加伦在南极工作了3个月后,不幸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1983年2月3日这一天,蒋加伦和澳大利亚细菌学家、年仅29岁的伯克,驾着一艘小木艇向爱丽丝海峡驶去。他们身着黄色的防寒衣,在浩瀚的碧海上,似一片树叶漂荡,忽上忽下,时隐时现。

当时南极虽值夏季,但气温却只有摄氏零下2度。最初,海上风平浪静,微波粼粼。蒋加伦操纵着舵柄,伯克用探测仪测量着海的深度,进展顺利。突然,狂风骤起,恶浪排空,如同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向他们扑来。巨大的海浪,像魔鬼的巨掌,时而将他们托上峰巅,时而将他们抛入海谷。他们的衣服被打湿,艇上涌进了水。小艇拐弯时,失去了控制,一个巨浪将艇打得向一边倾斜。身高2.2米的伯克落水了。紧接着,蒋加伦也掉进了水里。小艇及仪器一并翻入大海。蒋加伦镇定着自己。他仰起头,看见岸边离他只有100米左右。依他的技术,平日里游这段距离本来是无所谓的事情。

“游,游过去!”

他俩在冰海中互相喊着,鼓劲着。

但这毕竟是在南极的高寒地带,是在时刻都会丧命的冰海中。

蒋加伦和伯克向前奋力游去。游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距离,蒋加伦就感到四肢麻木,不听使唤了。这是体温在降低。他蓦然想起,离开澳大利亚前看过的防冻常识电影中有这样的解说:

“寒冷能够把人杀死!人体在没有防护措施的情况下,遇到低温,四肢的血液就会流向躯干,聚集在心脏周围。人就会感到四肢麻木,接着颤抖不止。体温降到30度,就进入危险期,降到30度以下,便会死亡,一切救护措施都无济于事……”

顿时,他的心理失去了平衡,惶惑、慌乱、恐惧慑住了他,像一只利爪,紧紧地抓痛了他的心。他不禁黯然神伤,不远万里来到南极,难道就为了今天葬身在这里?!想到这儿,他思绪中产生了一种反作用力,要镇定、自信、勇敢,要考虑自救,决不能被大海吃掉。他抹去眼帘上的海水,扫视着前方,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发现右侧离岸不远处漂浮着一块白色的浮冰,便用尽气力,摆动着僵直的身体,向浮冰靠拢。一个浪头拍来,他顺势上了浮冰。可是,手套和长筒靴不知什么时候掉进了海里。他赤手赤脚地卧在铺着雪的浮冰上。他想立起来走,可是猛地又倒下了,像一根支不住的木桩,起不来,他就爬。那浮冰冰面被海水冲成了一道道的冰凌,尖利得像一把把刀子割破了他的手、脚和小腿,殷红的血在冰雪上留下了条条印迹。冰冷已麻木了他的神经,似乎已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直到今天,他的手上、腿上还留着疤痕。

蒋加伦爬过浮冰,又跌落到海水中。

“蒋先生,我来拉你!”

这时,已上岸的伯克又下水拉他上了岸。

“我们在冰海中泡了30分钟。”

伯克提起时间,蒋加伦才发觉自己的表不知何时丢掉了。他们为了生存,一起跌跌撞撞的去找储有信号、衣服和食物的铁皮箱。在南极危险地域常有这样的铁皮箱。可是,这里没有。四周空旷,没有人,没有动物,连棵草也没有。

“这里背风,我们在这儿等直升飞机吧!”

两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人,靠拢在一起,坐在岸边小山旁,等待着预定下午五点钟到的直升飞机。可是还有四个小时。他们感到透心的冷,牙床打战,难以自制。一股股寒气像千百条冰凉的蛇,缠绕全身使人的筋骨僵硬,血脉凝固。他们的体温还在继续下降。

“要赶快运动,才能提高体温!”

他们互勉着,并试图站起来。这哪里是站啊!简直是摔,像棍子一样,立起,倒下;再立起,再倒下。渐渐地,他们体力不支了,气喘不上来。无可奈何,只好躺下。寒风像野兽带刺的长舌,舔遍他们的全身,火辣辣地疼。眼望冰海,似虎口狼牙;仰望苍天,灰蒙蒙像要吞噬万物的坟墓,难道生命就要在这里悄然逝去吗?

“不!我警告着我自己:坚持,坚持就是胜利。身体动不了啦,就另想办法保存自己,我运用在国内练的气功,默默运气,意守丹田。就凭着这一点点气,延续着生命的进程,直到远处传来直升飞机的隆隆声,我才失去了知觉……”

蒋加伦回忆着当时和死神搏斗的情景,使我们听着的人都紧张地屏住了气。

直升飞机像一片载着幸福的祥云飞来了。可是,由于蒋加伦和伯克已偏离了原定的区域,驾驶员的心里焦急万分,像火烧,像水淹,像压上了千斤砣,真不是滋味,他极目搜索,忽然,在白色的冰雪中发现了两个小黄点。

“那不是他们吗?”

他的心头一热,迅速坠落下来。果然,找到了这两个落难人。他们被送进了医务室。澳大利亚的彼特医生在浴缸里逐渐增高水温,一分钟,两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蒋加伦渐渐地感到,像有一条条小虫子,爬上他的全身,痒痒的,酥酥的,他终于苏醒了。医生舒了一口气道:

“好险,你的体温已经降到30度了,再低一点,体温就会像水银柱降温似的滑落,你就要去见上帝了!”

考察站上美国、日本等国的科学家也前来祝贺:

“真是幸运,你又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我有茅台酒,你们拿来,大家祝贺一下。”

蒋加伦忘乎所以地提议说。于是他们每人喝了一小杯。

谁知道,乐极生悲,蒋加伦的胃受到刺激,顿时疼痛痉挛,呕吐不止,直到吐出带有胆汁的黄水来。医生拿来了最好的药,还是止不住,只好打镇静剂。他昏睡过去。可是,醒来还是吐,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医生疲惫不堪,休息去了。美国生物学家杰福守护着他。他全身乏力,滴水不进,气息奄奄,生命垂危,蒋加伦在迷蒙中,觉得自己的身子飘飘然,像空中的一丝游云,要飞向天国。可是,一位仙人送来了云南白药。

“白药……云南白药。”

他呢喃着,伙伴们听了,急忙从他的背包里找来了云南白药,给他吃下了红色的救命丹。居然出现了奇迹。少顷,胃不疼了,呕吐也止住了。彼特医生也不由得赞叹云南白药的神功!

病好了,肚子却咕咕叫起来。澳大利亚人拿来了牛奶、巧克力、干酪。但蒋加伦眼馋的是稀饭、咸豆乳、咸鸡蛋,即使是咸菜也好。恰巧,准备离开南极的中国冰川学家谢自楚乘考察船来到戴维斯,作短暂停留。他前来看望蒋加伦,问道:

“怎么样了?”

“我的命是保住了,就是肚子问题难解决,想吃家乡饭。”

谢自楚听了,马上翻出自己剩下的半瓶豆腐乳,熬了白米稀饭,端给蒋加伦。第一天,两小时熬一次稀饭。第二天,做干饭鸡汤。蒋加伦吃得很香,身体日见康复。

但他被冻伤的手和脚却仍然像紫茄子。彼特医生向他分析说:

“南极是无菌世界,肉体发生腐烂的可能性很小,估计会慢慢好起来。”

蒋加伦挥了挥自己从国内带来的珍珠霜说,“我有特效药,您看着吧!”

他每天擦在手脚上。过了不久,手和脚也变得红润起来了。

出事两个星期后,蒋加伦体重已下降了10公斤,身体仍然虚弱。为了尽快恢复体力,他每天练习打太极拳,开始身体软绵绵的,打不动,他就咬牙坚持着。渐渐地,他的拳术愈练愈好。迈步如猫行,运气如抽丝,上下相随,周身协调,似行云流水,绵延不绝。其他国家的科学家见了,也前来学习。中国的太极拳传到了南极。

蒋加伦遇险后,澳大利亚南极局通过澳大利亚驻华使馆,把这一事件通知了中国海洋局。澳大利亚国家技术科学部给中国国家科委致电,讲述了蒋加伦遇险的经过。国家科委和中国海洋局局长一起向澳大利亚南极局发了电报,感谢他们对蒋加伦的全力抢救。海洋局局长通过卫星从北京打电话到南极,问候病中的蒋加伦说:

“南极冰冻后,还有最后一班船回澳大利亚。你不要勉强自己,可以回来。”

听了来自北京亲切的慰问声,蒋加伦的心跳得像腾跃的海波,一股暖人的热流涌上心房,他这个铁打的男子汉,也不禁哽咽了。他说:

“不,我在这里并不孤独,有党和人民的关怀,我一定要尽力完成预定的任务。”

他握着电话,就像大海里坚硬的礁石,那么勇敢,那么坚毅。要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就要等来年才有船开来,因为马上就要到封冻期了,要度过八个月的漫长的冬天。

南极的冬天是危险而枯燥的,尤其在黑昼时,一天到晚黑蒙蒙的,不见天日。但想到考察南极的科学价值,想到自己从事的浮游植物的课题在这里还是空白,一种强烈的探索欲望油然而生,激励着他克服困难,勇往直前。一个星期后,在南极封冻前,蒋加伦给北京发了电报,决定留下来,在南极继续工作。国家海洋局南极办公室和浙江科委都去电慰问并鼓励他。

3月中旬,从戴维斯站开出的最后一班船驶出了南极。这回,谁也出不去了。一般人在这里过冬都是一种冒险,况且是幸免于难的人呢!蒋加伦把自己放在了严峻的考验中。

不久,一场飓风席卷了戴维斯驻地。这一天,狂风卷着飞雪扑打着窗棂,发出了狼嗥般的吼声,像要把这冰封的世界搅翻了似的。科学家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们吃饭要去集体食堂,而食堂在住房的30米外的地方。狂风吹得房门呼啦啦地响,打都打不开。几位科学家灵机一动,决计掀房顶出来。但他们要用绳子把几个人连起来,以防出去被风吹散。一位印度科学家没拴绳子,刚一出来,就被暴风雪卷起,跌跌撞撞、飞飞旋旋地被吹出400多米,扔在结冰的海滩上。狂风刮得他睁不开眼,迈不开腿,他只好在冰上爬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人们来寻找,他才脱险。

在南极,大风暴的到来是常事。风暴过后,人们又开始正常工作。

4月15日,蒋加伦和同伴一起,开着雪上摩托车,又开始了野外作业。他身体的耐寒力是不是恢复正常了呢?

6月21日,气温下降到摄氏零下42度。这是南极立冬的前一天,是最冷的一天。这也是夜最长的一天,即使白天也只有一个小时的灰蒙蒙的亮光,夜色宛如一个摇曳浮动的无声无息的不用腿脚走路的幽灵,拖着长长的黑纱,铺天盖地地把整个世界网住。一天20多个小时都处在黑暗中。蒋加伦驾着摩托车,一路上开着灯,驱散着黑暗,来到了鲍顿湖。在凛冽的寒风中,冰冷的湖面上,他挥动着铁锤,乒乒乓乓地在这里凿冰窟窿取样本。谁知,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腰部被扭伤了。但他还是乐不可支,因为他的身体经受住了高寒的考验。以后,再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了。和蒋加伦同行的还有联邦德国的科学家伯克,他满脸的络腮胡子也获得了老天的恩赐,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霜。随着他动作的起伏,白色的胡须也在抖动。他们两人坚持干了两天,夜里就住在附近的小房子里,其乐融融。工作中只是拍照没有成功。由于天太冷,电池不能工作,光按快门,曝不出光来。

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蒋加伦终于取得了南极的整整一年的有关浮游生物的完整资料。他夜以继日地赶写论文。同事们都去参加澳大利亚的“母亲节”“战争节”,狂欢去了,蒋加伦却通宵达旦地工作着。他没有时间睡觉,累了就在沙发上靠一靠,打个盹,朦胧中梦见了妻儿在向他招手。他思念他们啊!为了尽快回到他们的身边,他翻起身来,接着写。一个多月过去了,他用英文写了《南极爱丽丝海峡鲍顿湖浮游植物研究》《南极近岸附着硅藻季节变化及生态》两篇论文,完成了澳大利亚南极局交给的考察课题,并带回《南极微型浮游生物》的论文,填补了我国科学研究的一项空白。

澳大利亚戴维斯南极考察站站长彼特·勃力桥在写给中国海洋局的信中,对蒋加伦作了高度评价:“蒋加伦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他在南极克服了种种艰险,取得了有益的成绩,促进了中澳两国人民的友谊,不愧是你们伟大国家的杰出代表!”

临别前,澳大利亚科技部赠给他一枚南极越冬纪念章。这小小的徽章,分量并不重,可蒋加伦掂起来却是沉甸甸的,这里浸着他对祖国和亲人的全部情与爱。

作者简介:

侯秀芬,作家出版社总编辑,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人大新闻系。80年代曾任《北京晚报》记者,专访组组长、总编室副主任。多次获得北京市优秀新闻奖。1987年调入作家出版社,历任编辑室副主任、总编室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现主持作家出版社的工作。写有纪实文学作品《神州奇人录》、广播剧《晶莹的心》,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及全国的地方台播出,获全国优秀广播剧奖;《女部长》(合著),由中国妇女出版社出版。曾编辑“林语堂文集”之《红牡丹》《生活的艺术》、徐迟著《江南小镇》、林杉著《一代才女林徵因》,获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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