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罗望着窗外的玫瑰园,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然后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五年前,我见到毛的时候,毛担心一件事:美国人或者俄国人用十颗原子弹就可以破坏中国的工业中心,使中国倒退50年,而在此期间他自己会死去。他对我讲,‘当我有六颗原子弹时,就没有人能够轰炸我的城市了’。我不懂毛这句话的意思。毛接着又讲,‘美国人永远不会对我们扔原子弹。’这话我也不懂,不过我给你复述一遍,因为一个人不懂的话才往往是最重要的话。”
尼克松津津有味地听着,时而“哦、哦”地应着。
马尔罗又说:“总统阁下,你将面对的是一个巨人,不过是一个面临死亡的巨人。我上次看到他时他告诉我,‘我们没有继承人’。你知道毛第一次见到你时会有什么想法?他会想,‘他比我年轻得多!’”
晚上,尼克松设宴招待马尔罗,在进餐时话题还是毛泽东。他请教马尔罗怎么跟毛泽东谈话。
“你将会晤的是一个命运奇特的人,他相信他正在演出自己一生中的最后一幕。你可能以为他是在对你说话,但实际上他将是在对死神讲话……总统,你去中国跑一趟是值得的。”
“那么,毛身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尼克松又问。
马尔罗说:“正像毛自己所说的,他没有继承人,你知道他的这话是指什么说的么?他的意思是,据他看来,伟大的领袖人物——丘吉尔、甘地、戴高乐——是世界上不会再出现的那种医治人类创伤的历史事件的产物。从这个意义来说,他认为他没有继承人。有一次我还问过他是不是把自己看做是中国最后几个伟大皇帝的继承人。毛说,‘当然我是他们的继承人。’总统阁下,你是在理性范围内行事的,但毛却不是。他带有一点巫师的味道。他脑子里有个幻像。这个幻像迷住了他。”
“许多伟人都有这种神秘的气氛。”尼克松说,“像林肯就是那样。他在遇刺那天对内阁成员谈到前一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艘‘难以形容的怪船’上,以极大的速度驶向飘渺的彼岸。安德烈,我们不知道那个海岸在哪里,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但我们必须避开浅滩,设法达到那里。”
马尔罗会意一笑,说:“你说起避开浅滩到达彼岸,我感到毛也持有同样的看法。即使你和他都知道存在着浅滩,你们谁也不知道彼岸有些什么东西。然而,毛知道他的港口是死神。”
晚宴后喝加啡的时候,马尔罗被谈话的内容和咖啡因刺激得十分兴奋,对尼克松说:
“你即将尝试本世纪最重大的事业之一。我联想到16世纪的那些探险家,他们出去寻找一个具体的目的地,但往往发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总统,你要做的事情很可能得到出乎意料的完全不同的结果。”
那晚谈话结束时,尼克松亲自走出门外送马尔罗上车。他俩站在白宫北廊台阶上,夜空渺远,星光灿烂。尽管深冬的夜风料峭,马尔罗在告别后没有马上上车,他又回转身来对尼克松说:“我不是戴高乐,但我知道要是戴高乐在这里他会说些什么。他会说,‘所有理解你正在着手进行的事业的人都向你致敬!’”
第二节 毛泽东评点尼克松巨人握手改变世界
周恩来点头同意了,语气有点急:“主席已经请了总统,主席想很快就和总统见面。”“不,不是烟,我说的是熊猫。我们要送给你们两只熊猫。”周恩来笑了:等四年,你还可以竞选嘛。你的年龄准许你这样做。想不到因为公报问题,美国方面又横生波澜,把尼克松都几乎气疯了!漆着蓝、白、银三色的总统专机飞离了上海。尼克松还沉浸在欢乐的情绪中。
尼克松即将抵京,毛泽东突然休克
用管弦乐演奏的美国歌曲《美丽的阿美利加》的旋律,回旋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在样板戏和语录歌占领着中国广袤大地的那些年月,贝多芬、柴可夫斯基、施特劳斯、瓦格纳、门德尔松等的旋律几乎被扫荡一空,大部分外国歌曲也几乎销声匿迹,只有在山高皇帝远的山村旷野里,还有一些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在吟唱或是弹奏,以使灵魂得到一些寄托。
这支美国歌曲欢悦、悠扬、动听,富有感染力,给大会堂东大厅带来一股新鲜的气息。大会堂的工作人员经过东大厅,都忍不住要驻足听一会儿。在东大厅舞台下角的管弦乐队,排得十分整齐,演奏得十分起劲。奏样板戏的曲子奏厌了,所以这时练得特别有劲。
周恩来总理走过这里,也站在一旁聆听。乐队练习至间歇时,周恩来走上前去,问候大家:“乐团的同志们都辛苦了。怎么样?有困难么?这是尼克松就职总统时选择的曲子。你们一定要演奏好呵!还要多预备几支曲子。我告诉你们,尼克松的音乐修养比较高,钢琴弹得很好。”
乐团的领导到周恩来身边作汇报:“总理,刘庆棠部长说,‘首长’有意见,认为这是为美帝国主义唱赞美曲。”
“噢。”周恩来略微皱起眉,坐下了,不以为然地说,“我记得这是一首赞美美国风光的曲子嘛。不要太‘左’了。”
“首长”就是江青。周恩来又想起不久前刘庆棠提起“首长”的另一件事。在黑格一行来打前站时,周恩来让熊向晖召集我国宣传口有关负责人开会,讨论电视转播的事情。美国和许多国家的亿万电视观众渴望通过电视转播,看到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实况。尼克松总统本人对此也极为重视。周总理让熊向晖抓好此事。在宣传口的讨论会上,文化部长于会泳抢先发言,他说:“我们绝不能在中国土地上向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为尼克松进行电视宣传。这是‘首长’的意见。”
熊向晖向周恩来总理作了汇报。周总理十分气愤,说:“岂有此理!过去美国政府一直敌视中国,现在美国总统要来中国访问,这是历史性的转变。美国和其他国家的亿万人民通过电视看到尼克松访华的情况,就会引起思考,增加对中国人民的了解和友谊。这是为尼克松宣传,还是为新中国宣传?”
周恩来想到这里,为了给乐团领导做好工作,回头对随行的翻译说:“这首《美丽的阿美利加》,你给我背诵一下,还记得么?”
这首曲子又奏了起来,翻译伴着乐曲,将歌词用英语背诵了一遍。
周恩来专注地听着,对乐团领导说:“这歌词不错嘛。我们选择这个曲子,也是向美国人民表示我们对他们的尊重嘛。我看很好,可以演奏。”
周恩来扭头问主持礼宾司工作的同志:“还有什么事情要商量的?”
“北京动物园的同志来了。”礼宾司的同志说着,向总理介绍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同志。“噢。”周恩来起身,与动物园的领导握手,“请坐。向美国赠送熊猫的事情怎么样?有什么困难?”
礼宾司的同志代为回答:“动物园已经将这项工作落实了。”
周恩来说:“在这方面我是外行。现在我国熊猫的分布情况怎么样?我国的地理气候和美国的地理气候有哪些共同的地方?有哪些差异?这对熊猫生长有什么影响?请你写份报告,详细地介绍一下。好吗?”
周恩来回头问秘书:“你把美国的消息给他看了吗?”
北京动物园的领导说:“我们已经看了。”说着还拿出报纸来。
周恩来接过报纸,浏览着,说:“美国人民希望尼克松总统能为他们带回一只熊猫。这也是美国人民对我们的请求。我们当然应该满足他们的要求。这也是友谊的表示。”
周恩来站起身,与身旁的同志握别,走出东大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了下来。摊开待批的文件和报告,拿起一支铅笔,秘书在一旁正要对待批的材料作一些解释,周总理双目凝视着前方,并没有看材料,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透着忧虑。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林彪自取灭亡以后,毛主席病了一场,病得很重,卧在病榻之上,中央专门组织了一个由著名的医科专家组成的医疗组,每天二十四小时日夜轮流守护值班。毛泽东这样的身体状况,怎能与即将来访的尼克松会晤呢?周恩来此刻十分关心毛泽东的病情。周的心情十分沉重。这天早上,毛泽东的办公室曾传来消息:说毛主席的身体有了好转。现在又过去12个小时了,是不是更有好转?
这天是2月12日上午,离尼克松预定到达北京的日期2月21日只有九天了,毛泽东会有好转,能病愈下床吗?
周恩来正忧心忡忡时,中南海毛的医疗组来电话,说毛突然发生了休克,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医疗组的专家们正在大力抢救。
周恩来的心陡地往下直沉,像掉进了冰冷的深渊。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情绪,立刻赶到中南海游泳池毛泽东的住处。抢救正在紧张地进行之中,几位专家一边赶紧给毛作胸外心脏按压,一边配合注射药物等急救。据医疗组向周恩来报告,这是毛泽东原有的肺心病加重,在心律失常的情况下,由于严重缺氧而导致的休克。
经过大力抢救,毛泽东的心脏渐渐恢复了跳动。
周恩来特别嘱咐医疗组,一定要千方百计使毛泽东的病情能有所好转,一定要让尼克松到达北京时,能与毛泽东正常地会见。
正是电视观众最多的时刻。
为到达北京这一历史性的时刻,尼克松和办公厅主任霍尔德曼早已决定:当电视摄像机拍摄尼克松走下舷梯第一次和周恩来见面与握手时,为了突出这个镜头的重要,镜头里美方应该只有总统单独一个人。他要纠正1954年杜勒斯拒绝同周恩来握手的失礼行为;此时,不能有其他美国人在电视镜头中出现而分散观众的注意力。就连罗杰斯和基辛格这样的人物,也被告诫要留在飞机上,直到总统与周恩来握手结束。但是,霍尔德曼还是不放心,还特别委派一名强壮高大的副官待总统一走出机舱就挡住飞机的通道。
2月21日,北京也是天气阴冷。尼克松乘坐的“空军一号”专机飞到北京上空时,正巧太阳冲出了厚积的云层照射到大地上。尼克松从舷窗向外眺望,田野是一片灰黄,小村镇就像他看过的图画里中世纪的村镇一样。
11点27分,飞机平稳地停定在候机楼前。舱门开了,尼克松和穿红外衣的夫人走了出来。他觉得,机场的欢迎是冷调子的,没有欢呼雀跃的群众,没有迎接国家元首的红地毯。只有一面美国国旗,和一面五星红旗并排在机场上空飘扬。但是,350人组成的仪仗队却给人很深的印象。
尼克松事后在回忆录里是这么记述这一历史时刻的——
周恩来站在舷梯脚前,在寒风中不戴帽子。厚厚的大衣也掩盖不住他的瘦弱。
我们下梯走到快一半时他开始鼓掌。我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报。
我知道,1954年在日内瓦会议时福斯特·杜勒斯拒绝同周握手,使他深受侮辱,因此,我走完梯级时决心伸出我的手,一边向他走去。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我被介绍给所有中国官员,然后站在周的左边,其时军乐队演奏两国国歌。在共产党中国心脏的刮风的跑道上,《星条旗歌》在我听来从来没有这么激动人心。
当年拍下的纪录影片确实表明,穿大衣的尼克松与其穿红大衣的夫人帕特两人走出舱门以后,身后不再有人跟随出来,不像往常国家首脑来访时常见的,代表团成员及随员们会尾随着元首沿舷梯鱼贯而下。长长的舷梯只有尼克松与夫人两人迈步走下来,仿佛偌大的“空军一号”专机只载着他们俩人。待离地面还有三四级台阶,尼克松已经微笑着伸出他的手,周恩来那只手也伸了出来。俩人紧紧地握着手,轻轻地摇晃着,足足有一分多钟。周恩来说:
“总统先生,你把手伸过了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25年没有交往了呵”。
待尼克松和周恩来的历史性握手圆满结束,随着通讯卫星向全世界实况播出,这时,罗杰斯、基辛格、霍尔德曼等代表团成员,才获准涌出机舱,走下舷梯。
军乐队奏起了《星条旗歌》和《义勇军进行曲》。
周恩来陪同尼克松检阅仪仗队,仪仗队的士兵一个个身材高大健壮,衣着笔挺,精神抖擞。周恩来和尼克松在长长的威武的队列前踏着节奏鲜明的步伐走过时,每个士兵都神态昂扬地微微转动着头,行着注目礼,使人觉得庄严、肃穆、兴奋。
周恩来和尼克松同乘一辆防弹红旗高级轿车进城。当车队驶至长安大街时,尼克松心里还满以为真正的欢迎仪式可能在天安门广场等待着举行。尼克松在白宫作访华准备时,观看过天安门前人山人海向毛泽东欢呼的纪录片镜头,给他留有极深的印象。他在飞机上曾经想过,要是他受到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的欢迎,那么,盛况将不亚于他在贝尔格莱德和布加勒斯特受到的接待。可是,车队通过天安门广场时,广阔的广场空无一人,据说许多行人被挡在横街小巷里。尼克松的希望落了空。他的心情有点黯然。他注意到连大街也是空的。
这时周恩来一一将天安门广场的主要建筑指给尼克松看:这是天安门城楼,毛主席在这里会见群众。那是人民大会堂,人民代表开会的地方……
尼克松“哦、哦”应着,看着窗外。他是觉得有点冷淡;但是,外表没有明显地流露出他内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