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每一项承诺都有无数种履行的方式,并且个个如此。无法遏制的天性缓缓流动着,一路前瞻,在最初的善意中已期待着一种仁慈的出现,这种仁慈普照众生,不会去特别关注个别人。这种适度的方式体现了人与人之间隐秘而又微妙的关系,此种关系正是人生魅力之所在;它就像某种宗教的狂热,在某段时间牢牢地支配着某人,并在其头脑与肉体中引发一场革命,将他与他的同类联系起来,保证他的家庭和社会关系,以新的怜悯之心将他带回到自然当中去,增强感官的机能,开发想像力,将英勇、神圣的特质融入其个性,建立婚姻关系,使得人类社会能够永远存在下去。
爱的情感总是与年轻气盛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一起,这似乎在要求,如要将此种联系描绘得多姿多彩,描绘者必须要年轻,而且当中的每位少男少女都应当真诚坦白自己那些扣人心弦的经历。青春的美妙幻象容不得哪怕一丁点儿的成人哲学,因为成人的思想会以年迈和迂腐冻结他们鲜红的花朵。因此,我明白自己会招人非议,那些“爱情法庭与议会”的成员会认为我不必过于苛刻、过于淡泊。然而,面对这种种可怕的责难,我要向首席的检察官们申诉。因为,应当考虑到,尽管我们所谈及的激情始于青年人,但并不会舍弃年长者,更确切地说,它不愿看到自己忠心耿耿的仆人变老,而是让老年人也成为其中的一员,并不亚于妙龄少女,只不过方式不同,境界更高。因为爱情就是一团火,它能点燃内心深处偏僻角落里的余烬,也能被另一颗心灵深处游离的火花所引燃,微微灼烧,越烧越旺,终于,以其熊熊烈焰温暖并照耀芸芸众生,照耀所有人共同的心灵,于是也点亮了整个世界,点亮了天地万物。所以,无论我们打算描述的是二三十岁时的激情,还是八十岁时的激情,这都无关紧要了。描绘初期激情的人会少了末期,而描绘末期激情的人也会缺少初期的特质。唯一的希望便是,依靠耐心和缪斯的帮助,我们或许能达到规律的本质,这一规律会将真理描绘得既生动又完美,而且十分具体,具体到无论从任何角度审视,都会一览无余。
而首要的条件是,我们决不能过分拘泥于事实,必须要研究希望中的情感,而非历史中的情感。因为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的生活受到了损坏,受到了玷污,原因是每个人过得并非自己想象中的生活。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发现某种瑕疵,而别人的经历总是显得美好而理想。某些美好的故事曾美化过他的人生,曾给过他最为真挚的教诲和精神滋润,然而,倘若让他重温旧梦的话,他必定会退缩、悲叹。唉!我也不明白为何,成年以后无限的悔恨会使得对青春欢乐的回忆更加痛苦,也掩盖了每一个至爱的姓名。一切事物,当它们从思想的角度看或是作为真理时,都是美好的。然而,若是将其视为经历,则全是苦涩的。详情总让人伤感,而计划总是充满希望,充满高尚。现实世界——时间与地点的痛苦王国——中充满着忧虑、破败和恐惧。玫瑰般的快乐加上思维与理想就成了永恒的狂欢。所有的缪斯都围着它欢唱。然而,悲伤总是与姓名、个人以及今天和明天的局部利益难分难舍。
128私人关系的话题在社交谈话中占有一定的比例,从这一比例中就能看出本性当中强烈的偏好。对于任何一位杰出人物,我们想了解的有什么能比得上他在情感史中的经历呢?流通图书馆中又是哪些书在流通呢?在阅读这些爱情小说时,每当故事中闪现出任何真实与天性的火花,我们是多么喜悦呀!那么,生活交往中,还有什么能像表露两人感情的篇章那样,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呢?或许我们与他们以前从未谋过面,而且将来也不会再见。但是看到他们与我们交换眼神,深情流露,于是彼此不再陌生。我们理解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来培养这段罗曼史。人类钟爱有情之人。天性当中最吸引人的图画便是最初表现出的满足与仁慈。这是野蛮与粗俗身上文明与高雅的曙光。村里的那个野孩子常常在校门附近戏弄女生——而今天他跑进校门,碰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在整理自己的书包;他捧着她的书,帮她收拾,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女孩似乎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她仿佛就是一片圣地。他在女孩子们中间肆意跑动,而只对一个敬而远之;这两个小邻居,刚才还是亲密无间,此时已经懂得了尊重彼此的人格。学校的女生们走进乡村商店去买丝线或是纸张,跟那个脸庞宽大、禀性敦厚的小店员闲聊起来,一聊就是半个钟头,她们那种一半精明、一半天真的沉醉的样子,谁能忍得住不去多看两眼。在乡村,他们完全平等,而这一点正好为爱情所喜欢,用不着卖弄风情,女孩子乐天、多情的禀性便会从她们有趣的闲聊当中自然地流露出来。这些女孩子或许并不漂亮,然而,很明显她们的确与那个不错的小伙子建立了极其和睦、推心置腹的关系,他们时而开玩笑,时而严肃地谈论埃德加,谈论琼斯,谈论阿尔迈拉,谈论某某人应邀参加了舞会啦,某某人在舞蹈学校学跳舞啦,音乐学校什么时候开学啦,或者嘀咕着其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渐渐地,那小伙子就想要讨个媳妇,他一定完全清楚可以到哪里去找一个真诚而又可爱的伴侣,而且不用担任何风险,像弥尔顿曾哀叹的那些学者及伟人们的变故经历。
有人曾告诉我,说我的一些公开演讲中,对理性的崇尚使得我对个人的交往过于冷漠。而直到现在我一想起那样的毁谤言辞,还是禁不住有些退缩。因为爱的世界是由人组成的,若非尝试着去收回违反天性、诋毁社会本能的言辞,冷酷无情的哲学家决不可能描述出自然之中彷徨在此处的年轻心灵蒙受爱情之力的恩惠。因为,尽管从天而降的极度喜悦只青睐稚嫩的年轻人,尽管不容置疑、无可比拟的美貌能让人神魂颠倒,但三十年后却会烟消云散,然而,留在记忆中的那些美丽定会超过所有其他的回忆,因为那是年迈者额头上的花环。但奇怪的是,在重新查阅自己的人生经历时,许多人都觉得在他们人生的书本中,最美好的一页莫过于对某些段落的美好回忆,在那些段落中,爱情将魅力赋予一些偶然、琐碎的事情,这种魅力胜过了爱情自身所蕴含的真理。回首之间,他们或许发觉几件并无魅力的事情,在求索的记忆看来,却要比刻骨铭心的魅力本身更加真实。然而,无论我们具体的经历如何,谁都无法忘记有种力量对自己心灵与大脑的光顾,正是此种力量创造了一切新事物,正是此种力量使他开始懂得音乐、诗歌与艺术,正是此种力量使得大自然容光焕发、昼夜交替、充满魅力;此时,些微的响动就能使心头为之一震,与某个身形相联系的琐事也会被包裹在记忆的琥珀内;此时,某某人刚一出现他便密切注视,某某人刚一离开他又努力追忆;此时,小伙子在窗前守候,只看见一只手套,一张面纱,一条丝带,或是马车的车轮;此时,哪个地方都不显得孤寂,也没有谁会总保持沉默,因为他们崭新的思想中有了更加珍贵的友谊和更加愉快的交流,胜过任何一个老朋友所能给予他的,尽管那些老朋友也同样真挚,同样纯洁;因为他喜欢的东西的形象、举止以及言语并不像其映在水中的影像,而是像普鲁塔克所言,“烧进了瓷釉中,”让人琢磨到深夜。
你已消失,却未消逝,无论你身处何方,
你专注的双眸,和你那颗多情的心,却依然留在他身上。
到了生命的盛年和暮年,当我们回忆起那些觉得幸福还不够幸福、而必须再以痛苦与恐惧来点缀的日子里,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动;因为触及这一秘密的人会这样论及爱情,“其中的痛苦滋味胜过了其他一切的快乐”;那段日子里,白昼太短,而夜晚也一样要靠回忆来消磨;那段日子里,整夜地辗转反侧,反复思量着那恢弘之举;那段日子里,月光也变得惬意而令人兴奋,繁星就是文字,鲜花就是暗号,空气也被谱成了乐曲;那段日子里,所有的事情都似乎不得要领,街道上匆匆忙忙的男男女女仿佛也成了图画。
激情为年轻人重建了这个世界。它使得万事万物都充满生机、意味深长。大自然苏醒了。树枝上的小鸟们此时此刻纵情歌唱。每一个音符都发自肺腑。他抬头仰望,就会发现每一朵云彩都有了自己的面孔。林间的树木、挥动的青草,以及偷窥的花朵都有了智慧,使得他几乎要担心起来,不敢将秘密托付给它们,而它们却仿佛一再央求。然而,大自然会抚慰怜悯。在这绿色的孤寂中,他找到了一个更加可贵的归属,胜过一个家。
清泉的源头,人迹罕至的树林,
暗淡的激情钟爱的地方,
月下漫步,此时的鸟儿
已平安归巢,只剩下蝙蝠和猫头鹰,
午夜的钟声,片刻的呻吟
——这些便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音响。
瞧瞧林中那个优雅的疯子吧!他拥有这一切甜美的声音和景象,他在膨胀,超越了常人;他走起路来双手叉腰,自言自语;他与绿树青草攀谈,感受自己血管里紫罗兰、三叶草和百合花的血液,并且与浸湿足下的溪流交谈。
那种开启他感受自然美的热情促使他热爱音乐和诗歌。有这样一个常见的事实,那就是:人们在激情的感召下便能写出上好的佳作,而这样的佳作是在其他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完成的。
同一种力量所拥有的激情,同时驾驭着他的全部天性。此种力量能延伸情感,它使得粗鲁的人温文尔雅,并赋予懦夫勇气。只要拥有所钟情对象的援助,它便能将勇气和信心注入最可怜、最不幸的人身上,使他们能与世界相较量。虽然是将自己奉献给他人,但依旧有很多是留给自己的。拥有了新的感知,拥有了更加明确的目的以及宗教般庄重的个性和目标,他就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他不再隶属于自己的家庭,不再隶属于社会;只是在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人,他是一颗心灵。
那么,在这里,我们更近地来审视一下这样一种天性,正是它在强烈影响着青年人。此时此刻我们赞颂美带给人们的启示,像欢迎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样来迎接它,因为美在带给人们欢娱的同时,也带给自己惬意,仿佛它自己很满足。一位恋人决不会根据自己的想象,将自己的姑娘描绘得贫穷而孤独。就像繁花间的绿树,它身旁的一切,在它看来都是那样娇嫩,含苞待放,散发着可爱的气息,而姑娘引导着小伙子,陪同自己的脚步,让他看到美总是与爱情和风度融会在一起。她的存在使世界变得丰富多彩。尽管她将自己认为粗俗、卑劣之人统统逐出他的视线,却将自己化身为某种非个人的、巨大的、世俗的东西作为对他的补偿,于是,在他眼中,这位姑娘就代表了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和德行。如此一来,这位情人决不会发现自己的恋人与其亲属或别人有什么相像之处。而他的朋友却能在她身上看到她的母亲,或是她的姊妹,或是与她并非同族人的影子。情人眼中的她,就好比夏日的傍晚和璀璨的黎明,好比七色的彩虹和飞鸟的欢唱。
古人称美为盛开的美德。又有谁能够解析那一张张面孔和一个个形体中体现出的莫名魅力呢?我们会为柔情似水、满腹豪情而有所触动,却无法弄清楚这些微妙的情感、这些游离不定的热情指向何方。任何试图将其指向某个机体的想法就是对它的毁灭。将其指向友情关系,或是社会中广为描绘与熟知的爱情关系也是如此。然而,在我看来,它是指向一个迥然不同而又不可企及的领域,指向超乎寻常的微妙和甜蜜的关系,指向玫瑰与紫罗兰的暗示和预示。我们无法接近美。其性质就像白鸽脖颈上的光泽,闪闪发亮,转瞬即逝。据此看来,它与绝佳的事物相似,都具有彩虹的特征,即,抵制一切占有和使用的做法。让·保罗·里希特尔对着音乐说:“走开!走开!你讲给我听的,是我一生一世也未曾找到,而且永远也无法找到的东西。”他在说这些话时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呢?同样的流畅可以体现在每一件造型艺术品当中。一尊雕像起初让人不可捉摸,而后历经批评,接下来便不再受到条条框框的约束,而转而要求活跃的想像力来领悟它,并就塑造行为本身来说明它是什么,这时,这尊雕像才称得上佳作。雕塑家刀下的神或英雄人物总是体现在一种过渡当中,即由感官所能表述的东西向感官所无法表述的东西过渡当中。这样一来,首先它不再是一块石头。此种说法同样适用于绘画作品。同样,对于诗歌,其成功不在于它能带给人平静与满足,而在于它能使人吃惊,能激发人继续追求未知的东西。就这个问题,兰多质问道:“它是否指的是某种更加纯粹的感官状态或是生存状态呢?”
同样的,只有在个人之美能使我们的不满走向尽头之际,只有在它变成了一个永无结局的故事之际,只有在它暗示出希望与幻想、而非世俗的满足之际,只有在它让旁观者感受到自己的微不足道之际;只有在旁观者感到自己无权拥有它,哪怕就是恺撒也不行,他无权拥有它,就像他无权拥有苍穹和落日的余晖一样,只有这些时刻,此种美才能首先称得上魅力,称得上自我。
由此,就有了这样一句俗语,“假如我爱你,这样的爱对你又算什么呢?”我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的所爱并非存在于你的意志当中,而是在你的意志之上。它并非你本人,而是你的光辉。那种东西就在你身上,而你却不知道,而且永远也弄不明白。
这与古代作家们所推崇的美之思想完全相符;因为他们说,人的灵魂尽管体现在此世,却在上下求索属于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它正是从那里来到这个世界,然而不久便在阳光下变得麻木,仅仅能识别这个世界上的事物,而这些事物不过是原物的影子罢了。因此,神灵将灿烂的青春送到灵魂面前,借助这美丽的躯壳,灵魂便能追忆天国的美好生活;而在女性身上发现此种人的男子便会接近这个女人,并且在对此种人的存在形式、动作和智力的思考当中获得最大的快乐,因为它在向他暗示存在于美当中的事物本身的存在,以及美的缘由。
然而,倘若与物质的东西交流过多,灵魂就会变得粗俗,并将自己的满足寄托在肉体上,这样一来,它所获得的就只有悲哀了;肉体的存在无法履行美所许下的诺言;但是,假如灵魂接受了这些幻象的暗示,接受了美带给其头脑的预示,灵魂便能够超越肉体,转而去欣赏个性的一举一动,恋人之间在他们的交谈与行动中相互凝视,随后,他们便步入了真正的美之殿堂,对美的热爱更加热烈,这种热爱同时扑灭了那种卑劣的情感,正如太阳的光芒盖过了壁炉里的火光一样,他们于是变得纯洁,变得神圣了。通过与那些本身便卓越、宽宏、谦逊、公正的事物进行交流,爱河中的人就会更加热爱这些高贵的品质,能够更加敏锐地去理解它们。接着,他会从热爱单个的它们过渡到对它们整体的热爱,所以美丽的灵魂不过是一扇门,通过这扇门,他便能踏入所有真实而纯洁灵魂所组成的社会。在与人相伴的特殊社会里,他能够更加真切地看清任何的疵点与污名,这些都是她的美从现实世界中沾染而来的,他能够将其指出,而且他们能在彼此愉悦、互不冒犯的情况下,相互指摘瑕疵和缺点,并彼此给予对方全力的帮助与关怀来克服这些缺点。而且,在发现了神圣之美的特质存在于许多灵魂身上,并能将神圣的东西与从那个世界中沾染来的污名区别开来时,爱河中的人便能借助灵魂的创造之梯,达到至高之美,达到神圣的爱情与智慧。
各个时代真正的智者大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向我们讲述爱情的。这样的学说既不陈旧,也不新颖。如果说柏拉图、普鲁塔克以及阿普列乌斯都曾这样传授过爱情的道理,那么彼特拉克、米开朗琪罗和弥尔顿亦是如此。一种隐匿的审慎态度以言论主持着婚姻,此种言论控制着世人,然而,一只眼睛却在地窖里逡巡,如此一来,连最严肃的话语也带上了火腿和碾槽的气味。爱的理论正是在对此种审慎态度的反对与谴责声中等待真正的揭示。此种享乐主义一旦侵入对年轻妇女的教育中,就会使得人性中的希望与情感枯萎,向人们灌输婚姻的含义不过就是家庭主妇的节俭,妇女的生活除此以外别无其他目的,那么,情况就更糟了。
然而,此种爱的梦想尽管美丽,却只是我们表演中的一幕罢了。在灵魂从内向外显露的过程中,它不断地扩展自己的圈子,就像丢进池塘里的卵石,或是天体发出的光芒。灵魂之光首先会照亮近旁的事物,照亮每一件器具和玩具,照亮保姆和佣人,照亮房子、院子和路人,照亮一个家庭交往的朋友,照亮政治、地理和历史。然而,各种事物总是在根据更加高级、更加内在的法则进行自我归类。邻里、大小、数量、习惯、个人,都逐渐失去了左右我们的能力。随后,因果关系,真实的共鸣,奢望灵魂与外在环境的和谐,以及不断进步、不断接近理想的本能支配了我们,于是,我们便不可能从高级的联系中后退回低级的联系中去了。所以说,即便是被人们神圣化了的爱情也一定会日益疏远。这样的情况起初并不会有任何的暗示。少男少女在拥挤的房间里四目遥望,眼里满是对彼此的理解,满是此种新鲜而外在的刺激所带来的珍贵果实,这时的他们决不会多加思考。植物总是以外皮和叶蕾的突发开始其生长。那一对少男少女从眼神交换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以礼相待,互献殷勤,随后便会热情似火,山盟海誓,最后结为夫妻。激情将自己的对象视为一个完美的个体。灵魂完全由外在的肉体来体现,而肉体则完全寓于灵魂之中。
她的单纯与善变
就表现在她的脸颊上,装点得十分精美,
让人几乎要说她的身体也会思维。
假如罗密欧死了,就应当被分割成一颗颗小小的星星将天空照亮。这样一对情侣告诉我们,人生除了要像朱丽叶——要像罗密欧以外,别无他求。黑夜、白昼、学问、天才、王国、宗教皆包含于这个充满灵魂的形式中,包含于这个形式多样的灵魂里。情侣们热衷于相亲相爱,热衷于山盟海誓,热衷于比较彼此的关切。独自一人时,他们便会回忆对方的身影聊以自慰。而此时此刻,对方是否看到我所中意的同一颗星斗,同一片浮云,是否在阅读我所喜欢的同一本书籍,拥有与我同样的感受呢?他们反复权衡自己的感情,同时将各种丰厚的利益、各种朋友、各种机会和各种财产统统考虑进去,于是欣喜地发现他们乐意付出一切作为赎金,来换回那种美丽,换回那完好无损的可爱生命。然而,人类的命运却寄托在了这些孩子们的身上。危险、悲伤和痛苦同样向他们袭来。爱在祈祷。为了自己亲密的伴侣,它与“永恒的力量”订立盟约。这一姻缘的缔造,为自然界里的每一分子增添了新的价值,因为它将整个关系网中的每一根线条都化作一缕金色的光线,使灵魂沐浴在一个全新的甜美环境中,然而,此种姻缘依旧是一种暂时的状态。鲜花、珍珠、诗篇、异议,甚至另一颗心灵中的家园并非总是能满足寄居在肉体凡胎中那令人敬畏的灵魂。它终究会将自己唤醒,像抛开玩具那样甩掉柔情蜜语,然后带上甲胄,去追寻更为广阔而普通的目标。寓于个人灵魂中的灵魂渴望一种完美的至福,它在其他人的身上发现了倾轧、缺陷和不协调。于是,诧异、忠告和痛苦便应运而生了。然而,将它们彼此拉近的东西就是高尚的标志,就是美德的标志;无论这些美德多么晦暗,它们的确存在。它们层出不穷,不断地发出召唤;而关注的对象改变了,抛开了表象,依附于实质。受伤的感情得到了修补。与此同时,延续的生命证明了自己是一场种种个体位置替换、组合的游戏,它们必须充分利用它们每一个的才智,熟悉彼此的优势与劣势。因为正是此种关系的本质与目的,应当体现在人类彼此交往的关系中。世间的一切,无论已知还是预知,都被巧妙地融入了男人和女人的机体当中。
爱情赐予我们的人,如神粮一般滋味无尽。
世界在转动;各种情况瞬息万变。透过心灵的窗户便能发觉寄居在肉体中的天使,发觉妖魔与邪恶亦是如此。正是各种美德将它们统一了起来。倘若美德存在,所有的邪恶都会不言自明;它们忏悔,然后逃跑。时间将恋人们曾经似火的关切在彼此胸中加以冷却,激情减少而范围增加,这种情感就成了一种彻底的、真正的理解。他们毫无怨言地将时间长河中男女各自指派的事务托付给彼此,用曾经一度穷追不舍的激情,来换取彼此构想中令人惬意、而又无拘无束的进展,并不管它存在与否。终于,他们发现最初拉近彼此距离的一切——那些曾经神圣的外表,那些充满魅力的魔法展示——都是暂时存在,却具有预期的目标,就像盖房子时使用的台架;心灵与头脑年复一年的净化才是真正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有备而来,充满远见,而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识。一男一女,两个禀赋相异而又相关的人,基于这样一些目标,就被关在同一座房子内,在婚姻中度过四五十个春秋。看到这样的目标,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幼年时代的心灵便已经预示并强调了这一危机的到来,本能会以奢华的美来装点洞房,天性、智慧以及艺术会彼此效仿,并体现在新婚的贺礼和旋律当中。
我们就是这样来接受爱的培训,这种爱不分性别,不加偏袒,而是到处寻求美德与智慧,以达到提高美德与智慧的目的。从本质上讲,我们都是旁观者,因此也是初学者。那就是我们永恒的状态。然而,我们却常常被迫感到自己的感情只是过夜的帐篷。尽管缓慢而又痛苦,感情的对象还是会发生变化,就像思想的对象会发生变化一样。某些时候,感情会配、吸纳一个人,并迫使他将自己的幸福托付给一个人或是几个人。然而,他的心智很快会再次复原——它那圆拱形的顶盖,在银河般的明灯下闪耀着光辉,如乌云般席卷我们心的爱情与恐惧定会失去其有限的个性,而与上帝融为一体,以达到自我的完美。可是我们必担心灵魂的升华会让我们失去什么。灵魂自始至终值得信赖。此类关系异常美丽,异常人,它们定会被其他更加美好的东西所接替、取代,周而复始,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