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我读了一位杰出画家写的几篇诗作,作品新颖独到而不流于俗套。这样论主题怎样,总是能给人以教诲。作品中融入的情感要比其中蕴含的思想更有自己的思想,相信自己心灵深处真实的东西同样适用于大家——这即是天赋。你信念一经说出,便会成为普遍的道理;因为内心最深处的东西,会在适当的时候外在的东西——世界末日的号角会将我们带回到思维的初始刹那。每个人都熟悉声,我们完全可以将摩西、柏拉图,以及弥尔顿最大的优点归结为他们对书本和,他们不是人云亦云,而是言己心声。人应当学会去发现,去关注自己心灵深处微光,而不是诗人、圣贤天空中的绚丽虹彩。然而,人常常在不经意间忽略了自仅仅就因为那些思想是自己的。在天才们的每一部作品中,我们总会发现一些我想法:再次相会,它们显得疏远而又威严。那些伟大的艺术作品对我们的教益仅们让我们认识到:众口一词,与我们意见相左时,要以愉悦的心态坚持我们自发不动摇。否则,明天就会有个新面孔,高明而又有见地地准确说出我们长久以来,而自己的见解却要从他人那里获取,定会使我们羞愧难当。
每个人在求知的过程中,都会经历这样一个时期,坚信这样一个道理:嫉妒是无知的表现,模仿无异于自杀;人必须能屈能伸,这才是命运;尽管广阔的宇宙不乏善举,但不通过辛勤劳作,不去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香喷喷的玉米粒决不会自动送上门来。自然界中,蕴藏在一个人身上的力量是全新的,除了本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而且,不经过尝试,甚至他本人也弄不清自己有什么本事。一张面孔、一个人物、一件事实会在他的脑海里留下深刻印象,而在别人那里却什么也不会留下。雕刻在记忆中的东西定是蕴含着预先设定的和谐。置于亮光下的眼睛才有可能察觉那缕光线。我们只是不能充分地表达自己的思想,而且常常对自己提出的圣理哲言羞于开口。其实,我们自己的观点完全合理,完全切实中肯,我们应当一字不差地直抒胸臆,不过,上帝可不愿意让懦夫来表述自己的意旨。一个人若能竭尽所能,全心投入,就能获得宽慰和愉悦,否则,他将永无宁日,无法从拯救中获得拯救。最终,他的天才会弃他而去,他会失去灵感的眷顾,失去创造力,失去希望。
相信自我:因为每一颗心灵都能与真理产生共鸣。那就接受神圣的造物主为你安排的位置,接受这个时代下的社会,接受世事的因果相连吧。伟大的人物向来如此,他们一反根植于心中的绝对盲从,开诚布公地向同时代的天才吐露自己孩童般的天真,依靠自己的双手全力去充当领头者。我们同属凡人,应当以高尚的思想境界来接受这同样玄奥的命运;而不应是躲在安全角落里的小孩或病夫,不应是革命到来之际望风而逃的懦夫。我们要做领袖,要做救世主,要做仁爱之士,遵循上帝的意旨,在混沌与黑暗中勇往直前。
关于这些,大自然给予我们的美好启示就体现在儿童、婴儿甚至畜生身上!我们用算术可以计算出违背自己意旨的力量和手段,而那种分裂而又叛逆的心理,那种对情感的怀疑在他们身上却决无半点痕迹。他们的心智是完整的,他们的眼神尚未被驯服,我们直视他们,反而自己多了些仓皇失措。幼儿不屈从于任何人:所有人都得顺着他,所以一个婴儿常能让四五个大人陪着他咿咿呀呀,围着他转。于是上帝也赋予青少年和成年人淘气和魅力,使他们宽厚仁慈、受人仰慕,他们的要求不会被搁置一旁,而条件是必须自立。不要因为年轻人不会跟你我交谈就以为他们弱不禁风。听!隔壁房间里的他,声音清晰而洪亮。看来他懂得如何去与同龄人交流。忸怩也好,冒失也好,他总归懂得什么时候不再需要我们这些长者。
小孩子们从不为吃饭问题发愁,贵族老爷们不屑于以言行去劝慰别人,他们所表现出的其事才是人性当中健康的心态。客厅里的孩子就像剧院里楼下正厅后座的那位观众,他无拘无束,无需操心,从自己的角落去观赏眼前形形色色的人物和事件,以孩子般迅速而简洁的方式,根据表演者的优点长处为他们做出审定和评判:好的、差的、有趣的、无聊的、能言善辩的以及招人讨厌的。他从不考虑后果,不计得失,所以他能做出独立而真实的裁定。你得去讨好他,他才不会来讨好你呢。但是成年人早已被自己的意识紧紧地禁锢起来了。一旦有什么出色的言行举动,他便会成为千人万人关注的对象,有人表示同情,有人表示憎恶,而此时此刻大家的情感必定会左右他的表现。根本没有那忘川之水来改变这种局面。啊,他还能重返过去那种不偏不倚的状态中吗?能够摆脱这种种承诺的人,或者即便曾受此约束,还能再次回归真挚自然、不偏不倚、不加威逼利诱的单纯境界的人,一定会博得敬畏。他会发表对各种时事的看法,这些看法决非一己之见,而是客观必要,他的话语尖锐刺耳,令人闻之生畏。
这些是我们遁世独处时听到的声音,可是一旦我们回归尘世,这些声音便日渐微弱、悄无声息了。社会中充斥着针对每一个成员阳刚之气的阴谋诡计。它就像是一家股份公司,当中的每一个成员为了确保每个股东都有饭吃,都必须答应交出自己的自由和劳作。这当中最需要具备的美德就是顺从。而自立却是顺从所深恶痛绝的东西。因此说社会钟爱的不是现实和创新者,而是虚名和陋俗。
要做真正的好汉就决不能做循规蹈矩的顺从者。想得到流芳百世的荣耀就不能止步于表面的善举,而一定要深入探究,看它是否确实如此。再神圣的东西说到底也比不上你刚正不阿的头脑。将自己解脱出来,回归自我,你定会赢得世人的认可。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有一位良友总是用那些陈旧的教会学说来纠缠我,我曾这样不假思索地应对他的一个问题:要是我能完全依靠自我来生存,那些神圣的传统习俗又与我何干呢?对此我的朋友说——“可这些生命的原动力或许是来自于魔鬼,而非上帝。”我回答道:“在我看来未必如此;不过,倘若我是魔鬼之子,就让我靠魔鬼来生活好了。”在我眼中,除了我本性的法则外没有什么法则是神圣的。所谓好与坏不过是外在的虚名而已,并且会随时相互转化;符合我意志的才是唯一正确的,违背我意志的就是绝对错误的。面对所有的反对我依然能坚持自我,仿佛除了自己世间的一切都是徒有虚名、昙花一现而已。一想到我们那么轻而易举地便为虚名薄利所左右,屈从于空洞的社会和僵死的制度,就让人羞愧难当。善于谈吐的体面人比起真理来更能左右和摆布我们。我们应当昂首挺胸、充满活力地做人,千方百计地直言不讳。假使恶毒和虚荣披上了慈善的外衣,还会不会从我们眼前通过呢?假如一位愤怒而又执拗的人承担了此项恢弘的废奴事业,并且带着来自巴巴多斯的最新消息来找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对他说,“去心疼你的孩子吧,去心疼为你伐木头的人;要和善谦让,要有风度;决没有必要借对远在千里之外的黑人表现出无限仁爱,来掩盖自己冷酷无情的野心。施爱于远方无异于记恨于家人。”这样的致词当然会显得粗俗无理,然而真理要比个人的情感更可贵。你的善举必须要有界限——否则就算不得什么善举。我的天才向我发出召唤,这时,我便会对父母、妻子、兄弟避而不见,并且在门楣上写上“想入非非”。我还是盼着结果能比想入非非要好些,可是我们不可能去花整天的时间对此做出解释。为什么我会追求个人独处,为什么会排斥与他人为伴,别指望我会对这些加以说明。其次,也不要像眼下的那些善人那样,要求我来改变所有穷人的处境。难道那些穷人属于我吗?听我说,你们这些愚蠢的慈善家,我吝惜自己的每一块钱,每一毛钱,每一分钱,不会将钱交给那些与我不相干的人,也不会交给我与他们不相干的人。可是有一类人,出于种种精神上的共鸣,我愿为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必要时甚至赴汤蹈火;但是我不会去捐助那些名目繁多而又时髦的慈善事业和那些愚人学校的教育,不会毫无目的地去建造那些宗教会所,不去施舍那些酒鬼,也不会去参与那些数以千万计的救济团体——当然,我不得不心怀愧疚地承认有时我也曾被迫或主动地拿出钱来,但那样的捐助算不得什么善举,以后,我会拿出男子汉的勇气来加以拒绝。
通常认为,美德实属例外之举,而非规范之行,人与美德相辅相成。人之善举,譬如,见义勇为、乐善好施,与未能参加日常游行表演而缴纳罚金作为抵偿没什么两样。他们辛勤劳作就等于为自己在世间的存在忏悔或赎罪——正如无法自理的病人和精神病患者需要支付高额的住院费一样。他们的美德实为苦行赎罪。我不想赎罪,只想生活。我是为生活而生活,绝不是为了某种辉煌。我更为期许的是一种低调的生活,因为这样才平淡而真实,我不愿去追求光彩与动荡。我期许生活健康而甜美,不必去忍受饥饿与病痛。我寻求一个人作为人存在的首要依据,不愿抛开这一点而单独讨论他的行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否拥有这样一些所谓的美行在我看来并不重要。我不能答应自己本该享有的权利却被当作特权而须付出代价。尽管我资质浅薄,可毕竟还是真实的自我,无需任何间接的证明来赢得对自我或朋友的信心。
我做的事情必须要与自己相关,而不是别人认为我应该做的。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思想生活中,坚持这一准则同样艰难,它是区分伟大与渺小的根本标准。之所以难坚持,是因为总会有一些人认为他们对你的职责更为明了,甚至超过了你自己。置身于尘世中,附和世人的观点很容易;离群独处之时,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也不难;而伟人却是身处喧嚣还能完全保留自己独居时的自立精神的那些人。
之所以要摒弃你眼中的那些陈规陋习,是因为它们会分散你的精力,浪费你的时间,模糊你的人格。要是你去维护一座僵死的教堂,去为一个行将枯朽的圣经社会卖命,跟着一大群人去投票支持或者反对政府,像低级管家那样去摆弄桌子——在所有这些面具的遮掩下,很难让人真切地认清你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不少精力也在从你正常有序的生活中溜掉。但是,去干属于你自己的工作,我就会了解你。去干属于自己的工作,就能树立自己。人必须明白:一味的顺从无异于捉迷藏的游戏。只要我弄清了你的派别,我就能预料你的论调。我曾听说一位牧师把自己教会的一项规章制度宣布为自己的布道题目,但他决不可能讲出什么新鲜自然的字眼儿来,而且尽管他对该项制度的存在依据夸夸其谈,他也决不会去照章办事,对此我还能不清楚吗?他肯定只从一个方面——教会所允许的方面去看问题,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人,而是作为教区的牧师。他只不过是一个受聘检察官,法庭上的言谈举止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其实,大多数人都是用这样或那样的手帕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将自己束缚在某种通行的观念上面。此种顺从不仅使得人们在几件事情上弄虚作假、编造谎言,而且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华而不实。他们的每一条真理实在算不得什么真理。他们说二,事实却不是二,四又不是四。这样一来,他们的每句话都让人懊恼,我们也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去纠正他们的言行。与此同时,我们的本性也在蠢蠢欲动,为我们穿上我们所追随的党派的囚服。我们开始拥有同一张面孔,同一种身材,逐渐学会了那种极其温顺而又愚蠢的表情。某个特别的经历会使人感到难为情,这种感觉同样地体现在一般的往事当中,我的意思是指“赞扬他人时虚伪的面孔”,就是与人相处时讨论一个我们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虽然感到很不自在,却要强装笑脸。脸部肌肉并非自发地运动,而是受到某种低俗、霸道力量的驱使,完全违背个人心意,沿着脸部轮廓拉紧。
不墨守陈规,世人便会对你横加指责以示不满。因此,人必须学会看脸色行事。无论是大街上还是在朋友家的客厅里,旁人都会对你冷眼相看。倘若此种反感是出于鄙视或抵,或许你本人也有同感,你完全可以面带沮丧回家了事;其实,众人的怒相正如他们的笑一样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原因,而是像刮风一样,像报纸的导向一样,时起时落,没有什么据。然而,公愤要比议院和学府的不满更可怕。意志坚强、熟谙世事的人可以轻松地化解过良好教育的阶级心中的怒气。他们的怒气温文尔雅、小心翼翼,这是因为他们胆小怕,本身就很脆弱。然而,倘若他们的柔弱愤怒再加上众人的愤慨,倘若那些无知、贫穷的也被煽动起来,倘若那些身处社会底层愚昧、野蛮的势力也开始咆哮、嗥叫,那就需要宽的做法,需要宗教介入,以仁慈的姿态视之为无足轻重的小事。
另一个使我们感到恐惧并让我们缺乏自信的因素就是:我们总在遵循始终如一的原则,即遵从我们过去的言行方式,因为我们过去的行为是别人眼中判定我们为人处事的唯一数据,而且我们从不愿意带给他们失望。可是,我们又为什么要长头脑呢?为什么要拖着腐朽的记忆前行,难道就为了避免在哪些方面与我们先前在某个公共场合发表的言论自相矛盾吗?就算自相矛盾,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智慧的一项规则似乎告诉我们:决不能单单依赖记忆,而应当把过去带进现实,让成千上万双眼睛来做出评判,并且永远生活在新的一天中。在形而上学中,我们拒绝将上帝人格化:然而,人们以虔诚的行动,全心全意地来信奉上帝时,却赋予他形形色色的外表。就像约瑟夫将衣裳丢在娼妓的手里那样,还是丢掉那些道理逃跑吧。
盲目地追求始终如一就是没头脑的表现,让人讨厌,而这却为小政客、名不见经传的哲学家以及牧师们所推崇。墨守陈规能让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事无成。那还不如去专注于自己墙上的影子。此时此刻想到什么,就直言不讳吧,明天再将明天的想法讲出来,哪怕是跟今天所言自相矛盾。——“哈,那你肯定会遭人误解。”——这么说来,遭人误解真有那么可怕吗?毕达格拉斯曾遭人误解,苏格拉底、耶稣、路德、哥白尼、伽利略以及牛顿,凡是至诚至圣的血肉之躯都曾被人误解过。想流芳百世就难免遭人误解。
我认为,没有谁可以违背自己的天性。意志的迸发源于自身的存在法则,就像安第斯山与喜马拉雅山虽然高低起伏,但相对地球的球面来说却显得微不足道一样。我们怎么去衡量、揣测一个人都无关紧要,因为人的个性就像一首藏头诗或亚历山大体诗节;——不管将它顺着读,倒着读,还是斜着读,拼出来的词都一样。上帝赐给我们这种令人愉悦的田园生活,让我们表示悔悟,让我们将我们每天的想法忠实地记录下来,既不瞻前,也不顾后。毫无疑问,尽管我没有期许也没有发现,这种生活却是完整而和谐的。我的书本应当散发着松柏的清香,回响着昆虫的嗡鸣。窗前的燕子应当用它衔来的线头、柴草为我筑巢搭窝。人过留名。个性最能体现人的意志。人们总以为外部行为会展示出自己的美德或恶行,殊不知美德与恶行本身每时每刻都在散发着气息。
人的行为千差万别,但每一种行为都实实在在,并且它们之间总是存在一种统一的关系。因为同一个意志所产生的行为无论有多大差别,必将是和谐统一的。在一定的距离、一定的认识高度下,行为的多样性便从我们眼前消失了,而一种趋势却能始终将它们统一起来。再好的船只百里之内的航线也是曲曲折折的“之”字形,可要从更远的地方看,这条曲线就趋向于笔直了。实实在在的行为不仅说明自身,而且能对一个人其他的真实行为做出解释。墨守陈规什么也说明不了。独立行动吧,独立的行为才能为现在的自己来辩护。伟大需要诉诸于未来。要是我能确信我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我就不去理会他人的冷眼,这说明我先前的正确行为就在为现在的我辩护。不管将来如何,现在一定要正身立行。不要总在乎表面现象,你就能永远正身立行。人格的力量是不断积累的。我们所有过去的善举定会使今天的我们受益。议会中、战场上英雄们的威严让人浮想联翩,可那些又来自何处呢?因为他们们清楚曾经拥有的光辉岁月和辉煌战绩。正是这些辉煌将整束的光辉投射在阔步前进的行者身上,仿佛一群看得见的天使在护佑着他。正是这种东西,使得查塔姆伯爵声如洪钟,使得华盛顿总统举止高贵,使得整个美洲进入亚当斯的眼帘。荣誉之所以令我们肃然起敬,是因为它并非昙花一现,它与过去的美行密不可分。我们今天推崇荣誉,因为它不属于今天。我们热爱荣誉,向荣誉致以敬意,因为它并不是捕捉我们热爱与敬仰的陷阱,而是自生,是自立,因而它具有古老而纯洁的血统,即便是体现在年轻人的身上,也是如此。
我希望今天我们最后一次听到“一味顺从”和“墨守陈规”这些字眼,把它们公之于众,从此以后让它们为人所不齿吧。让我们听到的不再是开饭的锣声,而是斯巴达横笛吹出的美妙旋律。让我们不再点头哈腰,赔礼道歉。某个大人物要来我家里吃饭,我无意去讨好他,倒是希望他想方设法来讨好我。我主张仁爱,不仅恳切而且真诚。让我们坦然面对并谴责当今时代圆滑平庸、盲目自满的风尚,面对习俗、贸易和政务摆出这样一个事实,一个在各个时代堪称最终结论的事实:哪里有人劳作,哪里就有伟大而又可靠的思想家和活动家在发挥作用;真实存在的人不属于任何时空,而是万事万物的核心。他走到哪里,自然就在哪里存在。他会对你,对所有人,对一切事物,加以衡量。通常,社会中的每一个人都能让我们联想到某件事或某个人。性格和现实无法使我们联想到任何其他东西,它们只是天地万物中的一员。人必须自立,才能使得周围的环境显得无足轻重。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就是一项事业、一个国家、一个时代,需要无限的时间、空间和人员来完成自己的蓝图——而其身后的子孙后代便是这一蓝图的追随者。恺撒诞生了,随后的数百年中便有了罗马帝国。基督诞生了,又有千千万万的人来依附于他的天才,并赋予他天下人的美德和潜能。一项制度就是某个人延长的影子,譬如,隐修者安东尼与修道院制度,路德与宗教改革,福克斯与教友会,卫斯理与卫理公会,克拉克森与废奴运动,以及被弥尔顿誉为“罗马之巅”的西庇阿都莫过于此。历史轻而易举便将自己融入了一些坚定而严肃的人物的传记中。
那么,就让我们来认识自我的价值,脚踏实地地做人。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中,不要像孤儿院里的孩子,像个私生子或好事者那样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然而,普通人却找不到自身的价值,他们发现自己的价值甚至不抵造塔或雕刻大理石神像所花费的功夫,即便站在它们面前他们也会自惭形秽。在他眼中,一座宫殿、一尊塑像、一本价格昂贵的书都具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异样神气,更像装点一新的车马仆从在说,“敢问阁下尊称?”然而,事实上这些东西统统归他所有,吸引他的注意,听任他的差遣。这幅画在等待我做出评判:不是它向我发号施令,而是由我决定它是否值得称赞。有这样一则寓言广为人知,说的是一个酒鬼,烂醉如泥躺在街上,被人抬进公爵府中,梳洗打扮后安顿在公爵的床上。等他醒来以后,众人以公爵之礼相待,极尽奉承,并且郑重地告诉他,他曾一度神志不清。这则寓言之所以流传甚广,是因为它生动地体现了人的生存状态,即,尘世中,人们就像一个个酒鬼,不时地会清醒过来恢复理智,发现自己原本确是一个君子。
读书即是行乞,即是谄媚。历史长河中,我们的想象欺骗了我们。王国与贵族,权力与庄园,比起平民老百姓中的约翰和爱德华以及他们平凡的日常工作来说,要更加堂皇;然而,这两类人生命中的内容却是相同的,生命的总量也是相同的。可人们为什么对阿尔弗雷德、斯坎德贝以及古斯塔夫等敬仰备至呢?就算他们品德高尚,难道他们完美无瑕吗?今天,一个人的功过得失取决于他的个人行为,正如过去那些声名显赫的公众人物要借助追随者的脚步一样。一旦平民百姓立身行事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荣誉的光环便会从王侯身上转移到君子的头上。
王侯们向来举世瞩目,成了世人的楷模。他们教导世人要相互尊重,人们却不得不忍受那些王公、贵族和领主们按照自己的意志,推翻世人衡量事物的标准,制定自己的标准,为所欲为。以荣誉而非钱财来进行奖励,以个人意志来代替法律。以此隐秘手段来模糊人们对于他们应当享有的权利以及个人享有权利的意识。
一旦我们能探究到自信的来龙去脉,所有原始行为所产生的魅力便会迎刃而解。谁是“受信赖者”?那种一切事物普遍依赖的原始“自我”又是什么呢?那些不存在视差、缺乏可探测性元素、科学难以探究的恒星,其本质是什么呢?是什么力量能使它们将美丽的光束投入那些有点儿独立但又趋于琐碎和不尽完美的行为中呢?这样的疑问将我们带回到同一个本源的问题:即天才的本质、美德的本质或是生命的本质,我们称之为“自发行为”或“本能”。此种初级智慧我们称之为“直觉”,随后所受的教育被统称为“教诲”。除此以外,不明白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分析就将无法进行下去,即,一切事物都有着共同的本源。因为,生存感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无声息地在个人身上产生的,它与万事万物、与宇宙、与光、与时间、与人没有什么差别,而是与它们合为一体,显然,生命、生存感与它们同源而生。我们起初与万事万物共同生存,随后才逐渐将它们视为自然界的张张面孔,而忘记了我们共同的起源,那就是行为和思想的源泉,赋予人呼吸智慧的器官,这一点我们应当虔诚地加以认可。我们置身于无边的智慧当中,接受真理,为之效力。我们识别正义、识别真理之时,不应采取任何行动,而应当为它们的光辉让道。我们若究其来源,探究其主人,所有的哲学问题便无从下手了。我们只能去确认正义与真理是否存在。每个人都能区分自己思想上的自主行为和感知上的无意识行为,并且明白绝对的信仰应当归因于那些无意识的行为。他或许会表达不当,但对其中的道理却十分明了,就像白天与黑夜一样,无可争议。我的刻意行为和求知行为总是飘忽不定——毫无根据的幻想以及微弱的个人情感驾驭着我的好奇心和动机。缺乏思想的人在表述自己的感觉和阐述自己的思想时常会自相矛盾,原因是他们无法区分感知与观念。他们以为是自己在选择观察这个或那个事物,然而感知决非异想天开,而是必然存在。倘若我发现一种特性,我的孩子随后便能发现,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的人都会发现——当然,有可能碰巧在我之前没有人曾发现它。依照我的感知,这个发现就像太阳的存在一样毋庸置疑。
凡人与神灵之间的关系十分单纯,意欲寻求外来帮助实为一种亵渎。上帝开口时,他传达的不单是一件事,而是所有的一切;他的声音会响彻整个世界;由现实的思维中创造出光明、自然、时间和人类,以及新的时代、新的一切。纯朴的心灵拥有了神圣的智慧之际,古老的东西便会烟消云散——宗教、师父、经文以及庙宇将土崩瓦解;纯朴的心灵存在于现在,并将过去与未来融入此时此刻。与之相关的万事万物都变得神圣——而且彼此之间不相上下。万事万物的核心通过其各自的动机便可以得到揭示。普遍奇迹发生时,个别的、无足轻重的奇迹就会消逝。因此,若有人声称自己了解关于上帝的情况,谈及上帝,让你去接受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国度中某个古老民族的陈词滥调,千万别相信他。作为完整的存在方式来讲,橡子难道胜过橡树吗?成熟是体现在父母身上多一点儿,还是体现在孩子身上多一点儿呢?那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对过去的崇拜呢?久远的年代会敌视健全的心智和心灵的权威。时间、空间只不过是眼睛创造的心理色彩,而心灵则是光芒;心灵存在的地方便存在光明;心灵消逝的地方便是黑暗;倘若历史只是关于我们现在与未来供人娱乐的寓言故事,它便是一种鲁莽的做法,一种伤人的举动。
人们已经变得胆小怕事、唯唯诺诺,而不再是堂堂正正;他们没有胆量说出诸如“我认为”、“我就是”的话语,而只会一味引述圣贤。面对青草的叶片和盛开的玫瑰他们不禁感到惭愧。我窗前的玫瑰不会去仰慕从前盛开的玫瑰或是比它们更加鲜艳的同伴,它们为己而生,此时此刻它们与上帝同在。对它们而言,不存在时间,只存在玫瑰;它们存在的每一刻都尽善尽美。叶蕾绽放之际,其整个生命已经在发挥作用;盛开的花朵中生命的痕迹未见其多,光秃秃的根上生命的痕迹亦未见其少。生命的本性得到了满足,生命中的每一刻同时也满足了大自然。然而,人类却总在拖延,总在回忆;他们并非生活在现在,而总是回首往事,惋惜过去的岁月,要么,便是对身边的财富置之不理,踮起脚尖来展望未来。他们只有超越时间,与大自然来分享现在的每一刻,否则,便不会享有幸福与安康。这一点应该是不言而喻的。然而,瞧那些坚强的智者,他们其是没有胆量倾听上帝本人的教诲的,除非他们讲出诸如此类的话:我不明白大卫,或是耶利米,或是保罗说了些什么。我们不应总是抱定几篇经文,几个人物。就像孩子一样,死记硬背祖母和老师教给我们的话。随着年纪的增长,再碰巧发现一些有才华、有个性的人,于是就又去学习这些人的箴言——令人痛苦的是,我们要一字不差地背诵他们的原话,随后便开始赞成这些人话语中蕴含的观点,加以理解后才愿意丢开那些原话;因为,此时他们已经能够随时随处恰当运用这些言语了。我们若能真实地生活,便能去真切地观察。正如强者永远坚强,弱者总是懦弱。我们拥有了新知,就应该欣然丢弃那些封存的宝贵记忆,就像丢弃垃圾一样。谁能与上帝同在,谁便能拥有如潺潺溪流、如娑娑谷田一样美妙的声音。
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一主题的真谛仍未言明,或许根本无法言明,因为所言一切不过是对直觉遥远的回忆。就我所知的最为便捷的方法而言,这一思想如下:幸福来临之际,拥有自己生命之际,一切都非同寻常,请不要去分辨他人的脚步,不要去注视他人的面孔,不要去留意任何姓名——那些途径、思想或幸福必定是陌生的、全新的东西,它们排斥先例或经验。你是取道于人,而非人云亦云。所有曾经存在的人现在都成了这一思想被遗忘了的代表。恐惧与希望共存于其下。即便希望之中亦有某种不尽如人意的地方。虚幻时刻不存在所谓感激,也不存在充分的欢乐。超越了激情的心灵才能察觉事物的共性和亘古不变的因果关系,感知独立存在的真理与正义,通过确认天行有常来获得自我安宁。广阔的自然空间、大西洋、南太平洋——时光轮回,年复一年,世纪更迭——一切都无足轻重。我的所思所想曾经是我每一种生活状态和处境的全部,现在依然如故,此即是所谓生死的基础。
可贵的只有生命,而并非逝去的岁月。力量在瞬间迸发,随即便会悄然而逝;永远存在从旧有状态向新兴状态的过渡中,存在于海湾中澎湃的浪花上,存在于掷向目标的枪矢。有这样一个为世人嫌恶的事实,即,心灵多变,因为这种变化在不断地贬低过去,将富转化为贫穷,将荣誉转化为耻辱,将圣贤与恶棍混为一谈,将耶稣与犹大一并抛开。那,为什么还要喋喋不休地谈自立呢?因为心灵若存在,力量就存在,它不是自信力而是原力。依赖于他人,这样的话题拙劣而肤浅,可还是得谈,因为它不仅存在而且在发挥作。我主宰自己,又有谁能比我更顺从自己呢,尽管可以不费举手之劳。必须借助情绪的牵我才能将其左右。我们在谈及突出的美行时,常常以为它言过其实,却看不到美行便是“至高无上”,看不到个人或者群体完全不适应并接纳原则,并依照自然法则去征服、驾驭所有的城市、民族、君主、富人和诗人,只因为他们不具备此种美行。
像其他话题一样,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迅速获得了一个根本性的事实,即断定一切事物都归于万能的上帝。自立精神是造物主的属性,它构成了善举的标准,并逐步渗入低级的生命形式身上。真实存在的万事万物都是借助自身所包含的此种美德。商务、农牧、狩猎、捕鲸、战争、雄辩以及个人影响不论轻重,无论是代表存在的美行还是虚假的行为,都可唤起我的敬仰。我看到自然界中同一条法则在为保护与发展发挥作用。其中,能力是衡量生存秩序的基本尺度。大自然决不允许无法自立的事物寄身于自己的王国当中。行星的生成与成熟、旋转与轨道,狂风过后,弯曲的树木再度挺立,每一种动植物的生命力,这一切无不在展示那些自给自足,而且自立自强的生灵。
如此,总括起来:我们不要再四处徘徊,而应当足不出户,这样便能与上帝同在。向乱闯进来的人、书籍、制度宣布一件简单而又神圣的事实,让他们惊惧;嘱咐那些入侵者上帝在此,他们需脱去鞋子以示敬意;以我们的单纯来对他们做出裁决,以对自我法则的顺从向他们展示大自然的贫穷和属于我们自己的财富以外的富足。
然而,我们眼下只是凡夫俗子。人们不会对凡人表示敬畏,他们的天才并不会接受规劝,停留在家中与自己内心的海洋交流,而是踏出门户,从他人的水罐里讨取一杯水。我们必须独立行事。我喜欢礼拜仪式开始之前安静的教堂,那胜过任何形式的布道。人们置身于属于自己的礼拜座位中或是圣所中,显得多么疏远、多么冷静、多么高雅!那就让我们永远这样坐着吧。为什么我们要来承担自己的朋友、妻子、父亲以及儿子的过错呢,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围坐在我们的壁炉旁,拥有据说和我们相同的血统吗?所有人都与我血脉相同,我也与所有人血脉相同。并非因此我才去接纳他们的无礼与愚蠢,我甚至不会为之而感到惭愧。但是,你的独处决不应该机械死板,而必须应是精神上的独处,即,一种升华。不时地,世人似乎会以一些异常琐事来存心纠缠你。朋友、客人、孩子、疾病、恐惧、贫穷、慈善一道涌来,敲着你内室的门,说——“出来吧,和我们在一起吧。”此时你一定要保持自己本来的状态,不要出来和他们纠缠。对于他人的骚扰,我只需淡然置之。不经我允许,谁也别想靠近我。“爱我所爱,欲望过多反而会使我们丧失爱。”
倘若我们不能一蹴而就,拥有服从与信任的神圣情感,至少也应该抵制诱惑,进入战争状态,唤醒神话中的雷神与主神,以撒克逊人的胸怀做到勇敢和坚定。这一点在和平的年代里,敢于讲出真理就能做到。制止他人的虚情假意,别再让那些与我们交往的受蒙蔽者和蒙蔽他人者对我们心存幻想。告诉他们:噢!父亲,噢!母亲,噢!妻子,噢!兄弟,噢!朋友,迄今为止,我一直带着假面与你们生活在一起。从今往后,我要做真实的自我。我想让你们明白,从今往后我不会遵从任何法则,除非它亘古不变。我不会去订立契约,只想尽力而为。尽我所能去赡养父母,养活家人,做忠于妻子的丈夫——但是我必须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新方式去维系这些关系。不诉诸于习俗,而是做真正的自我。再也不能为了你们而毁了自己,或是毁了你们。你们若能喜欢本色的我,那我们将皆大欢喜;如若做不到,我也能明白你们自有道理。我不会去掩饰自己的好恶,坚信深刻的事物当中蕴含着神圣。日月面前,凡是令我欢欣鼓舞、心灵所示的事情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倘若你高贵典雅,我会爱戴你;如若不是,我也不会以虚情假意去伤害你,也伤害我自己。倘若你诚实真挚,却有悖于我的真理,那你不妨去寻求你自己的伙伴,而我也将找寻我的同道。我这样做并非出于自私的心理,而是出于恭敬和真诚。无论我们在谎言中寄居了多久,你、我,以及所有他人的利益在真理当中同样都能得到体现。难道这些道理今天听起来会不堪入耳吗?用不了多久,你便会喜欢上你我本性所设立的一切。我们若能追随真理,真理最终会为我们指点迷津。——然而,果真如此,便会给你的朋友们带来痛苦。不错,可我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自由和能力来拯救他们的脆弱情感呀。此外,倘若将自己的眼光投向绝对真理的领域,人人都会拥有理智的时刻。那时,他们才会证明我是正确的,才会如此行事。
普通民众觉得,你拒绝接受通行的标准即是抵触所有的标准,即属于道德律废弃论。胆大妄为的纵欲之徒总是假哲学之名为自己的罪行镀金。然而,意识之法则尚在。有两种忏悔方式,我们必须借助其中一种来赎罪。你可通过直接的方式,或是反省的方式来澄清自己,从而履行自己分内的职责。考虑一下,你是否妥善协调了与父母、表亲、邻居、市镇以及小猫小狗之间的关系,是否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可以来数落你。但是,我也可以忽略这种反省的方式,来自我赦免。我有对自己严格的要求和属于自己的完美轮回方式。意识法则否认所谓的职责,我若能为它开罪,它便能帮我抛弃世俗的法规。倘若有人觉得此种法则太松懈,那就让他花一天的时间来遵守它的戒律好了。
诚然,摒弃人类平庸的动机,敢于做一个领头人,这的确需要非比寻常的勇气。他应当有高尚的心灵、执著的志向,以及犀利的眼光,如此才能堂堂正正地自立学说,自立社,自立法律,一个简单的目标对他来说也会像必需品对于他人一样坚定不渝!
倘若谁能够思考一下这个所谓个性“社会”的方方面面,便能明白道德准则的必要性。假如人的筋肌、心脏全部被去除,我们就会变成胆小怯懦、灰心丧气、饮泣吞声的可怜虫。我们恐惧真理,恐惧命运,恐惧死亡,甚至相互恐惧,所以,我们的时代不会产生出完美的伟人。我们需要能够革新生活、革新社会的人,可是却发现大多数人破落无助、无法自保,其雄心壮志与其实力相去甚远,只能每天屈身行乞。我们操持家务无异于行乞,我们并未选择自己的艺术、职业、婚姻以及宗教,而这一切社会早已替我们选好。我们都是纸上谈兵的军士,躲避命运的鏖战,而事实上战斗才是力量的源泉。
我们的青年人第一次事业受挫,便会彻底灰心丧气。哪个年轻商人生意没做成,人们便会说他破产了。有如一所大学的优秀高才生,毕业一年后还没能在纽约或者波士顿市区或是市郊谋得一份差使,那在他的朋友以及他本人看来,他灰心丧志,抱怨余生,也是理所应当的。又譬如,一个体格矫健的小伙子从新罕布什尔州或是佛蒙特州来,所有的职业他都一一试遍,他赶过牲口,种过庄稼,做过小贩,办过学校,当过牧师,办过报纸,入过国会,买过地皮,等等诸如此类,接二连三。而且从来没有过任何闪失,他自身的价值抵得上城中上百个庸人。他与时俱进,不会因为没有“术业专攻”而感到惭愧,因为他没有虚度此生,而是一生真真切切。他不止拥有一次机会,而是上百次。让斯多葛学者来打开人们的聪明才智,告诉人们他们并非随风摇摆的垂柳,而有能力也必须超凡脱俗;自信发挥作用,新的能力势必产生;人于是成了天造的血肉之躯,生来即为了拯救天下;他应当以我们的怜悯之心为耻。他自主行事,从他将律法、书本、偶像、习俗丢弃于窗外的那一刻起,我们便不再怜悯他,而是加以感谢,加以敬仰——授业者应当再造他人生命的辉煌,使之名垂青史。
很显然,更大规模的自主自立必须在各种领域、各类人际关系中掀起一场革命,包括他们的宗教、教育、追求、生活方式、社会交往、财产,以及理论观点。
1.人们在做怎样的祈祷啊!他们所谓的神职缺乏勇敢与刚强。祈祷者放眼域外,凭借某种外来的美德寻求某种外物补充,却将自己迷失在自然与超自然、协调与奇迹无尽交错的迷宫里。祈望得到某种具体的东西——一种决非完美的东西——都属邪恶之举。祈祷是从至高的观点出发对生命中的事实进行沉思,它是灵魂静观、欢呼时的内心独白,是上帝宣布自己公德时的精神实质。然而,如若将祈祷作为达到一己私欲的手段,那就等于庸俗,无异于偷窃,即认为,本性与意识当中存在二重性和不统一性。只有在人与上帝合而为一时,人才不会有所乞求。他随即会在各种行为中发现祈祷的存在。农夫跪在田里祈祷除去杂草,船夫跪在船上一边划桨一边祈祷,这些祈祷尽管目的廉价,却是回荡在自然界中真切的祷告。弗莱契所作《邦杜卡》一剧中的卡拉塔奇在别人规劝他去探究奥达特神的心思时,他回答,“他的言外之意蕴含在我们的努力中;我们的勇士便是我们的真神。”
另一种虚假的祷告就是遗憾。不满足就是缺乏自立精神的表现:即就是意志薄弱。倘若难表示遗憾就能帮助受难者的话,那就去遗憾吧;如若并非如此,那就该做好分内工这就已经等于在对祸害进行补救。怜悯同样属于低级的行为。我们来到那些捶胸顿足者,不是去向他们传授真理从而使之获得心灵的康复,或是给他们以强烈的震撼,使他们重新恢复与自己理性的交流,而是坐下来,陪着他们一道号啕大哭。幸运的秘诀即是我们身旁的快乐。自助者始终能得到神与人的青睐。所有的大门都对他敞开:所有人都向他致意,所有的荣誉都会戴在他的头上,所有的目光都热切地注视着他。我们的爱会主动去寻求他,拥戴他,因为他并未这样要求。我们心怀歉意,热切地抚爱他,称颂他,只因为他坚持自我,并不在乎我们的非难。天神喜欢他,因为凡人憎恨他。“在不屈不挠的凡人眼中,”琐罗亚斯德说,“享受庇佑的神不过稍纵即逝。”
祈祷是人意志当中的弊病,同样的道理,人们的宗教信条是心智上的病态。这些东西告诉那些痴傻的上帝选民,“假如上帝不同我们讲话,我们恐怕会死去的。请你,请任何人,来同我们交谈,我们会言听计从。”无论在哪里,我都无法与我兄弟心中的上帝会面,因为他已将圣殿的大门关闭,只不过是在重复他的兄弟,或者他兄弟的兄弟心中上帝的寓言。每个推陈出新的头脑就是一个新的层次体系。倘若是一个异常活跃、能力非凡的头脑,譬如像洛克、拉瓦锡、赫顿、边沁,或是傅立叶的头脑,就会将自己的层次体系强加于他人,瞧呀,这不又是一个崭新的系统!他的骄满自得与其思想深度,及其触及并带给学子的事物之数量都恰如其分。然而,这些更主要地体现于教会以及教义当中,因为教会与教义同样也是某个睿智的头脑依照基本的职责思想,依照人与上帝的关系所建立的层次体系。卡尔文教、贵格教,以及斯韦登博格派教义皆属于此。学子们乐于以新术语为中心来讨论一切,就像刚学习了植物学的姑娘一样,眼中从此便有了崭新的泥土与四季。一定时期内,他们会发觉通过研究大师们的思想,自己的智慧在不断增加。而在所有紊乱的头脑中,此种层次体系则会被偶像化,作为一种目的而非一种迅速耗尽的手段。这样一来,此种体系的边际在他们眼中与天边遥远的宇宙边际融为一体。天空中的日月星辰在他们看来就挂在大师们构建的苍穹中。他们无法想象你们这些异己怎么有权利——怎么有能力明白这些;“你们肯定是通过某种手段从我们这里盗取了光明。”然而,他们并没有察觉,毫无规则、无法驾驭的光明能破门入户,甚至闯入他们自己的门户。就让他们去叽叽喳喳片刻,然后将其据为己有吧。倘若他们诚信有德,他们崭新、整洁的棚屋立马会显得狭窄,显得低矮,将会破裂、倾斜、腐烂以至消逝,而永恒的光明则散发着青春的欢乐气息,绽放出万道霞光,犹如创世之初的第一个清晨,普照整个宇宙。
2.缺乏自我文化意识,使得所有受过教育的美国人迷信游历,崇拜意大利、英格兰以及埃及的文化。而那些使得英格兰、意大利以及希腊在想象中受人敬仰的人们却如同一根地轴,固守着自己的家园,吸引更多的来者。自信的时刻,我们觉得职责就是自己的家园。心灵不做访客,智者固守家园。任何情况下,即便是出于需要、出于职责,要求他离开家园,或是客走异乡的话,他也依然滞留家中,并且以自己的面容让人们认识到他是在传播智慧与美德,俨然一位君主走访城市,拜会他人,而绝非一个好事之徒或仆从。
我并非不讲道理,反对出于艺术、出于研究、出于慈善目的而进行的环球旅行,如是说,人首先应当持家;而不要满怀期望,为找寻更加美好的事物驻足异邦。为消遣和猎奇而旅行的人脱离了自我,即便年纪轻轻,置身于古旧之物当中,也会变得苍老。在底比斯、帕尔米拉,他的意志与头脑都会像那古老的城市一样陈旧、坍塌。他等于将废墟带到了废墟。
旅行是傻瓜的天堂。起初,我们的旅程使我们发现了那些地方的冷漠。在家中,我梦想自己能置身于那不勒斯,置身于罗马,为那里的美而陶醉,忘却所有的忧伤。于是我打点行装,惜别友人,启程海上,而终于在那不勒斯醒过来时,身旁严峻的现实却令人无可奈何,黯然神伤的自己依然如故,于是唯有逃离这一切。我追寻梵蒂冈和那些圣殿,佯装为所见所想而陶醉,其实并非如此。无论我走到哪里,巨大的失望总伴随着我。
3.热衷于旅行其实是某种弊病深刻影响人们整个思想行为的一种征兆。思想漂泊不定,是因为我们的教育制度在滋生浮躁。尽管我们的身体被迫留在家中,而思想却在四处游荡。我们模仿;但除了模仿漂泊的思想还能模仿什么呢?我们的房屋是按照国外的风格所修建的,我们的搁板是用国外的饰品装点的;我们的见解、我们的爱好、我们的能力一无是处,只有去追寻“过去”和“遥远”。心灵在艺术繁荣的地方创造了艺术,艺术家在自己的头脑中寻求模型。这就等于是将自己的思想运用在要做的事情上,运用在要观察的周围环境上。可为什么我们要照搬陶立克式或是哥特式的风格呢?美好、便利而又恢宏的思想,及其优雅的表现方式距离我们以及任何人都是同样的。倘若美国的艺术家能怀着希望与爱心,精心考察要做的每一件事,考虑一下气候、土壤、昼长、人们的需要,以及政府的制度和存在形式的话,他便能建造一座人人都觉得适合自己的大厦,就连情趣也能得到满足。
坚持自我,切勿模仿。终身修行蓄积起来的力量可以帮助你每一刻都能展示出自己的天才;然而,你若沿袭他人的才智,那只会暂时地、部分地占有它。每个人的长处唯有造物主才能教给他,除非他展示自己的长处,否则没有谁能弄懂那是什么。莎士比亚的授业恩师何在?又是哪位大师造就了富兰克林、华盛顿、培根以及牛顿呢?每个伟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西庇阿的西庇阿主义正是常人所无法模仿的。研究莎士比亚绝不可能造就一个莎士比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切勿奢望过多,切勿鲁莽行事。此刻,这样一句箴言,无畏而恢宏,有如菲迪亚斯的巨凿、埃及人的泥铲、摩西或但丁的手笔,然而却绝非雷同。心灵不可能丰富、雄辩到以千种说法屈尊来重述己行;但是,你要是能聆听元老们所言,就肯定能以同一种方式向他们做出答复,因为耳朵和舌头是属性相同的两种器官。安身于你生命中质朴而又高尚的地界,随心所欲,你便能再造“前世”。
4.我们的宗教、教育、艺术都在放眼国外,社会风尚同样如此。人人都借社会进步之名粉饰自己,却无一人有所进步。
社会根本没有前进。其倒退与进步同样迅速。它在不断地历经变革:野蛮社会、文明社会、基督教社会、富足社会、科技社会;而此种变革并非改良。因为有所得,必有所失。社会习得新的技艺,却丧失了原有的本能。穿着考究、能读能写、勤于思考的美国人与赤身露体的新西兰土人存在多么鲜明的对照呀!前者的衣兜里揣着怀表、铅笔和钞票,而后者的财产仅限于棍棒、长矛、草席和一间不分男女老少几十人同寝的草棚。然而,对比一下这两种人的健康状况你就会发现,白种人已经丧失了自己原始的体力。倘若旅行者所言属实,用一柄巨斧在哪个野蛮人身上砍上一斧,一两天的功夫,肌肉便会合拢,伤口便会愈合,仿佛先前那一斧是砍在柔软的松脂上,而同样的一斧定会将一个白种人送进坟墓。
文明人制造了马车,却失去了对双脚的利用。他依靠拐杖支撑自己,却严重缺乏肌肉的辅佐。他拥有一块精美的日内瓦手表,却失去了靠太阳判别时间的本领。有了一份格林尼治的航海天文历,需要什么信息,肯定都可以查到。但是,走在大街上的人不认识天上的星星,不懂得观察夏至日或冬至日,也不懂得春分日或秋分日。整个年历清清楚楚,在他的头脑中却没有标记。他的笔记簿损坏了他的记忆;图书馆使得他的智慧负载过重;保险公司使得发生意外的次数激增。或许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便利的机械是否也算一种阻碍;追求高雅是否使我们丧失了某种干劲;基督教是否让我们身陷于教条和形式当中而丧失了某种野性的活力。因为每一个斯多葛都是斯多葛信徒,而在基督教的王国里,基督徒又身在何方呢?
道德标准上的偏差并不比高度或体积上的偏差大。现在的人并不比从前的人伟大,时代之初与时代之末的伟人略有相同。因此,十九世纪的科学、艺术、宗教、哲学无法用来培养出比两千三四百年前,普鲁塔克笔下的主人公更加伟大的人物。人类并未与时俱进。福西翁、苏格拉底、阿那克萨格拉、迪奥真尼斯都是些伟大的人物,但他们却未留下任何宗族。即便有人的确属于那些宗族,也不会将自己归于宗师名下,而是独树一帜,建立新的学派。每个时期的艺术品和发明不过是这一时期的装束,并不能振奋民心。改良的机械造成的危害抵消了其所带来的益处。哈德森和白令乘着渔船创造了辉煌业绩,他们的辉煌使得穷尽科学技术、装备精良的巴利和富兰克林舰队惊叹不已。伽利略仅凭一只看戏用的小型望远镜,却发现了一系列史无前例、壮观无比的天体现象。哥伦布乘着一条无甲板的小船发现了新大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工具和机械被淘汰而不复使用,这些东西,曾在几年或是几百年之前备受赞誉,被加以引进,眼前这样的情形真是让人迷惑不解。伟大的天才亦是普通凡人。我们将战争艺术的改进归于科学的功绩,而拿破仑却是凭借露营作战征服了整个欧洲,其中有赤手空拳的勇猛,也有背水一战的信念。拉斯·卡斯说,这位皇帝认为建立一支完美的军队是不现实的,“若非终止了武器、弹药、粮秣、车辆的输送,后来,士兵们也不会去模仿罗马人的做法,领取粮食补给,用手磨磨面,自己来烘烤面包了。”
社会犹如海浪,浪涛滚滚前进,海水却止步不前。海浪中的同一颗粒不会由波浪脊,其一致性仅仅是表面现象而已。一些人今天缔造了国家,翌年却中途陨落,历于是也随之而消逝。
所以,对财产的依赖,包括对保护财产的政府的依赖,都是自立精神必要性的体现。长期以来,人们已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转而关注外物。于是他们开始将宗教、学术、政府机构视为财产的保护人,他们反对对这些机构的攻击,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对财产的攻击。他们衡量相互尊重的标准不是看一个人是什么,而是看这个人有什么。然而,有教养的人出于对自己天性的重新尊重,以自己的财产为耻。他尤其憎恶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倘若它们只是意外收获——是通过继承、馈赠或是违法方式所得,他就会觉得这些并非为己所有,并不属于自己,也没有根植于此处,而仅仅是放在那里,只是因为尚未有革命或是强盗将其拿走。但是,人的生存取决于获取必要的东西,他们所需要的是一种活生生的财产,这种财产不会听命于君主、暴民、革命、火灾、风暴或是破产,而是永远自我延续,与他共呼吸、同命运。“你的命运在寻找你,”阿里·哈理发说,“所以停止对它的追寻吧。”我们过分依赖于外在的东西导致我们盲目推崇数量。政党们的会议越开越多;集会的次数越来越多,伴着每一次呼声震天的宣布:来自埃塞克斯的代表!来自新罕布什尔州的民主党代表!缅因州的辉格党代表!上千双目光在注视,上千只臂膀在挥舞,年轻的爱国者越发感到自己比从前更加强大。同样,改革家们也召集会议,大量的投票,大量的裁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朋友们!难道这样做,上帝便会屈驾进驻你的心灵,与你同在吗?其实恰恰相反。只有人们放弃所有外援,独立自主,我们才能看到他终将坚强,终将成功。每招募一个新手到自己旗下,他就会变得更加懦弱。难道一个人还不如一座城镇吗?不有求于他人,在永无休止的变动之中,你唯一的牢固支柱必定会立刻出现,支撑你身边的一切。懂得力量与生俱来的人,懂得自己之所以懦弱是因为求助于外物的人,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去依靠自己的思想,不断地纠正己行,挺身而立,驾驭自己的身体,创造奇迹。恰如用双脚站立的人要比以头倒立的人更稳健一样。
那么,就去充分利用所有谓之“命运”的东西吧。大多数人与之赌博,赢得一切或是尽失所有,这都取决于那旋转的命运之轮。然而,一定要丢下这些不正当所得,同上帝的法官——“因、果”去交涉。按照上帝的旨意去劳作,去收获,你已经锁住了“机缘”之轮,从此以后,不必再为她的旋转而担惊受怕。政治上的成功、收益的增加、病愈康复、久别朋友的归来,或是别的什么乐事,都能让你精神振奋,于是你会觉得美好的未来就近在咫尺。决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因为除了你自己,除了必胜的原则,没有什么能带给你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