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秘史

一、“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卫青、霍去病甥舅二人是西汉中期抗击匈奴的主将。两人之荣，主要是由于他们的赫赫战功。但是，历史之所以将这个平台提供给他们，则是由于卫青的姐姐卫子夫曾为武帝皇后。他们的身后之衰，却主要是因为卫皇后因戾太子一案而投缳毕命。

　　这在当时很正常。因为在家国一体的政体结构中，“尊尊”是由“亲亲”维护的。宗法血缘关系，是维护封建等级的纽带。这条纽带，堵塞了多少英雄豪杰大展宏图的出路，使他们怀才不遇，抑郁终生。

　　石榴裙下，也成就了多少风云人物，其中真有才能者风云际会，演出了威武雄壮的历史活剧，卫青、霍去病应该就是这类人物；其中那些无才无德者，则招摇过市，成为历史上的小丑。但是，一旦纽带断裂，石榴裙撕破，则都要跟着大倒其霉。

　　就这一点来说，卫青、霍去病的生前是幸运的；在他们身后，卫氏家族则是不幸的。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这是卫氏家族全盛时期，长安城中人私相艳羡之语。实际上，卫子夫之得幸以至“霸天下”，也是由于一个偶然的机会。

　　汉武帝未即位时，已娶长公主女陈阿娇为妃。即位后，即立陈氏为皇后。但是，这位陈皇后却久未生子，刘氏皇族为此都很着急。

　　建元二年（前139）三月上巳，武帝亲幸霸上祓祭。祭罢回宫时，经过胞姊平阳公主家，便走进门去。公主见武帝到来，慌忙迎入，姐弟叙谈一回，又开筵款待。酒过三巡，公主便招出十几个妙龄女子，为武帝劝酒奉觞。原来，平阳公主因为陈皇后无子，特地采选良家女子，蓄养在家中。今日趁着武帝来家饮宴，正好一一唤出，任由他选择召幸。武帝倒是仔细打量一过，无奈一个个都是些寻常脂粉，便索性转过头去。公主就令这些女子退去，另唤一班歌女弹唱侑酒。就中有一歌女娇喉婉转，音声悦耳，引得武帝不由得凝目注视。只见她低眉敛翠，晕脸生红，尤其是那拢成蛇髻状的万缕青丝，油光照影，更觉得妩媚动人。武帝目不转睛，端详多时。那歌女也已有感觉，频送秋波，更令武帝目眩神摇。平阳公主看着武帝的神态，微微而笑，问道：“这个歌女卫氏，色艺如何？”武帝遂问歌女籍贯、姓名，公主说是籍隶平阳，名叫子夫。武帝绝口夸赞道：“好一个平阳卫子夫！”遂借口体热，起座更衣。公主连忙让卫子夫陪着武帝，同入尚衣轩。公主好多时不见武帝出来，便耐心等着。又过了好半晌，才见武帝慢慢走出，面上微带倦容。再过片刻，那卫子夫娇容似醉，姗姗来迟。公主故意瞧着子夫，目不转睛，令卫子夫娇羞地低下头去。武帝为感谢公主的引进，面允酬金千斤。公主谢过赏赐，便令卫子夫入室整妆。整妆已毕，卫子夫拜辞公主，随武帝登车回宫。临行之时，公主抚着她的背，叮咛道：“此去当勉承雨露，将来若得尊贵，幸勿相忘！”卫子夫连连应诺，上车而去。《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传·孝武卫皇后》，此下所述卫后事，并见此传。

　　时已薄暮，武帝带着卫子夫并趋入宫，满以为乘着夜间，能再偕鱼水之欢，却偏偏碰着陈皇后，一再追问卫子夫的来历。武帝随口说是平阳公主的家奴，入宫充役。谁知陈皇后柳眉倒竖，桃靥翻转，冷冷而笑，说：“哪有家奴与皇帝同行的？”说罢，便掉头而去。

　　武帝仔细一想，这陈皇后还是不能得罪。她是姑母长公主的千金，自己当年亲口许诺要金屋藏娇。自己由胶东王得为太子，由太子得为皇帝，都是长公主一手促成。即位后，即尊长公主为窦太主。现在，不能为了一个歌女，伤了姑侄、夫妻之情。于是，他把卫子夫安顿在别室，便到中宫去陪着皇后。那陈皇后见武帝进得宫来，依然板着面孔，冷冷地让他去陪新来的美人。武帝好言相劝，她坚持必须把卫子夫锢置冷宫，不准私见一面。武帝尽管心中很不乐意，也只好按她的要求去做。

　　从此，卫子夫被禁锢在冷宫之中，武帝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事过境迁，陈皇后疏于提防，不再查问。武帝也似乎忘记了那次邂逅。

　　后来，武帝因宫女过多，准备经过当面察视，然后根据优劣，决定去留。那一班闷居深宫的女子，既没有机会被召幸，便巴不得及早回家，趁着年华未老，也好另行择配。在这一班女子中，就有被冷落了的卫子夫。一年多以前，她被平阳公主引进给武帝，开始感到很荣幸，满以为从此就可陪伴少年天子，谁知道一入宫，就被皇后嫉视，当即被打入冷宫，连出入都被人严密监管。后来虽然有所放松，总觉得与武帝咫尺天涯，再无召幸之日。所以，她也盼着能趁机跳出宫去，再去做她的歌女，倒也轻松快活。听到召唤，她只是粗粗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的乌云，给脸上薄薄地施了一层朱粉，随着众女走上大殿，等待发落。武帝按着名册一一点验，不中意的出宫，中意的留下。等看到“卫子夫”的名字，一下子触动了武帝的旧情。他看着眼前的卫子夫，只见她头上的万缕青丝依然，窈窕的身材依旧，只是清瘦了几分，正拜倒在座前，请求释放出宫。武帝又惊又爱，赶忙好言抚慰，命她留下。卫子夫不敢违拗，只好侍立一旁。待被淘汰的都出宫后，她奉命留居，没奈何只好退回宫内。

　　第二天夜间，内侍传旨，宣召卫子夫进见。她亭亭入见，款款下拜。武帝赶忙把她揽入怀里，倾诉一年的离情。卫子夫却半是怨愤半是撒娇地说：“臣妾不应再近陛下，倘若再被皇后得知，妾一死不足惜，只恐怕要给陛下添上几许麻烦哩！”武帝听出话中的揶揄之意，遂淡淡地说：“此处与正宫相距甚远，不致被闻，即使被闻，也无所谓。况且我昨晚做得一梦，梦见你所立之处，有数株梓树，梓与子同音。我尚无子，莫非应在你身上，应当替我生子么！”卫子夫被召幸后，果然怀娠在身，果然又惹动了陈皇后的妒火。

　　陈皇后察知卫子夫怀娠在身，立即往见武帝，嗔怪他违约。武帝却不再迁就她，反而埋怨她无子，只好召幸卫氏，以求麟儿。皇后无话可说，愤愤离去。她遍求名医，屡服宜男神药，一时却不见效，遂妒极恨生，多方设法，要害卫氏。武帝恨其奇妒，从此再不入寝中宫。后又因巫蛊一案，干脆把她废徙长门宫。

　　武帝加意保护卫氏，不但封卫子夫为夫人，连她的兄弟姐妹也一起加封。不料，武帝的梓树之梦一时竟然没有应验，卫子夫尽管专宠后房，却连生三女。直到元朔元年（前128），才产下麟儿。武帝年已及壮，终于如愿以偿，不胜快慰。三日开筵，取名为刘据。一面下诏命仿行古礼，立祠祭神，使东方朔、枚皋等文人著文，垂为纪念。一面册立卫子夫为皇后。满朝文武，忙得不亦乐乎。并纪瑞改元，称元光七年为元朔元年。《汉书》卷六十三《武五子传·戾太子刘据》，此下所述戾太子事，并见此传。

　　元狩元年（前122），皇子刘据七岁，册立为皇太子，储作国本。

　　至此，皇后卫子夫，母仪天下。长安人私相艳羡，编成一歌道：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

　　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当时，卫子夫的同母弟卫青为大将军，与其三子俱封侯爵，其外甥霍去病亦得封为冠军侯。霍去病同父弟霍光，这时也进入长安补为充郎官。卫氏父子甥舅，一门五侯，真个是势倾朝右，煊赫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