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日下午3:30,一辆黑色大轿车开进了首辅大臣官邸车库。一名官邸女护卫从车后厢搬下一张轮椅,另一名女护卫恭敬地拉开车门,扶着尚小君坐到轮椅上。
车库里再没有别人,只有尚小君、司机和这两名女护卫。
两名女护卫推着尚小君进入一间隐秘的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门打开,展现在尚小君面前的,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尽头,沈荣轩坐在办公桌后面,伏案批阅着什么。
尚小君丝毫没有思想准备,没想到出了电梯直接就是沈荣轩的办公室。看来,这具电梯并不是平时公开出入用的,而是一条私密性极强的通道。
女护卫把轮椅交给秘书,然后又从电梯返回去了。
秘书弯腰对尚小君笑道:“夫人下午好。”然后,把轮椅小心地推过去,一直推到沈荣轩办公桌对面。
然后,秘书尤为尚小君端上茶点,轻轻一躬身,转身远去,从正门出了办公室。
从尚小君一进来,沈荣轩就没看她一眼,只是伏案批阅。直到秘书出去带上了门,沈荣轩才放下笔,抬起头来,凝视着尚小君。
“呵呵,”片刻后,沈荣轩才微笑道,“东林四载,之后多年再无联系。夫人别来无恙?”
尚小君也笑道:
“季墨兄别来无恙?……啊,季墨兄如今贵为首辅,妾身仍以当年同窗之称呼,也许太过冒犯了……要不,仍叫您‘沈阁老’?还是……仍叫‘季墨兄’?”
沈荣轩一怔,随即呵呵笑道:
“哪里哪里,夫人太见外了。当然是‘季墨兄’为好……1914届的同窗中一直没有消息的,可就只有夫人你了。呵呵,这些年,眼看着当年的老同学一个个的都做了栋梁,整日围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只有夫人你一个人做陶潜,终年听着风声雨声读书声……殊不知,当年为夫人发奖学金的教导主任,也是不止一次感叹,说那些钱发给夫人算是打水漂了。早知道就发给我沈荣轩了,呵呵呵……”
“呵呵呵……”
尚小君也摆摆手,低头笑道:
“不提了不提了……想不到季墨兄坐了这么多年办公室,还是没把你这张嘴磨圆滑了啊!呵呵……”
然后,她看了看挂钟,笑道:
“好了,我知道季墨兄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见见我这个老同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就不再跟你闲聊了。那我开门见山了哦。”
沈荣轩笑道:
“请。”
尚小君收起笑容,换上一副肃穆的表情,叹了口气道:
“辽阳公主殿下,还有家婿挺之双双在西北不幸蒙难,现在人民卫队群龙无首,这个季墨兄是知道的了。”
沈荣轩双肘撑着桌面,右手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尚小君,点点头:
“嗯。”
尚小君继续叹道:
“所以啊,眼下挺之尸骨未寒,就有人骑到你老同学的女儿头上了。”
“夫人什么意思?”沈荣轩盯着她,微笑道,“从何说起?”
他心里暗暗笑道:尚小君还真是来叫板的。可惜,向小强死后,内阁收编人民卫队是势在必行,别说骑到你女儿头上,就是骑到更大人物的头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尚小君并没有指责“东厂派人监视人民卫队”之类的,反倒说出了令他想都没想到的话。
听着尚小君说出秀秀的“悲惨遭遇”,那肚子疼是如何野心勃勃、豺狼嘴脸毕现、既欲收编向小强的权力、又欲收编向小强的遗孀的,沈荣轩脸上是越来越凝重,心中却是越来越惊喜。
“哦……哦……”他缓缓摇着头,用笔轻轻点着纸,叹道,“没想到世态炎凉,竟至于此……不瞒夫人说,令嫒原先也是东厂编制,可以说也是我的下属了。我虽然没直接领导过令嫒,但是江局长,也就是先前的江处长,曾经就是令嫒的直接上司。江局长经常在我这里夸赞令嫒,说小姑娘很有才能,人品也好,虚心,踏实,肯吃苦,也耐得下性子来……
“尤其最近跟着令贤婿,在人民卫队历练了一年多,虽然职务一直不高,但实际干的都是些挑大梁的活儿,可以说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了。我是一直很欣赏尚秀的。……呵呵,我不是当着老同学说好听话,尚秀这小姑娘的能力,恐怕在令贤婿之上。就算还不能担起整个人民卫队,起码也不应该再当副官了。真的,如果令嫒还在东厂,现在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小副官。可能已经独当一面了。”
……
尚小君没说话,只是摇头笑着,显得很感慨,又显得有话想说,却说不出口的样子。
沈荣轩已经猜透了七八分。他故意叹道:
“可惜,人民卫队终究属于军方,我这个老同学也插不上手啊……怎么,令嫒还想在外面做事?你们现在也是大宅门了,她不想在家舒服的当大小姐?”
尚小君更是摇头叹道:
“我也这么劝她来着,但是小女这颗心看来还是圈不住。她也不忍心看着挺之一手创建的人民卫队,落到那奸佞小人的手里。”
“呵呵……”沈荣轩端起茶杯喝着,“那夫人的意思是……”
尚小君呵呵一笑,摇摇头说道:
“季墨兄啊,真服了你了。你这日理万机的大忙人,打起太极拳来比我这妇道人家还沉得住气……好好好,我投降了。老同学,我们就挑明了说吧。”
沈荣轩放下杯子,带着一丝胜利的微笑:
“求之不得。”
尚小君说道:
“季墨兄你一直和挺之有些芥蒂,这个我是知道的。这也是我来南京这么久,一直不方便来找你这老同学叙旧的原因。我知道,你并不是和挺之有什么私怨。挺之年纪轻轻,手握一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又得到女皇陛下的绝对信任,位高权重,炙手可热。这都不是什么好事。对他自己不是好事,对大明更不是好事。我大明立宪至今几十载,国富民强,吏治清明,靠得就是‘监督、制衡’四个字。而这样一股几乎不受监督的力量存在,无疑是我大明的隐患,说是定时炸弹也不为过。季墨兄深明大义,为国为民,宁可得罪陛下最信任的人,也要为大明解除这一隐患,我尚小君虽是挺之的岳母,也是非常钦佩的。
“如今挺之不在了,我也不再是谁的岳母,在此事中已无任何利害关系。季墨,我们都是东林人,都主张士大夫于天子共治天下,主张民贵君轻,主张军队国家化。而人民卫队的出现,无疑是与以上精神背道而驰的。长久看来,肯定是对国家有害的。”
尚小君一边说,沈荣轩一边轻轻点着头,全神贯注地听着,微微露出赞许的笑容。
尚小君顿了顿,又有些为难地说道:
“尤其是……尤其是现在,小女又受着小人的欺负,你看……你不是军方,又插不上手……”
沈荣轩笑道:
“夫人这一席话,堪称深明大义,也实在令季墨汗颜。平心说,季墨一直与令贤婿耿耿于怀,又怎能说其中没有几分争权的私欲呢?唉……呵呵,物是人非,不提了。”
他用笔尖轻轻点着面前的文件纸,沉思了一会儿,抬头说道:
“沈某虽然不能直接影响人民卫队,但却可以影响陛下。而陛下是可以直接控制人民卫队的。这样,我可以向陛下建言,先让李长贵暂代总司令之职,然后人民卫队增设一到两个部门,我会让陛下把新部门交给尚秀来领导。我也会设法补充些人进去,在里面做她的后盾。至于杜子腾,他原来也是东厂的,呵呵,我知道他。现在李长贵在其上,尚秀在其侧,几天就能把他架空。……呵呵,季墨这样安排,不知夫人你放心了吧?”
尚小君心中暗自得意,事情正像她预料的一样,而且也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不过,她“呵呵”笑着,却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是太顺利了。沈荣轩不会这么单纯吧?
沈荣轩也笑道:
“呵呵……夫人,季墨也有一个不情之请,说出来可能有些冒昧,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尚小君心中忐忑,呵呵笑着:
“季墨兄说哪里话……”
沈荣轩笑道:
“秀秀这孩子,我是非常喜欢的。而且……呵呵,你也知道当年的那些事。内人一直也很……哦,跟你就不说‘内人’了,她也是你的老同学嘛。凤萍一直也是想着秀秀的。沈某膝下也无子女,如夫人愿意成全,季墨和内人凤萍愿意收秀秀为干女儿。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尚小君的脑袋一下子就空白了。
她足足呆了好几秒钟,才缓过神来。尚小君第一个念头就是:沈荣轩要把秀秀夺走!他要把秀秀夺去当作他控制人民卫队的工具!至于他如何把秀秀夺去,很简单,用他的夫人,许凤萍!
他说是认秀秀当干女儿,但许凤萍本来就是秀秀的生母!只要秀秀以女儿的姿态出现在她跟前——别管是“亲”的还是“干”的——那母女连心,很快都会变成亲的!
……到时候,秀秀还能跟自己亲吗?
她原想用人民卫队当诱饵,让沈荣轩为秀秀铺路,可没想到沈荣轩还有这一手!
看着笑呵呵的沈荣轩,尚小君后背的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