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诗》云:"参差荇菜。"《尔雅》云:"荇,接余也。"字或为莕。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深。今是水悉有之,黄花似莼,江南俗亦呼为猪莼,或呼为荇菜。刘芳具有注释。而河北俗人多不识之,博士皆以参差者是苋菜,呼人苋为人荇,亦可笑之甚。
【译文】《诗经》上有"高低不齐的荇菜。"《尔雅》说:"荇菜,就是接余。""荇"字有时写作"莕"。从前的儒士都解释说:荇菜是一种水草,圆圆的叶子,细细的茎,随水的深浅而生长。现在,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这种植物,黄色的花和莼菜花相同,江南民间也称为"猪莼",或叫做"荇菜"。刘芳对这些都做了注,但黄河以北的百姓大多不认识荇菜,连饱读诗书的博士官都把这种参差不齐的荇菜当成"苋菜",把"人苋"叫做"人荇",也实在太可笑了。
【原文】《诗》云:"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并以荼,苦菜也。又《礼》云:"苦菜秀。案:《易统通卦验玄图》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历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则如此也。一名游冬,叶似苦苣而细,摘断有白汁,花黄似菊。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释劳。案:郭璞注《尔雅》,此乃蘵黄蒢也。今河北谓之龙葵。梁世讲《礼》者,以此当苦菜;既无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误也。又高诱注《吕氏春秋》曰:"荣而不实曰英。"苦菜当言英,益知非龙葵也。
【译文】《诗经》中有:"谁说荼菜苦?"《尔雅》和《毛诗传》都认为"荼"是"苦菜"。而《礼记》说:"苦菜开花而不结实。"按,《易统通卦验玄图》说:"苦菜生长在寒冷的深秋,经过冬季和春季,到夏季才长大。"现在中原的苦菜就是这样。苦菜又名"游冬",叶子像苦苣菜但略细一些,掐断后有白汁流出,花黄得像菊花一样。江南地区还有一种苦菜,叶子像酸浆草,花有的是紫色,有的是白色,果实像珠子一样大小,成熟后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黑色,吃了这种苦菜可解除疲劳。按,郭璞《尔雅注》说,这种苦菜是蘵草,即黄蒢。现在黄河以北的人称它为"龙葵"。梁朝有个讲解《礼记》的人,把它当作苦菜,认为它没有宿根,到春天才能生长,这是一个大误会。此外高诱注的《吕氏春秋》中说:"开花而不结果的叫英。"由此,苦菜应当叫做"英",更知不是"龙葵"。
【原文】《诗》云:"有杕之杜。"江南本并木傍施大,《传》曰:"杕,独貌也。"徐仙民音徒计反。《说文》曰:"杕,树貌也。"在《木部》。《韵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为夷狄之狄,读亦如字,此大误也。
【译文】《诗经》中说:"有一株孤孤单单的棠梨树。"江南版本的"杕"字都是"木"字旁加一个"大"字。《毛诗传》解释说:"杕,孤独的样子。"徐仙民音"杕"为"徒计反。"《说文解字》说:"杕,树木的样子。"且本字在《木部》中。《韵集》音它为"次第"的"第",而黄河以北的版本都注为"夷狄"的"狄",读音也与"狄"字相同,这是一个大失误。
【原文】《诗》云:"駉駉牡马。"江南书皆作牝牡之牡,河北本悉为放牧之牧。邺下博士见难云:"《駉颂》既美僖公牧于垧野之事,何限騲骘乎?"余答曰:"案:《毛传》云:'駉駉,良马,腹干肥张也。'其下又云:'诸侯六闲四种: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若作放牧之意,通于牝牡,则不容限在良马独得駉駉之称。良马,天子以驾玉辂,诸侯以充朝聘郊祀,必无騲也。《周礼·圉人职》:'良马,匹一人。驽马,丽一人。'圉人所养,亦非騲也;颂人举其强骏者言之,于义为得也。《易》曰:'良马逐逐。'《左传》云:'以其良马二。'亦精骏之称,非通语也。今以《诗传》良马,通于牧騲,恐失毛生之意,且不见刘芳《义证》乎?"
【译文】《诗经》上有:"肥肥的公马"。江南版本《诗经》都作"牝牡"的"牡"字,而黄河以北版本都是"放牧"的"牧"字。邺下有位博士诘问我:"《鲁颂·駉》既是赞颂鲁僖公在郊外放牧之事,为什么要局限公马、母马呢?"我回答说:"根据《毛诗传》的解释,'駉駉,良马腹部和躯干肥壮的样子。'接下又写道:'诸侯有六个马厩,四种马:即良马、戎马、田马、驽马。'如果解释为'放牧'的意思,公马或母马都说得通,也就不避限于用'駉駉'来形容良马了。良马,天子用它驾玉车,诸侯用来去朝见天子,去郊外祭祀天地,这一定没有母马。《周礼·圉人职》说:良马,一人饲养一匹;驽马,一人饲养两匹。圉人所养的,也不是母马,诗人列举的是良马中的强俊者,这才能与文义相合。《易经》说:'两匹良马奔逐。'《左传》说:'用两匹良马。'这都是对精壮骏马的称呼,并不是通称所有的马。现在把《毛诗传》上的良马等同于牧马和母马,恐怕有违毛苌的本意,况且,难道没看见刘芳在《毛诗笺音义证》中对这一点的注释吗?"
【原文】《月令》云:"荔挺出。"郑玄注云:"荔挺,马薤也。"《说文》云:"荔,似蒲而小,根可为刷。"《广雅》云:"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马蔺。《易统通卦验玄图》云:"荔挺不出,则国多火灾。"蔡邕《月令章句》云:"荔似挺。"高诱注《吕氏春秋》云:"荔草挺出也。"然则《月令注》荔挺为草名,误矣。河北平泽率生之。江东颇有此物,人或种于阶庭,但呼为旱蒲,故不识马薤。讲《礼》者乃以为马苋;马苋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马齿。江陵尝有一僧,面形上广下狭;刘缓幼子民誉,年始数岁,俊晤善体物,见此僧云:"面似马苋。"其伯父縚因呼为荔挺法师。縚亲讲《礼》名儒,尚误如此。
【译文】《月令》说:"荔挺长出来了"。郑玄注解说:"荔挺是马薤。"《说文》说:"荔,像蒲而略小,根可做刷子。"《广雅》说:"马薤是荔。"《通俗文》也称"荔"为"马蔺";《易统通卦验玄图》中说:"荔草长不出来,国家就会多火灾。"蔡邕《月令章句》说:"荔草的茎钻出地面。"高诱注《吕氏春秋》说:"荔草的茎冒出来了。"然而《月令注》把"荔挺"当成草的名字,错了。河北地区的沼泽中到处生有荔草。江东却少有这种东西,有人将它种在庭院里,只是称它为旱蒲,所以不知道"马薤"这个名字。讲解《礼记》的人把荔称为"马苋"马苋能够吃,也叫"豚耳",俗名"马齿苋"。江陵曾有一位僧人,脸形上宽下窄;刘缓的小儿子刘民誉,刚刚几岁却聪明过人,善于描摹事物,他看见了这位僧人,说:"他的脸像马齿苋。"他的伯父刘縚因此称此僧为"荔挺法师"。刘縚是讲解《礼记》的著名儒者,尚且会出现这样的错误。
【原文】《诗》云:"将其来施施。"《毛传》云:"施施,难进之意。"郑《笺》云:"施施,舒行貌也。"《韩诗》亦重为施施。河北《毛诗》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俗遂是之,恐为少误。
【译文】《诗经》说:"请从从容容来。"《毛诗传》说:"施施,难以行进的意思。"郑玄的《毛诗传笺》说:"施施,缓缓地行走的样子。"《韩诗外传》也重叠"施"为"施施"。黄河以北的《毛诗》都写作"施施"。江南过去的旧版本,都单作一个"施"字,习俗上就认同了它,恐怕这是个小错误。
【原文】《诗》云:"有渰萋萋,兴云祁祁。"毛《传》云:"渰,阴云貌。萋萋,云行貌。祁祁,徐貌也。"《笺》云:"古者阴阳和,风雨时,其来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已是阴云,何劳复云"兴云祁祁"耶?"云"当为"雨",俗写误耳。班固《灵台诗》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此其证也。
【译文】《诗经》中说:"有渰萋萋,兴云祁祁。"《毛诗传》说:"渰,阴云密布的样子。萋萋,云移动的样子。祁祁,舒缓的样子。"郑玄《诗经传笺》说:"古时候,阴阳和谐,风雨及时,它们来时总是舒舒缓缓,不是急风暴雨。"按:"渰"已是阴云,为什么还要重复用"兴云祁祁"呢?可见"云"字当为"雨"字,流行的写法错了。班固的《灵台诗》说:"三光宣泄着光芒,五行安排着大自然的季节,习习的和祥风,祁祁的及时雨。"这就是"云"为"雨"的笔误的证明。
【原文】《礼》云:"定犹豫,决嫌疑。"《离骚》曰:"心犹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释者。案:《尸子》曰:"五尺尤为犹。"《说文》云:"陇西谓犬子为犹。"吾以为人将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如此往还,至于终日,斯乃豫之所以为未定也,故称犹豫。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犹,兽名也,既闻人声,乃豫缘木,如此上下,故称犹豫。狐之为兽,又多猜疑,故听河冰无流水声,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则其义也。
【译文】《礼记》中说:"定犹豫,决嫌疑。"《离骚》说:"心犹豫而狐疑。"前代儒生没有对这两句话进行过解释。按:《尸子》说:"身长五尺的狗叫做犹。"《说文》说:"陇西人称小狗为犹。"我认为人带着狗走,狗喜欢先跑到人的前面,等人不到,又来迎接等候,这样跑来跑去,直到一天结束,这就是"豫"字解释为左右不定的缘故,因此称狗为"犹豫"。有人根据《尔雅》说:"犹长得像麂,善攀爬树木。"犹是一种野兽的名字,听到人的声音后,就预先爬到树上,这样爬上爬下,所以称为犹豫。狐狸这种野兽,其性多疑,因此要听到河冰下面没有流水声,才敢过河。现在俗话说:"狐疑是虎卜。"就是这个含义。
【原文】《左传》曰:"齐侯痎,遂痁。"《说文》云:"痎,二日一发之疟。痁,有热疟也。"案:齐侯之病,本是间日一发,渐加重乎故,为诸侯忧也。今北方犹呼痎疟,音皆。而世间传本多以痎为疥,杜征南亦无解释,徐仙民音介,俗儒就为通云:"病疥,令人恶寒,变而成疟。"此臆说也。疥癣小疾,何足可论,宁有患疥转作疟乎?
【译文】《左传》记有:"齐侯痎,遂痁"。《说文》说:"痎,两天发生一次的疟疾。痁是常发热的疟疾。"按:齐景公的病,本是两天发作一次,较原来逐渐加重,成了诸侯忧虑的事情。现在,北方人仍称为"痎疟","痎"音"皆"。可是世间的传本中,多把"痎"写成"疥",杜预对此也未作过解释,徐仙民只说"痎"音"介",浅陋迂腐的儒生就根据这一说法疏通说:"患了疥疮,使人有怕寒的症状,转变成了疟疾。"这是想当然的瞎话。疥癣那样的小毛病,何足挂齿,难道患疥癣就会转化成疟疾吗?
【原文】《尚书》曰:"惟影响。"《周礼》云:"土圭测影,影朝影夕。"《孟子》曰:"图影失形。"《庄子》云:"罔两问影。"如此等字,皆当为光景之景。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谓为景。《淮南子》呼为景柱,《广雅》云:"晷柱挂景。"并是也。至晋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影(去掉景),音于景反。而世间辄改治《尚书》、《周礼》、《庄》、《孟》从葛洪字,甚为失矣。
【译文】《尚书》中有:"惟影响。"《周礼》中有:"土圭测影,影朝影夕。"《孟子》说:"图影失形。"《庄子》又说:"罔两问影。"这些"影"字,都是"光景"之"景"。凡是阴景,都是因为有光而产生的,所以叫做"景",《淮南子》称"景"为"景柱",《广雅》说:"晷柱挂景。"都是这样的。直至晋朝葛洪在《字苑》中,才在"景"字傍加"彡",且音为"于景反"。而世间的一些人就把《尚书》、《周礼》、《庄子》、《孟子》中的"景"字改从了葛洪写的"影"字。这是十分错误的。
【原文】太公《六韬》,有天陈、地陈、人陈、云鸟之陈。《论语》曰:"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为鱼丽之陈。"俗本多作阜傍车乘之车。案诸陈队,并作陈、郑之陈。夫行陈之义,取于陈列耳,此六书为假借也,《苍》、《雅》及近世字书,皆无别字;唯王羲之《小学章》,独阜傍作车,纵复俗行,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也。
【译文】姜太公的《六韬》中,有天陈、人陈、云鸟陈等。《论语》中有:"卫灵公向孔子询问行军布陈的事。"《左传》中说:"布鱼丽陈。"俗本通常把"陈"字作阜旁加"车乘"的"车"。按以上陈队的"陈"字,都作陈国、郑国的"陈"字。列陈的含义,取义于"陈列"这个词,这在六书中就是假借,《苍颉篇》、《尔雅》以及近代的字书,都没写成别的字;只有王羲之的《小学章》中,写为阜旁加"车"字,即使俗本又流行,也不应当回头去改《六韬》、《论语》、《左传》等中的"陈"字为"阵"字。
【原文】《诗》云:"黄鸟于飞,集于灌木。"《传》云:"灌木,丛木也。"此乃《尔雅》之文,故李巡注曰:"木丛生曰灌。"《尔雅》末章又云:"木族生为灌。"族亦丛聚也。所以江南《诗》古本皆为丛聚之丛,而古丛字似最字,近世儒生,因改为最,解云:"木之最高长者。"案:众家《尔雅》及解《诗》无言此者,唯周续之《毛诗注》,音为徂会反,刘昌宗《诗注》,音为在公反,又祖会反:皆为穿凿,失《尔雅》训也。
【译文】《诗经》中有:"黄鹂飞呀飞,聚集在灌木上。"《毛诗传》说:"灌木就是丛生的树木。"这正是《尔雅》的注释,因此李巡注释说:"树木丛生就称为灌。"《尔雅》末章又说:"树木族生的称为灌。""族",就是"丛、聚"的意思。所以江南地区的《诗经》古本中都是"丛聚"的"丛"字,而古"丛"字像"最"字,近代的儒生,因而将它改成了"最",解释说:"是树木中最高大的。"按,各家研究《尔雅》及解释《诗经》的,都没有这样说的,只有周续之的《毛诗注》对这个字音为"徂会反"。刘昌宗的《诗注》音为"在公反"或"祖会反":这都是牵强附会,违背了《尔雅》诂训的原意。
【原文】"也"是语已及助句之辞,文籍备有之矣。河北经传,悉略此字,其间字有不可得无者,至如"伯也执殳","于旅也语","回也屡空","风,风也,教也",及《诗传》云:"不戢,戢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如斯之类,傥削此文,颇成废阙。《诗》言:"青青子衿。"《传》曰:"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者,斜领下连于衿,故谓领为衿。孙炎、郭璞注《尔雅》,曹大家注《列女传》,并云:"衿,交领也。"邺下《诗》本,既无"也"字,群儒因谬说云:"青衿、青领,是衣两处之名,皆以青为饰。"用释"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学,闻经传中时须也字,辄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译文】"也"字是语尾词及语助词,文籍中都见到它。黄河以北版本的经、传,都省略了这个字,这中间有些"也"字是不能没有的,像"伯也执殳","于旅也语","回也屡空","风,风也,教也",以及《诗传》中所说的:"不戢,戢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这一类的句子,如果去掉"也"字,就成了残缺的句子。《诗经》说:"青青子衿。"《毛传》说:"青衿,青色的领子,学生穿的衣服。"按,古时候,斜领向下与衣衿相连,所以衣领也叫衿。孙炎、郭璞注的《尔雅》,曹大家注的《列女传》中,都说:"衿,交叠于胸前的衣领。"邺下版的《诗经》中,没有"也"字,儒生们因而荒谬地说:"青衿、青领,是衣服上两处地方的名称,都用青颜色作装饰。"用这个说法来解释"青青"二字,是特大的错误。还有一些知识浅薄的学子,听说经、传中常常用"也"字,动辄随意添加,常常用得不当,更属可笑。
【原文】《易》有蜀才注,江南学士,遂不知是何人。王俭《四部目录》,不言姓名,题云:"王弼后人。"谢炅、夏侯该,并读数千卷书,皆疑是谯周;而《李蜀书》一名《汉之书》,云:"姓范名长生,自称蜀才。"南方以晋家渡江后,北间传记,皆名为伪书,不贵省读,故不见也。
【译文】《易经》有蜀才作的注解,江南的学子,竟不知道蜀才是何许人。王俭的《四部目录》中,也没有谈到他的姓名,只写了"王弼后人"。谢炅、夏侯应读了几千卷书,都怀疑蜀才就是蜀国的谯周;而《李蜀书》也称为《汉之书》,中有:"其人姓范名长生,自称蜀才。"南方人认为晋朝渡江之后,北方的传记都被指为伪书,不认真阅读它们,所以没有看到这段记载。
【原文】《礼·王制》云:"臝股肱。"郑注云:"谓揎衣出其臂胫。"今书皆作擐甲之擐。国子博士萧该云:"擐当作揎,音宣,擐是穿著之名,非出臂之义。"案《字林》,萧读是,徐爰音患,非也。
【译文】《礼记·王制》说:"赤裸着股和肱。"郑玄说:"此句说的是捋起衣服、露出臂和腿。"现在的书都把"捋"字写成"擐甲"的"擐"字。国子学博士萧该认为:"'擐'应当是'揎'字,音'宣','擐'是穿着的意思,没有露出手臂的含义。"查考《字林》,萧该的读音是正确的,徐爰把"擐"读为"患",是不对的。
【原文】《汉书》:"田肯贺上。"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国刘显,博览经籍,偏精班《汉》,梁代谓之《汉》圣。显子臻,不坠家业。读班史,呼为田肯。梁元帝尝问之,答曰:"此无义可求,但臣家旧本,以雌黄改'宵'为'肯'。"元帝无以难之。吾至江北,见本为"肯"。
【译文】《汉书》中有:"田肯贺上。"江南的版本"肯"作"宵"。沛国人刘显,博览经籍,尤为精通班固的《汉书》,梁朝人称他为"《汉》圣"。刘显的儿子刘臻,不失家传儒业。他读班固的《汉书》,读作"田肯"。梁元帝曾问他这样读的原因。他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含义可寻求,只是我家的旧本中,都用雌黄把'宵'字改成了'肯'字。"元帝也没有难住他。我到江北后,看见那里的版本原来就写作"肯"字。
【原文】《汉书·王莽赞》云:"紫色蛙声,余分闰位。"盖谓非玄黄之色,不中律吕之音也。近有学士,名问甚高,遂云:"王莽非直鸢髆虎视,而复紫色蛙声。"亦为误矣。
【译文】《汉书·王莽赞》说:"其色不正,其声邪,其位非正统。"大意是说:"王莽的帝位,不是玄黄正色,不合符律吕正音。最近有位学士,名望很高,竟然说:"王莽不但长着鹰的臂膀、虎的眼睛,而且还有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声音。"这也是错误的。
【原文】简策字,竹下施朿,末代隶书,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为夹者;犹如刺字之傍应为朿,今亦作夹。徐仙民《春秋》、《礼音》,遂以筴为正字,以策为音,殊为颠倒。《史记》又作悉字,误而为述,作妒字,误而为姤,裴、徐、邹皆以悉字音述,以妒字音姤。既尔,则亦可以亥为豕字音,以帝为虎字音乎?
【译文】简策的"策"字,是"竹"字下面放一个"朿"字,后代隶书中,写得像杞国、宋国的"宋"字,也有在"竹"字下加一个"夹"字的;就像"刺"字的偏旁应当是"朿",现在也写作"夹"。徐仙民的《春秋左氏传音》、《礼记音》中,竟以"筴"字为正确的字,以"策"作读音,这是完全颠倒了。《史记》在写"悉"字时,也误写为"述"字,写"妒"字时,误写为"姤"字,裴骃、徐广、邹诞生都以"悉"字给"述"字注音,以"妒"字给"姤"字注音。既然这样,那么也可以"亥"字为"豕"字注音,以"帝"字为"虎"字注音吗?
【原文】张揖云:"虙,今伏羲氏也。"孟康《汉书》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谧云:"伏羲或谓之宓羲。"按诸经史纬候,遂无宓羲之号。虙字从虍,宓字从宓(去掉必),下俱为必,末世传写,遂误以虙为宓,而《帝王世纪》因更立名耳。何以验之?孔子弟子虙子贱为单父宰,即虙羲之后,俗字亦为宓,或复加山。今兖州永昌郡城,旧单父地也,东门有《子贱碑》,汉世所立,乃曰:"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是知虙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以为宓,较可知矣。
【译文】张揖说:"虙,即现在所说的伏羲氏。"孟康《汉书》古文注也说:"'虙',就是今天的'伏'。"而皇甫谧却说:"伏羲,有人也写为宓羲。"按,各种经、史、纬、候之书,没有宓羲这个称呼。"虙"字从"虍","宓"字从"宓(去掉必)",下面都为"必",后来的传抄,误把"虙"字写成"宓",《帝王世纪》据此另立了一个"宓羲"的名称。怎样来验证呢?孔子的弟子虙子贱任单父宰,他就是虙羲的后代,他的姓俗写作"宓",有的在它下面再加个"山"。现在兖州的永昌郡城,就是昔日单父主管的旧址,城东门有一块"子贱碑",是汉代竖立的,上面刻着:"济南人伏生,是子贱的后人。"由此可知:"虙"与"伏",自古以来就通用,后人误将"虙"写成"宓"的原因,大略可知了。
【原文】《太史公记》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此是删《战国策》耳。案:延笃《战国策音义》曰:"尸,鸡中之主。从,牛子。"然则,"口"当为"尸","后"当为"从",俗写误也。
【译文】《太史公记》中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这是从《战国策》中摘取的。按,延笃《战国策音义》说:"尸,鸡群中的头目。从,牛群中的幼牛。"由此可知,"口"字当是"尸"字,"后"应是"从"字,世间流行的写法是错误的。
【原文】应劭《风俗通》云:"《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姓,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伎痒,不能无出言。'"案:伎痒者,怀其伎而腹痒也。是以潘岳《射雉赋》亦云:"徒心烦而伎痒。"今《史记》并作"徘徊",或作"彷徨,不能无出言",是为俗传写误耳。
【译文】应劭的《风俗通》说:"《太史公记》中有:'高渐离改名换姓,给人作仆役,藏身在宋子县。时间久了,劳作辛苦,听到家中堂上有客人击筑而歌,他不禁技痒,不能不唱了起来。'"按,所谓技痒,就是怀有某种技艺,自己像发痒一样想表现。因此,潘岳《射雉赋》也说:"只是心烦和技痒。"现在的《史记》都写成"徘徊",或者写作"彷徨,不能无出言。"这是被世俗人传抄错了。
【原文】太史公论英布曰:"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妒媚,以至灭国。"又《汉书·外戚传》亦云:"成结宠妾妒媚之诛。"此二"媚"并当作"媢",媢亦妒也,义见《礼记》、《三苍》。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宪王后妒媢。"王充《论衡》云:"妒夫媢妇生,则忿怒斗讼。"益知媢是妒之别名。原英布之诛为意贲赫耳,不得言媚。
【译文】太史公评论英布说:"杀身之祸起自爱姬,源于妒媚,以致灭国。"又《汉书·外戚传》也说:"汉成帝的皇后因妒媚而遭杀身之祸。"这两处的"媚"都应当作"媢","媢"也是嫉妒的意思。这个含义可见于《礼记》、《三苍》。况且《五宗世家》也说:"常山宪王的王后妒媢。"王充的《论衡》说:"妒夫媢妇同处一室,就会互相忿怒斗讼。"由此更可知道"媢"是"妒"的另一种说法。推究英布被杀的原因,是他怀疑贲赫与其妻有奸,不能说是"媚"。
【原文】《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诸本皆作山林之"林"。开皇二年五月,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旁有铜涂镌铭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尽幷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灭,见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其书兼为古隶。余被敕写读之,与内史令李德林对,见此称权,今在官库;其"丞相状"字,乃为状貌之"状",丬旁作犬;则知俗作"隗林",非也,当为"隗状"耳。
【译文】《史记·秦始皇本纪》说:"始皇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人,在东海之滨议事。"各种版本都写作"山林"的"林"。隋开皇二年五月,长安的百姓掘出一个秦时的铁秤锤,旁边有镀铜的雕刻铭文二处,其中一处刻着:"甘六年,秦始皇兼并了天下各诸侯国,百姓很安定,称号为皇帝,下诏任隗状、王绾为丞相,度量不统一而有疑问的,都明确和统一了。"总共四十个字。另一处刻有:"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规范度量衡,这些全是始皇帝做的,都有刻辞。如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已经久远了,这是后代人干的,不称颂他的功绩和大德,刻此诏文于左边,使后人不怀疑。"总共五十八个字,有一个字已磨光,现有五十七个字,字字分明。它的字体都是古隶。我受皇帝诏命摹写、认读这些文字,与内史令李德林核对,见到了这两个秤锤,现在官库里面;上面的"丞相状",是"状貌"的"状"字,即"丬"旁加"犬"。由此可知,俗本写作"隗林",是错误的,就当写作"隗状"。
【原文】《汉书》云:"中外禔福。"字当从示。禔,安也,音匙匕之匙,义见《苍》、《雅》、《方言》。河北学士,皆云如此。而江南书本,多误从手,属文者对耦,并为提挈之意,恐为误也。
【译文】《汉书》中说:"中外禔福。""禔"字应当从"示"。"禔"是"安"的意思,音"匙匕"的"匙",它的含义可见于《三苍》、《尔雅》和《方言》。黄河以北的学士都认为如此。可江南通行的书本中,多误为从"手",做文章的人写对偶句时,都把它理解为"提挈"的意思,恐怕是错误的。
【原文】或问:"《汉书注》:'为元后父名禁,故禁中为省中。'何故以'省'代'禁'?"答曰:"案:《周礼·宫正》:'掌王宫之戒令纠禁。'郑注云:'纠,犹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张揖云:'省,今省祭(示改言)也。'然则小井、所领二反,并得训察。其处既常有禁卫省察,故以'省'代'禁'。詧,古察字也。"
【译文】有人问:"《汉书》的注文说:'因孝元皇后的父亲名禁,所以禁中改为省中。'为什么要用'省'代替'禁'呢?"我回答说:"按《周礼·官正》说:'掌管王宫的戒令纠禁。'郑玄的注说:'纠,是割或察的意思。'李登说:'省,是察的意思。'张揖说:'省,现在是省察的意思。'既然这样,那么小井切、所领切的'省'字都可以解释为'察'。禁中既经常有禁卫军省察,故以'省'字代替'禁'。詧,是古代的'察'字。"
【原文】《汉明帝纪》:"为四姓小侯立学。"按:桓帝加元服,又赐四姓及梁、邓小侯帛,是知皆外戚也。明帝时,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为四姓。谓之小侯者,或以年小获封,故须立学耳。或以侍祠猥朝,侯非列侯,故曰小侯,《礼》云:"庶方小侯。"则其义也。
【译文】《后汉书·明帝经》中说:"替四姓小侯设立学校。"按,桓帝行冠礼时,又赐给四姓及梁、邓等小侯丝绸,由此得知他们都是外戚。明帝时,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四姓。称他们为小侯,或者是因为他们年纪小而得到封爵,所以还须设立学校;或者因为他们属侍祠侯、猥朝侯,这些侯爵并非列侯,所以称小侯。《礼记》说:"各地小侯。"就是小侯的意义。
【原文】《后汉书》云:"鹳雀衔三鳝鱼。"多假借为鳣鲔之鳣;俗之学士,因谓之为鳣鱼。案:魏武《四时食制》:"鳣鱼大如五斗奁,长一丈。"郭璞注《尔雅》:"鳣长二三丈。"安有鹳雀能胜一者,况三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也。鳝鱼长者不过三尺,大者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蛇鳝,卿大夫服之象也。"《续汉书》及《搜神记》亦说此事,皆作"鳝"字。孙卿云:"鱼鳖鳅鳣。"及《韩非》、《说苑》,皆曰:"鳣似蛇,蚕似蠋。"并作"鳣"字。假"鳣"为"鳝",其来久矣。
【译文】《后汉书》说:"鹳雀口衔三条鳝鱼。"这个"鳝"字大多假借为"鳣鲔"的"鳣"字;一些世俗学士,因此称它为"鳣鱼"。按,魏武帝《四时食制》说:"鳣鱼大如五斗奁,长约一丈。"郭璞《尔雅注》说:"鳣鱼长二三丈。"哪里会有一只鹳雀能衔动一条鳣鱼的,更何况三条呢?且鳣鱼是纯灰色,没有花纹。鳝鱼长的不超过三尺,大的不超过三指,黄的底色,黑的斑纹,因此都说:"蛇鳝,是卿大夫衣服的象征。"《续汉书》和《搜神记》中也说了这件事,都写们"鳝"字。荀子说:"鱼鳖鳅鳣。"以及《韩非子》、《说苑》都说:"鳣鱼像蛇,蚕像蠋。"都写作"鳣"字。把"鳝"字假借为"鳣"字,由来已很久了。
【原文】《后汉书》:"酷吏樊晔为天水郡守,凉州为之歌曰:'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书本"穴"皆误作"六"。学士因循,迷而不寤。夫虎豹穴居,事之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宁当论其六七耶?
【译文】《后汉书》载:"酷吏樊晔任天水太守时,凉州的百姓为他编了歌谣说:'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可江南版本的书中,都把"穴"误成"六"。学士们沿袭这个错误,且迷误不觉。虎豹都是穴居,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因此班超说:"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难道他说的是六只虎或七只虎吗?
【原文】《后汉书·杨由传》云:"风吹削肺。"此是削札牍之柿耳。古者书误则削之,故《左传》云"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谓札为削,王褒《童约》曰:"书削代牍。"苏竟书云:"昔以摩研编削之才。"皆其证也。《诗》云:"伐木浒浒。"毛《传》云:"浒浒,柿貌也。"史家假借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或为反哺之哺。学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无证据,亦为妄矣!此是风角占候耳。《风角书》曰:"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若是屏障,何由可转也?
【译文】《后汉书·杨由传》说:"风吹削肺。"这个"肺"字是削札牍的"柿"字。古时候,写错了字就把它削掉。所以《左传》说"削去错字,把它丢了",就是这个意思。有人把"札"称为"削",王褒《童约》说:"书削代牍。"苏竟的信中说:"从前,靠切磋编纂书籍的才能。"这都是"札"被称为"削"的例证。《诗经》中有:"伐木浒浒。"《毛诗传》说:"浒浒,砍削的样子。"史官假借它为"肝肺"的"肺"字,世上流行的本子因此全都写作"脯腊"的"脯"字,或写成"反哺"的"哺"字。学士解释说:"削哺,是屏障的名字。"这种解说既无证据,也是妄言臆说了!"风吹削哺"讲的是风角占候的办法。《风角书》说:"普通人的风,能够掠过地面,扬起灰尘,使木屑转动。"如果"削哺"是"屏障",怎么能转动呢?
【原文】《三辅决录》云:"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筩。""果"当作魏颗之"颗"。北土通呼物一块,改为一颗,蒜颗是俗间常语耳。故陈思王《鹞雀赋》曰:"头如果蒜,目似擘椒。"又《道经》云:"合口诵经声璅璅,眼中泪出珠子(石果)。"其字虽异,其音与义颇同。江南但呼为蒜符,不知谓为颗。学士相承,读为裹结之裹,言盐与蒜共一苞裹,内筩中耳。《正史削繁》音义又音蒜颗为苦戈反,皆失也。
【译文】《三辅决录》上说:"前队大夫范仲公,把盐、豉、蒜果放在同一筒中。""果"字当是"魏颗"的"颗"。北方人通常称"一块"东西为"一颗",蒜颗就是民间的习惯用语。所以陈思王《鹞雀赋》说:"头像一颗蒜头,眼像剖开的椒。"又,《道经》说:"合口诵经声璅璅,眼中泪出珠子(石果)。这个"(石果)"字虽然写法不同,但发音与意义是相同的。江南人只称"蒜符",不知道叫"蒜颗"。学士们相互承袭,读成了"裹结"的"裹",说范仲公把盐和蒜置于同一个包裹里,放进竹筒中。《正史削繁》音义又音"颗"为"苦戈反",这都是错误的。
【原文】有人访吾曰:"《魏志》蒋济上书云'弊攰之民',是何字也?"余应之曰:"意为攰即是(危皮)倦之(危皮)耳。张揖、吕忱并云:'支傍作刀剑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蒋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终当音九伪反。"
【译文】有人咨询我说:"《魏志》蒋济上书说:'弊攰之民',这个'攰'是什么字呀?"我回答说:"根据行文的意思,'攰'就是'(危皮)倦'的'(危皮)',张揖、吕忱都说:'支傍加个"刀剑"的"刀",也就是"剞"字。'不知道这是蒋济自造支傍加'筋力'的'力',或是假借为'剞'字,'攰',终归读为'九伪反'。"
【原文】《晋中兴书》:"太山羊曼,常颓纵任侠,饮酒诞节,兖州号为濌伯。"此字皆无音训。梁孝元帝常谓吾曰:"由来不识。唯张简宪见教,呼为嚃羹之嚃。自尔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简宪是湘州刺史张缵谥也,江南号为硕学。案:法盛世代殊近,当是耆老相传;俗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傍沓。顾虽博物,犹出简宪、孝元之下,而二人皆云重边。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
【译文】《晋中兴书》载:"泰山人羊曼,常常疏慢放纵、仗义行侠,饮酒没有节制,兖州人称他为濌伯。"这个"濌"字,各种书中都无音训。梁孝元帝曾对我说:"我从来不认识这个字。只有张简宪教过我,把它称为'嚃羹'的'嚃'。从那时起,我就遵从这个发音,也不知道它的出处。"简宪是湘州刺史张缵的谥号,江南人都称他为饱学之士。按,何法盛生活的年代离我们较近,"濌"字应当是老人们传下来的;世间还有"濌濌"一词,大概是无所不施、无所不容的意思。顾野王《玉篇》误写成"黑"旁加"沓"。顾野王虽博学多才,但学识还是在张缵和孝元帝之下,张、孝二人都说是"重"字边。我看过的几个本子,都没有写成"黑"旁的。重沓是多饶积厚的意思,从"黑"旁,就更没有含义了。
【原文】《古乐府》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世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又疑"丈"当作"大",北间风俗,妇呼舅为大人公。"丈"之与"大",易为误耳。近代文士,颇作《三妇诗》,乃为匹嫡并耦己之群妻之意,又加郑、卫之辞,大雅君子,何其谬乎?
【译文】《古乐府》的歌词,先讲述三子,再提及三妇,"妇"是对公婆的称呼。歌词的最后一章说:"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古时候,儿媳妇供养侍奉公婆,早晚都在身旁,与儿女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歌中有这些话。丈人也是对长辈老人的称呼,现在习惯上仍称呼已故的祖、父为先亡丈人。我又怀疑"丈"应当作"大",北方人的风俗,媳妇称呼公公为大人公。"丈"与"大",是容易写错的。近代文人,很多人写过《三妇诗》,描写自己与妻妾们成双成对的事,又加入些淫邪的言词,这些道德高尚、才华出众的人,怎么会这样荒谬呢?
【原文】《古乐府》歌百里奚词曰:"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吹"当作炊煮之"炊"。案:蔡邕《月令章句》曰:"键,关牡也,所以止扉,或谓之剡移。"然则当时贫困,幷以门牡木作薪炊耳。《声类》作扊,又或作扂。
【译文】《古乐府》歌唱百里奚的歌词说:"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其中"吹"应当写作"炊煮"的"炊"字。按,蔡邕《月令章句》说:"键,就是关牡,是用来栓门的,也有人称它为剡移。"这样看来,百里奚家中贫穷,把门闩当成烧柴用了。《声类》中把它写成"扊",又有些书写作"扂"。
【原文】《通俗文》,世间题云"河南服虔字子慎造"。虔既是汉人,其《叙》乃引苏林、张揖;苏、张皆是魏人。且郑玄以前,全不解反语,《通俗》反音,甚会近俗。阮孝绪又云"李虔所造"。河北此书,家藏一本,遂无作李虔者。《晋中经簿》及《七志》,并无其目,竟不得知谁制。然其文义允惬,实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训》,亦引服虔《俗说》,今复无此书,未知即是《通俗文》,为当有异?近代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译文】《通俗文》,世间版本都题为"河南服虔字子慎撰。"服虔既是汉人,他的《叙》却引用了苏林和张揖的话;苏、张都是三国时魏人。而且在郑玄之前,人们都不知道反切,《通俗文》的反切注音,很合于近代人的习尚。阮孝绪又说"是李虔撰写的"。黄河以北这本书,每家都收藏一本,就没有题作李虔的。《晋中经簿》和《七志》,都没有它的条目,终于不知道这书是谁写的。但它的文辞精当妥贴,作者确实是位高才。殷仲堪的《常用字训》,也引用过服虔的《俗说》,现在已没有这本书了,不知它就是《通俗文》,还有另一本书?或是另有一位服虔?这就不能明白了。
【原文】或问:"《山海经》,夏禹及益所记,而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如此郡县不少,以为何也?"答曰:"史之阙文,为日久矣;加复秦人灭学,董卓焚书,典籍错乱,非止于此。譬犹《本草》神农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郡县名,出诸药物;《尔雅》周公所作,而云'张仲孝友';仲尼修《春秋》,而经书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书,而有燕王喜、汉高祖;《汲冢琐语》,乃载《秦望碑》;《苍颉篇》李斯所造,而云'汉兼天下,海内并厕,豨黥韩覆,畔讨灭残';《列仙传》刘向所造,而《赞》云七十四人出佛经;《列女传》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颂》,终于赵悼后,而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嫕:皆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
【译文】有人问:"山海经是夏禹和伯益记述的,但里面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这一类秦汉时的郡县地名不少,你认为这是为什么?"我回答说:"史书中的疑漏,由来已久了;加上秦始皇毁灭学术,董卓焚毁书籍,各种典籍发生了错乱,问题还不止这些。例如《本草经》是神农记述的,其中却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汉代的郡县地名,并说这些地方出产各种药物;《尔雅》是周公撰写的,里面却说'张仲孝友';孔子修订《春秋》,而《春秋左氏传》里却写有孔子死亡的话;《世本》是左丘明撰写的,里面却有燕王喜、汉高祖的名字;《汲冢琐语》是战国时的书籍,里面却载有《秦望碑》;《苍颉篇》是李斯撰著的,里面却载有'汉朝兼并天下,海内诸侯竞相参与,陈豨被黥,韩信败覆,叛臣被讨伐,残贼被诛杀'等话;《列仙传》是刘向撰写的,书中的《赞》却说有七十四人出自佛经;《列女传》也是刘向撰写的,他的儿子刘歆又写了《列女传颂》,记事截到赵悼后止,而传中却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和梁夫人嫕:这些都是后人搀杂进去的,不是原文。"
【原文】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答曰:"张敞者,吴人,不甚稽古,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字;呼绀为禁,故以纟傍作禁代绀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又金傍作患为镮字,木傍作鬼为魁字,火傍作庶为炙字,既下作毛为髻字;金花则金傍作华,窗扇则木傍作扇:诸如此类,专辄不少。
【译文】有人问:"《东宫旧事》为什么把'鸱尾'叫做'祠尾'?"我回答说:"作者张敞是吴郡人,不大考查古代的事情,随意记述注解,顺从了乡俗的谬误,写出了这类文词。吴人称'祠祀'为'鸱祀',所以以'祠'字代'鸱'字;吴人呼'绀'为'禁',所以以纟旁加'禁'代替'绀'字;吴人音'盏'为'竹简反',所以把木旁加'展'代替'盏'字;吴人呼'镬'为'霍',所以把金旁加'霍'代替'镬'字;又用金旁加'患'代替'镮'字,木旁加'鬼'代替'魁'字,火旁加'庶'代替'炙'字,'既'下加'毛'当作'髻'字;'金花'就用金旁加'华'表示,'窗扇'就用木旁加'扇'表示。诸如此类,任意妄写的字还不少。
【原文】又问:"《东宫旧事》'六色罽(纟畏)',是何等物?当作何音?"答曰:"案:《说文》云:'莙,牛藻也,读若威。'《音隐》:'坞瑰反。'即陆机所谓'聚藻,叶如蓬'者也。又郭璞注《三苍》亦云:'蕴,藻之类也,细叶蓬茸生。'然今水中有此物,一节长数寸,细茸如丝,圆绕可爱,长者二三十节,犹呼为莙。又寸断五色丝,横着线股间绳之,以象莙草,用以饰物,即名为莙;于时当绀六色罽,作此莙以饰绲带,张敞因造纟旁畏耳,宜作隈。"
【译文】还有人问:"《东宫旧事》里说的'六色罽(纟畏)',是什么东西?当读什么音?"我回答说:"《说文解字》说:'莙就是牛藻,读作威的音。'而《说文音隐》注为'坞瑰反。'就是陆机所说的'聚藻的叶子像蓬草'的那种水藻。又,郭璞注《三苍》也说:'蕴,水藻一类的东西,叶子长得蓬松柔密。'现在水泽中有这种藻类,每节有几寸长,纤细柔密如丝,缠绕成圆形,很是可爱,这种水藻最长的有二三十节,仍称为'莙'。另外,把五色丝线剪成一寸长,横放在几股线中间用绳子系住,作成莙草的样子,用来装饰物品,这种饰品就称为'莙';当时应当捆六色罽,才能成这种莙来装饰绲带,张敞因此靠了个纟旁加'畏'的字,应当读作'隈'。"
【原文】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赵郡士族有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亦为学问,并不能定乡邑此山。余尝为赵州佐,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铭曰:"山有巏嵍,王乔所仙。"方知此巏婺(女改山)山也。巏字遂无所出。嵍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庄严寺碑铭》,因云:"权务之精。"即用此也。
【译文】柏人城东北有一座孤山,古书上没有关于此山的记载。只有阚骃的《十三州志》中认为舜进入大山林,就是说的这座山,山上至今还有尧的祠堂;世人叫它宣务山,或称虚无山,但无人知道这种称呼的来历,越郡士族中有李穆叔、李季节兄弟和李普济,也是有学问的人,但都不确知家乡这座山的名称。我曾任赵州佐,和太原人王邵一起读过柏人城西门内的碑刻。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众给县令徐整竖立的,铭文说:"有座巏嵍山,是王乔成仙的地方。"我才知道这座山就是巏嵍山。可"巏"字找不到出处。"嵍"字根据各种字书,就是"旄丘"的"旄"字;"旄"字,《字林》音为"亡付反"。现在根据通俗的称呼,"巏嵍"应读为"权务"。到邺城后,我曾对魏收说了这件事,魏收很赞许。正巧他在写《赵州庄严寺碑铭》,因此写了"权务之精"的句子,用的就是我所说的这个典故。
【原文】或问:"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训?"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西都赋》亦云:'卫以严更之署。'所以尔者,假令正月建寅,斗柄夕则指寅,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过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
【译文】有人问:"一夜为什么分为五更?'更'字作何解释?"我回答说:"汉、魏以来,一夜分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也称为鼓,即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还叫做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都是用来划分时间的。《西都赋》也说:'以严密监督更鼓的郎署,保卫皇宫。'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把正月假定为建寅月,北斗星的斗柄日落时就指向寅时,黎明时就指向午时了;从寅时到午时,共经过五个时辰。冬、夏的月份虽然白天与黑夜的时间长短不等,但是对于时辰间的差距,长不会超过六个时辰,短不到四个时辰,上下通常在五个时辰之间。更,就是经历、经过的意思,所以称为五更。"
【原文】《尔雅》云:"术,山蓟也。"郭璞注云:"今术似蓟而生山中。"案:术叶其体似蓟,近世文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义。
【译文】《尔雅》说:"术,就是山蓟。"郭璞的注说:"今天,术像蓟,长在山里。"按,术的叶子的形状像蓟,近代的文人,就把"蓟"读作"筋肉"的"筋",并且拿术与地骨对偶使用,恐怕失去了它的本义了。
【原文】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有故实乎?"答曰:"《风俗通》云:'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犹《文康》象庾亮耳。"
【译文】有人问:"俗称傀儡戏为郭秃,有什么典故吗?"我回答说:"《风俗通》说:'姓郭的人都忌讳秃字。'这可能是前代姓郭的有人得了秃头病,又喜欢滑稽调笑,所以后人就做成了他的像作傀儡,并称它为郭秃,就像《文康》乐舞中有庾亮的像一样。"
【原文】或问曰:"何故名治狱参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纪》云:'帝少昊崩,其神降于长流之山,于祀主秋。'案:《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罚、长流之职,汉、魏捕贼掾耳。晋、宋以来,始为参军,上属司寇,故取秋帝所居为嘉名焉。"
【译文】有人问:"为什么称治狱参军叫长流呢?"我回答说:"《帝王世纪》说,'少昊帝死了以后,他的神灵降至长流山上,在这里主持秋祭。'按《周礼·秋官》说,'司寇主刑罚、长流的职务,就是汉、魏时期的捕贼掾。晋、宋以来,才开始称为参军,上属司寇管辖,所以取秋帝少昊住的地方作为好名称。'"
【原文】客有难主人曰:"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然则许慎胜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应之曰:"今之经典,皆孔子手迹耶?"客曰:"今之《说文》,皆许慎手迹乎?"答曰:"许慎检以六文,贯以部分,使不得误,误则觉之。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先儒尚得改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必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之类,后人自不得辄改也,安敢以《说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专以《说文》为是也,其有援引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又相如《封禅书》曰:'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此导训择,光武诏云'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是也。而《说文》云:'导是禾名。'引《封禅书》为证;无妨自当有禾名导,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茎六穗于庖',岂成文乎?纵使相如天才鄙拙,强为此语;则下句当云'麟双觡共抵之兽',不得云牺也。吾尝笑许纯儒,不达文章之体,如此之流,不足凭信。大抵服其为书,隐括有条例,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往引以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
【译文】有客人责问我说:"现在的经典,你都说不正确,《说文》所讲的,你都说对,这么说来,难道许慎还胜过孔子吗?"我拍手大笑,回答说:"今天的经典,都是孔子的亲笔手迹吗?"客人说:"今天的《说文》,都是许慎的亲笔手迹吗?"我回答说:"许慎用六书来检验文字,用部首贯串全书,使全书不致出现错误,有错误就能发现。孔子保存文句的含义而讨论文字本身。前辈儒者尚能改动经典的文字以顺应全文的意义,何况经过书写流传呢?必须像《左传》所说的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这类情况,后人自然不能随便改动,哪能用《说文》来校订它们的是非呢?况且我也不是只以《说文》为是,其中有援引经传的文句,而与今天的经意不相合的,我就不敢听从。又如司马相如《封禅书》说:'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这个'导'字解释为'择'。汉光武帝的诏书说:'非从有豫养导择之劳。'其中的"导"字,就是这个含义。而《说文》说:'导是禾名。'并引《封禅书》为证。我们不妨说本来就有一种禾叫导,不是司马相如在《封禅书》中所使用的。否则,'禾一茎六穗于庖',怎能成文句呢?即使司马相如的天资低劣,勉强写下这样的话;那么下一句也应当说'麟双觡共抵之兽',而不能说'牺'。我曾经嘲笑许慎是个纯粹儒者,不通达文章的体制,像这一类文字,就不足凭信了。但总的说来,我佩服许慎的这本书,对文字审定与组织有条例,剖析文义也能穷尽根源,郑玄注解经书,往往引用《说文》作证。如果我们不相信《说文》的解释,就会懵懵懂懂不知道文字的一点一画,哪有什么意思。"
【原文】世间小学者,不通古今,必依小篆,是正书记;凡《尔雅》、《三苍》、《说文》,岂能悉得苍颉本指哉?亦是随代损益,互有同异。西晋已往字书,何可全非?但令体例成就,不为专辄耳。考校是非,特须消息。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两字非体,《三苍》"尼"旁益"丘",《说文》"尸"下施"几":如此之类,何由可从?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间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自有讹谬,过成鄙俗,"乱"旁为"舌","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奋"、"夺"从"雚","席"中加"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则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经"旁,"皋"分"泽"片,"猎"化为"獦","宠"变成"(上穴下龙)","业"左益"片","灵"底著"器","率"字自有律音,强改为别;"单"字自有善音,辄析成异:如此之类,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著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
【译文】世上研究小学的人,不懂得古今的变化,写字一定要依据小篆,并根据它来订正书籍。所有《尔雅》、《三苍》、《说文》上的文字,哪能全部找到仓颉造字时的最初字形呢?文字也是依随年代变化而增减笔划,前后有同有异。西晋以来的字书,哪能全部否定呢?只要它能使体例完备,不任意专断就行了。考校文字的是非,特别需要斟酌。至于像"仲尼居",三个字中有两个不合正体,《三苍》中的"尼"字在"尼"旁边加了"丘",《说文》中的"居"字在"尸"下面放了"几":像这类例子,哪能依从呢?古代一个字没有两种形体,又多假借的字,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间"为"闲":这类情况,也用不着劳神去改动。有的文字本身就有错讹,这类错字恰恰形成了一种鄙陋的习俗,如"乱"是"舌","揖"字下面无"耳","鼋"、"鼍"的下部从"龟","奋"、"夺"的下面是"雚","席"字中加"带","恶"上面放"西","鼓"字的右面加"皮","凿"字头上多出个"毁","离"字左配上"禹","壑"字上面加"豁","巫"与"经"的"经(去掉纟)"傍相混淆,"皋"字分"泽"的半边成了"泽(去掉水)","猎"变成了"獦","宠"变成了"(上穴下龙)","业"字左面加上"片","灵"的下面写成"器","率"字本来就有"律"这个音,却勉强地改换成别的字,"单"字本来就有"善"这个音,却分写成两个不同的字:像这类情况,不可不加以改正。我从前看《说文》时,看不起俗字,想依从正体又怕别人不认识,想随顺俗体又嫌它不正确,这样就完全不能下笔为文了。随着见闻逐渐增广,我进一步懂得了通变的道理,要补救从前的偏执态度,就得把从正和随俗二者结合起来。至于写文章做学问,仍然要选择与《说文》字体略微相近的来使用,官府的文书,或社会上的信函,希望不要违背世俗习惯。
【原文】弥亘字从二间舟,《诗》云:"亘之秬秠"是也。今之隶书,转舟为日;而何法盛《中兴书》乃以舟在二间为舟航字,谬也。《春秋说》以人十四心为德,《诗说》以二在天下为酉,《汉书》以货泉为白水真人,《新论》以金昆为银,《国志》以天上有口为吴,《晋书》以黄头小人为恭,《宋书》以召刀为邵,《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如此之例,盖数术谬语,假借依附,杂以戏笑耳。如犹转贡字为项,以叱为匕,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读乎?潘、陆诸子《离合诗》、《赋》,《栻卜》、《破字经》,及鲍昭《谜字》,皆取会流俗,不足以形声论之也。
【译文】按:"弥亘"的"亘"字是"二"字中间加"舟",《诗经》说的"亘之秬秠"就是这个"亘"字。现在的隶书,改"舟"为"日",而何法盛的《中兴书》以"舟"在"二"间为"舟航"的"航"字,错了。《春秋说》以"人、十、四、心"组成"德"字,《诗说》以"二"在"天"的下面为"酉"字《汉书》以"仙泉"二字拆开作"白、水、真、人"四字,《新论》以"金昆"为"银"字,《三国志》以"天"上面加"口"为"吴"字,《晋书》以"黄"字头加"小、人"为"恭"字,《宋书》以"召、刀"合成"邵"字,《参同契》以"人负告"为"造"字:这一类例子,都是玩弄术数的荒谬言词,不过是假托附会,杂以游戏玩笑罢了。比如,把"贡"字转变成"项"字,把"叱"当成"匕"字,怎能用这种方法确定文字的读音呢?潘岳、陆机等人的《离合诗》、《赋》、《拭卜》、《破字经》,以及鲍昭的《谜字》,都迎合流行的习俗,不足以标准的字形字音来评论它们。
【原文】河间邢芳语吾云:"《贾谊传》云:'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曾见人解云:'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须臾,卒然便昃耳。'此释为当乎?"吾谓邢曰:"此语本出太公《六韬》,案字书,古者暴晒字与暴疾字相似,唯下少异,后人专辄加傍日耳。言日中时,必须曝晒,不尔者,失其时也。晋灼已有详释。"芳笑服而退。
【译文】河间人邢芳对我说:"《贾谊传》说:'日中必熭,'注'熭,暴也。'我曾经看见有人解释说:'这是暴疾的意思,就是说太阳当顶不一会儿,突然就西斜了。'这个解释恰当吗?"我对邢芳说:"这句话本出自姜太公《六韬》,按字书,古时候'暴晒'的'暴'字与'暴疾'的'暴'字很相似,只下部分稍微不同,后人主观地在暴字旁边加了个日旁。'日中必熭'的意思是,太阳当顶时,必须暴晒,不这样的话,就会失去时机。晋灼对此已有详细解释。"邢芳听了,信服地含笑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