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里的声音雪地怪人的出现一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是从墙壁里发出来的,好像什么人在叹息,当时我正躺在任逸的床上,他正很紧地搂着我吻我吻得喘不过气来,是我要求他停下来的,虽然他十分地不情愿,可还是住了手。
"对不起——"
我连声对任逸说着"对不起",任逸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显得很不开心。
我坐起来穿长统袜。长统袜是在刚才激情之中匆忙间被脱下来的,上衣也被脱下来了,还有裙子。我们纠缠在一起,抚摸在逐步升级,就快到了最热阶段了,我却突然要求停下来。
"怎么了,你觉得不舒服了?"
我说:"我觉得我该走了。"
我一声不吭地穿衣服,任逸很生气地躺在我身后,别过脸去,懒得看我。我把胸罩、三角裤、长统袜一一穿好,任逸这才过来搂我,在我耳边小声说:"玫瑰,我不勉强你,等你什么时候情绪好了,再来好了。我一直等着你。"
"嗯。"我抓起放在床边上的裙子,穿上,"咝"地一声拉上拉链。
"你睡吧,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楼下就可以打车。"
"那你自己当心点。"
我吻了吻任逸,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我拉上靴子的拉链,背上包出去。
我一个人在电梯里,怕得要命,怕那种声音跟着我。叹息声,准确地说,是从墙壁里发出的叹息声,我听出那是石松的声音,我总觉得石松在一个什么地方,他特别想见我。所以我无法再跟别的男人亲热,有一双眼睛老盯着我。
电梯在下降。
任逸住在23层,电梯有些老了,下降的速度很慢。到16层的时候,电梯停了下来,进来一名黑衣男子,猛地一看,长相有些像石松,在进来那一瞬间他和我有个对视,随后,他转过身,用巨大的黑色后背对着我,直到1层。
黑衣男子走出楼门,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我这才发现外面已是银白一片,是什么时候开始下雪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出租车无声地飘过来,我拉开门,坐上去。
二 远远就看见有个人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我付车钱,下车。
那人一直盯着我看。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大冷的下雪天,他竟然站在外面等人,他到底在等谁呢?
我回到家,家里很暖和,我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脱衣服,打算好好洗个澡。
脱掉裙子和长统丝袜,解掉胸罩,胸前一松,一下子放松许多。走到窗前朝楼下看看,见刚刚那人已经不见了,大概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吧。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我拉上窗帘,脱光衣服准备去洗澡,这时忽然想起该去看一眼电子信箱,已经好几天没上网了,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我开机,来到网上,果然有一封题为《关于"碟事件"的分析报告》在那儿等着我呢。
全文如下:
玫瑰,我是你的朋友,我很喜欢你,所以关心你。
"碟事件"我已经替你调查清楚了,到处跟踪你给你拍下录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石松。
你的朋友信是从一个陌生的地址发过来的,我懒得猜他是谁,就把信清理掉了。
用鼠标点"删除"键,是一件容易得连小狗都会做的事,我关掉电脑拿了浴衣到浴室去洗澡,可"石松"两个字在我脑海里就如生了根一般,很难"删除"掉。
浴室里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我很快看不清自己在镜子里的轮廓,热水射在皮肤上的感觉很舒服,特别是在这样寒冷的下雪天,被环绕在雾气迷漫的热水之中,如同被一只炽热的大手不断抚摸,僵硬的肌肤很快变得柔软起来。
那种墙壁里的声音是夹杂在热水喷头发出的声音里,一点点地渗透出来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可是,喷头的声音越大,那种来自墙壁深处的叹息声就越大,我听得很清楚(那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声音)。
我关上热水开关。
那种声音也随即停止。
再把热水龙头打开,过了一会儿,叹息声又出现了。我想,那是石松,也许他并没有死,是他的朋友在撒谎。
三 我在家等快递公司的人来取邮件,书房里放着音乐,书桌上摊着许多照片,都是为随笔集配插图用的。昨天出版社打来电话,说那本书的书名得改,《去生活》太平淡了,建议改成《哭泣玫瑰》。
我站在窗前想了一会儿石松,就同意了。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我一听是久未露面的焰凡。寒暄过后,他开始进入正题,"哎玫瑰,有个事儿想求你呀——"他拖了个长声,我就知道麻烦要来了。他说他有个朋友请他写一本书,希望我能在书的前面或者后面,帮他说几句话。
"说什么话呀?"我问。
"当然是好话了。"
"问题是什么样的好话。你那个朋友是女的吧?"
"啊,对呀,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女的你会那么热心?等我看了你写的再说吧,好不好?"
正在这时,门铃响。估计是快递公司的人来了。我赶紧趁机说了"再见",结束了与焰凡之间的谈话。
"我的一个朋友请我写了一本书",听口气这肯定是那种"花钱买歌颂"的无聊女人,年龄肯定是假的,资产夸大二百多倍,对人颐指气使,看人仿佛居高临下,又隔两百多米,然后把一只染了指甲油的小手,慢悠悠地递过来给你握。焰凡专惹这类女人,帮她们出书,帮她们做事,从中赚取一点小钱。
两年前焰凡曾经力捧过一个名叫于小娇的女人,说她会写诗,又干过节目主持人,又想当歌手,又想画画,又想开公司,还想当模特儿,后来这个女人得癌症死了,焰凡觉得白忙一场,从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捞到。
现在又来了个于小娇二世,焰凡又想力捧她,这个焰凡思路怎么就不会改一改,自以为聪明,其实都是小聪明。
四 睡梦中有人一直给我拉连衣裙的拉链,那道拉链在背后,很长,从颈部一直延长到臀部,连衣裙是银灰色的无袖真丝裙,裙摆在膝盖上一寸处,我夏天我常穿的一条裙子。
我听到窗帘外传来海的声音。
我想起我在哪里。
他把拉链拉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手探了进去,轻抚我的后背。我以为那是任逸,回过头来却发现他是石松。
石松一直垂着眼皮,摆弄我的衣服。他替我脱掉身上的连衣裙,然后把裙子很细致地叠好,捏在手里,就像捏一叠打印整齐的文件。
石松把另一只手伸过来,用指尖掐住我的乳尖,轻轻旋转。
"这是海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出现在你出现的第一个地方。"他说。
"原来,你就是那个女鬼?"
"什么女鬼?"
"女鬼就是别一个我:穿和我一模一样的衣服,去我去的每一个地方。"
"那不是我。"
石松露出一排惨白的牙齿,笑了一下我在夜里醒来,看了下表,是夜里3点。我点了一支烟,头靠着床头慢慢地吸。
回忆起去年秋天到现在发生的事,先是羊岩出现,引诱我去了那家宾馆,约会的过程被人用迷你摄像机摄录下来,后来就发生了轰动的"碟事件",这桩桃色新闻的惟一受益者是书商安栋,因此我把注意力全部放到他身上,进行调查。
这一切环环相扣,就像一部编排精准的电影,不知是那封电子邮件的暗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也觉得石松最为可疑。
会不会有人故意引开我的注意力,往错误的道路上诱导我,那样的话我就永远也查不出真相。
这个人是谁呢?
早晨醒在一个男人怀里的经历,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他结实的胳膊很踏实地让我枕着,他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早晨微弱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我忍不住去吻他的脸。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你醒了啊?"他说。
"任逸,我怎么会睡在你这儿?"
"你都不记得啦?"他把我搂得更紧一点,下巴颏抵住我的头顶,用手抚弄我的头发,"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我把头很深地埋进他的怀抱深处,面颊贴在他胸口,脑里面一片空白。我实在想不起我昨天夜里是因为什么原因闯到这里来,说了很多胡话吧?喝醉了吗?极度恐惧、害怕一个人呆着我实在想不起来。
此刻我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感觉很安全。
我听到他说"你在我这儿住三天,什么都不要想,你太紧张了,需要放松一下。
"说完,他好像又重新睡过去,呼吸平稳均匀起来。
我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来。
五 在雪地里伫立的那个怪人又出现了。
这一回,他手里多了一把黑布雨伞,依旧站在原来那个位置。他穿着黑色风雨衣,从式样上看,像是20年前曾经流行过的式样。
他总是傍晚来,到深夜才离开。他有时朝我的窗口张望,有时则手举雨伞笔直不动。
路人有时可能把他当成一棵树。
其实我也完全可以把他当成一棵树,走来走去,对他视而不见。
我在房间里校对书稿,翻看照片,听唱片,看书,上厕所,喝可乐,洗澡,做健美操,我在工作的时候完全可以忘记那个树一样站得笔直的人的存在。可是,一有空闲,我会情不自禁地朝楼下张望,那把黑伞就像一块黑色胎记,涂抹在我的记忆里,我总觉得我与这个雪地怪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是在下午5点零5分下楼去超市的。
超市距我住的地方约有四、五公里的距离,需要打一辆车过去。我下去的时候就看见那人站在那里,我尽量不朝他站的地方看。在门口只站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来了一辆车。
我上车,关门。
隔着车窗玻璃仍能感到那人钉子一样的目光。
超市里温度过高,我把羽绒服脱下来,放在购物车上。
我买了圣女果、鱼、苹果、速冻水饺、干面条、瘦肉、面包、牛肉豆鼓辣酱,两双棉袜,一筒保鲜膜。等我提着这些东西打车回家的时候,我差不多已经把门口的黑伞人给忘了。
可是,黑伞并没有忘记我。
他差不多是站在那里专等我回来。在我下车那一刹那,我和那个人有个对视,那人的目光里分明想说什么。
你是从口形上看,他分明想说"你是"两个字,但终是没能说出口。我听到手中的塑料袋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大响声,冬天铅灰色的风吹动了它们,让它们发出奇怪的异响。
那种响动在瞬间淹没了一动,虽是几秒钟的事,但它的的确确淹没了一切。"黑伞"并没有张开他的嘴,表达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而我也已经错过去了,所有塑料袋都已进了电梯,当然还有我自己。
整个晚上我都处于紧张状态,我把刚买回的鲜肉错放进微波炉里,又把干面条放进了冷冻箱,我心神不定,神情恍惚,每隔1分钟就要到窗口去张望一番,看那个手举黑伞的男人到底走了没有。
我不知道人家站在那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如此心慌、心短、魂不守舍?
怎么就能证明,那个等在门口的举伞人就一定是等我的呢?
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就如水底气泡般一个接一个往上冒。我躲在窗帘后面凝神屏息,看看有没有接近那人,跟那人说一两句话,或者,接上头之后,两人就一起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样我心里可就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他是在等别人,而不是在监视我。
他站在那里树一般笔直,没有人跟他说话。
雪越下雪大,所有人家的窗口都飘出了温暖的灯光,只有他——一个孤独者举着黑布雨伞——他看上去好像没有家。
"喂,任逸吗?"
"嗯。"
"你睡了吗?"
"嗯。"
"我可以到你那去吗……我很害怕。"
"来吧。"他说。
我很感谢任逸,在午夜12点零7分,一个神经兮兮的女人打电话给他,而他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很宽容地说"你来吧"。
六 在任逸家住的那几天,我暂时摆脱了对"黑伞人"的恐惧,同时也摆脱了焰凡没完没了的电话,他目前新捧的女人名叫王娇韵。
王娇韵这个名字,怎么看都觉得像张爱玲笔下的那个王娇蕊,在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王娇蕊把她自己的姓名越写越大,"蕊"字竟写得像三个字那么大。
这个王娇韵跟上回那个得癌死掉的女人一样,也是假年龄,人奇瘦,喜欢整天坐飞机飞来飞去,一会儿去宣传她自费出版的所谓"诗集"(其实就是浅显的流行歌曲歌词),一会儿又去香港做服装生意(不过是到那边买点便宜货回来,再转卖给朋友),一会儿花钱找人谱曲,声称要向歌坛进军,一会儿又不唱歌了,想向文坛发展,就是这个么没"根"的女人,焰凡却为她四处打电话,拼老命要捧红她。
我想焰凡可能是收了那个女人的一笔钱,所以才肯这样替她卖命的。
不过,收了钱不替人卖命的人,也大有人在。
焰凡红着眼睛四处打电话,为的就是那几个小钱,这种男人实在太可悲了。我不屑于跟这类人来往,所以关掉手机躲着他。
任逸这里成了我的避难所,打来的电话全都不是找我的,安静极了。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就是每天早晨9点,有一天男小时工要来按门铃。
"干嘛请男小时工?"我问任逸。
"打扫卫生嘛,这都不懂。"
"女的不行?"
"我一个大男人,要是早晨人家来收拾屋子,我还没起床,多尴尬。男的就无所谓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肯用男保姆的呢。"
"是服务公司介绍来的,我一试,干得还不错,就留下来了。"
"噢。"
小时工早晨9点要来敲门,我必须赶在这个钟点之前起床,穿好衣服,整理好晾在浴室的私人用品,把那些胸罩、三角裤之类的小东西,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然后,在小时工收拾房间的1小时,我就到社区游泳馆去游个泳。
任逸住的这片小区,是一片新式社区,超市、健身房、游泳馆一应俱全,上午游泳馆里人很少,我可以独来独往游个痛快。这里使我想起以前常去的那家"穹顶游泳馆",那里也很安静,水很蓝。
游泳回来,我可以坐在收拾得颇为整洁的房间里看会儿书。这一段没有创作计划,不写东西,生活变得极为闲适。中午打电话到任逸他们公司,问他中午在哪儿吃饭。
如果他不太忙的话,他会手里拿着电话听筒慢悠悠地说:"中午在哪儿吃饭,啊,让我想想啊——"我喜欢他用这种"老伯伯式的腔调"跟我说话,隔着电话线我都能想像得出他那种可爱的表情。
他慢吞吞地选定一家餐馆,"素沁怎么样啊?"或者"馨园你看如何?"我对餐馆没有研究,自然是他说哪儿好就是哪儿了。我所要做的就是,到楼下打一辆车,直奔他说的那家餐馆。而往往是我到的时候,他早已笑盈盈在坐在里面等我了。
"怎么出个门那么难呢。"任逸说,"饿都饿死了。小姐,点菜。"餐馆的服务小员慌手慌脚地跑了过来。
我对正在看菜谱的任逸说:"我呀,换了三次衣服才出门,不知该穿什么才好。
"
"吃个饭,穿那么漂亮给谁看。"
我瞟他一眼,笑道:"反正不是给你看。"
"是吗?那我倒偏要好好看看。"
他的上上下下打量我,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唷,这不是玫瑰吗?"
饭正吃到一半,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只见焰凡正和一个女人一起吃饭。焰凡虚张声势地大声寒暄:"哎唷,我正到处找你呢,你手机也不开,家里电话一直没人接,你该不是在躲我呢吧?"
我有些尴尬道:"哪、哪有的事。我躲你干嘛呀,又不欠你钱。"
"就是就是,"焰凡兴致勃勃地说道,"来来,玫瑰,今天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什么新、新朋友呀?"
我坐在原地没动,也不想动。
焰凡就隔着两张桌子,把那个又冷又傲还想让我帮忙的女人介绍给我。
"玫瑰,这位就是我电话里跟你谈起过的才女——王娇韵。"
"噢。"
两个女人就隔着千山万水,谁也不想动一下地相互点了点头。
七 晚上,任逸一边用手指抚弄我的长发,一边看电视。
我靠在任逸身边,啃着一只苹果,一边翻看手边的一本牛皮纸封面的书。书是上个世纪最后一天出版的书,书名叫做《先锋戏剧档案》,是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
这本书在书店里摆着的时候,封底上贴着的一小方白色封条吸引了我。封条上清楚地写道:
"请在新的世纪开启此封,清点上个世纪的中国先锋戏剧档案。"
封面上写着案卷编目,所收剧本有:《飞毛腿或无处藏身》、《思凡》、《拥挤》、《我爱XXX》、《零档案》、《阿Q同志》、《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恋爱的犀牛》。
涉及剧目有:《犀牛》、《士兵的故事》、《大神布朗》、《哈姆雷特》、《升降机》、《风景》、《黄与黑》、《秃头歌女》、《等待戈多》、《罗慕路斯大帝》、《蜘蛛女之吻》、《阳台》、《安道尔》、《彼岸》。
"在看什么呢?"
"一本有意思的书。"
"我喜欢你的长发,你永远不要剪短发,好吗?"
任逸把我的头发绕在他手指上,然后再松开,又绕,又松开。他俯下身来吻我,把我的头发用手使劲揉乱,说:"哎——"
我以为他要说一句什么表达感情的话,结果我听到的却是:"中午咱们碰见的那个女的,她是个骗子。"
我把那本戏剧档案扔到一边,仰起脸来看任逸,"这是真的?"
"骗你干嘛。你那个朋友八成是受骗上当了。"
"真的啊?讲讲,讲讲。"
"该睡觉了。到床上我给你讲。"
说着,就又是一吻。
这一吻,吻得长久而又销魂。
任逸一手搂着我,一手果断地关掉电视。
灯光暗了下来,我听到丝绸睡衣落地的声音和女人轻柔的呻吟声糅合在一起,我眼前反复出前一个镜头,女人的绸睡衣飘飘落地,露出一对像成熟水果一样完美的乳房,而这个女人却站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