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骤然阴暗的苍穹之下,劲风呼啸着划过大地,狂躁地撕扯着任何遇上的东西。旋腾而起的大蓬尘灰使得加多南塔每个角落都淹没在即将沉沦的混沌里,没有阳光的世界看起来是如此萧索难言。
街道边缘急于收拾货物的商贩们早就忙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慌乱与喧嚣。东城高耸的边门之下,三名劲装打扮的罗刹猎人鱼贯而行,融入快要沸腾的城区内,步履俱是匆匆。
走在末尾位置的麦基特里克手中提着个沉甸甸的皮囊,虎目顾盼间凛然生威;身前的芬德利依旧佩着那柄狭长的刺剑,若不是服饰上略现异样,看上去倒像个急着去赴情人约会的翩翩佳公子;最前端的贝丝蒂娜始终微蹩着眉头,左手牵着银发及腰的法偌雅,神情阴郁不定。
那容颜绝艳难描的女孩儿,却是显得有些清减,手工极为普通的曳地布裙穿在她的身上,恰如野生藤曼的叶瓣下掩隐着一朵七色幽滟,
轰动德维埃王国的刺杀事件,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在这场死亡人数超过数百的血腥游戏里,加多南塔几近半数的高位者蒙受了冥王的召唤,其中直系皇亲占据的比重极为惊人。
一蓬蓬如同从异空间内腾起的烈焰,扮演了当晚所有人遭遇的刺客角色。当那些王公重臣返回官邸之后,庞然火浪就会因为某种神秘的触发而顷刻间现出狰狞形态,继而吞噬掉周遭的一切。
赢家就只有一个,却并非是策划整个暗杀过程的贝丝蒂娜。和几个无足轻重的皇弟一般,同样因为火袭受伤的卡斯旺亲王“幸运”地没有丢掉性命,所有对他能够构成威胁的竞争对手则悉数在意外中身亡。
所谓对手,自然指的是觊觎皇位的竞争者以及他们各自的强助。心伤欲绝的巴尼德罗皇帝在事发后不久便即宣布将于年后退位,而由他在国会上亲口指定的继位人选,正是卡斯旺。
巴尼德罗虽然年迈,但还没有老到糊涂的地步。尔虞我诈、手足相残的宫廷内斗对于他而言可谓是司空见惯,毕竟当年的皇位之争直到今天还在梦魇中残留着浓厚的暗色无法抹去,就像是凝固了的血。
青出于蓝的道理谁都明白,可令老皇帝没想到的是向来内敛的卡斯旺一旦动作起来竟然会如此狠辣。尽管能查到的所有证据都显示着同样幸免于难的六皇子科罗难以洗脱干系,但巴尼德罗并不认为这个恨不得整天趴在女人肚皮上的废物会有这般杀戮决断的魄力——当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宣布拘捕科罗时,他甚至当场就尿了裤子。
戏还是得演下去,因为真相在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重要。早就被胞弟扎肯尼亲王架空实权的巴尼德罗一如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政治舞台上角逐的各股势力以及最终的结果都与他无关。
老皇帝真正在乎只有如何活得更久,在生命与权力之间,他早已有了自己的选择。
一再要求低调行事的卡斯旺将付清酬金的日期,选在了尘埃落定以后。罗刹猎人团不是第一次与这种争权夺势的雇主打交道,对于他情理之中的要求,也只有无条件接受。
按照三名罗刹猎人事先的约定,今天应该算是他们最后一次以猎人的身份去做某件事情。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赶到卡斯旺约定的地点并结清余款之后,他们就会离开这个国家,开始平凡而温暖的隐居生涯。
芬德利早就提议买上一大块地,在那里他们可以养上些牛羊,筑起几个花圃。尽管至今以来生活的主旋律总是充满着狰狞血色,但他知道,正如任何女孩子一样,法偌雅喜欢花。
对于队友的想法,麦基特里克在习惯性的嗤之以鼻后倒也没怎么反对。对于这个粗豪直爽的大汉来说,住在哪里、干些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
法偌雅几天以来表现出的异常,令罗刹成员们或多或少地感觉到了担忧。自从小女孩在那个深夜被恶梦惊醒以后,就开始逐渐憔悴下来。她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几乎不说话,大部分的时间都会独自抱肩坐在帐篷里,宛如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芬德利虽然心急如焚,却是半点也找不出应对之策。
从临时驻地出发的时候,法偌雅望着伸出手来的贝丝蒂娜只是一味摇头,清澈深邃的眼眸中迅速蓄满了泪水。这还是长时间以来罗刹团员第一次见到女孩儿哭泣,在以往的日子里,她总是恬静而坚强,犹如一朵绽放在荆棘丛中的小花。
女团长最终还是决定带着法偌雅去赴约,在风声鹤唳的现今,她不认为把小女孩孤身留在驻地里是个好主意。
然而贝丝蒂娜和她的两名团员都没有注意到,自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一些身影在暗处冷冷地窥视着他们,仿如冥界里无形游走的幽灵。
约定的地点,是一幢位于加多南塔城东的豪华宅院。由于附近街区居住的大多为贵族名绅之流,故而建筑风格尽皆如此,粗略望去倒是难以分辨出较大的差异来。
院子的门虚掩着,没有见到守卫的踪影。在迈入大门之前,罗刹猎人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芬德利身躯轻轻巧巧地腾跃而起,迅捷贴墙直上,轻烟般沿着屋脊掠向后宅。
“进去罢。”贝丝蒂娜环视了一眼周围,淡淡地开口。麦基特里克低沉地应了一声,解开手中皮囊,取出两柄青光森然的短斧插在腰后。
法偌雅怔怔看着幽暗的院落深处,吹弹可破的脸颊已苍白如纸:“贝丝蒂娜阿姨,我的头很痛,那些红色......那些红色的东西好像就在我的眼睛里面,怎么都赶不走。”
贝丝蒂娜蹲下身,抚平着女孩布裙上的褶皱:“这几天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是梦而已,不用害怕的。”携了那只愈发冰凉的小手,她举步迈进院落,目光又恢复了漠然,“你应该记住我曾经说过的话,软弱不算是个优点。”
法偌雅咬着嘴唇,长而俏然的睫毛不断颤动,泪珠终于簌簌地掉落下来:“我见过这幢大房子,就在梦里面......”恰似身处在那个狞然袭来的梦魇之中,每接近宅院深处一步,她脑海中的场景变会与现实重叠交融,前方仍旧遍布着浓厚的迷雾,但近处的视野却正在逐渐清晰起来。
贝丝蒂娜脚步不停,片刻间已踏上院中曲折铺展的回廊:“哦?那你还看到了别的么?”
与红衣神官初遇以后,法偌雅就慢慢感觉到了意识深处产生的异样。随着双方约定交接的日期渐近,她的情绪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低落。数日前突如其来的噩梦像是个霸道的侵入者,完全占据记忆主体后根本无意离去。
法偌雅不明白这征兆的含义,一如当初杀戮本能被唤醒时那般茫然失措。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她能够确定的,那就是恐惧——在梦里,她的身边都是尸体,其中也包括罗刹团员。
高空中积压的铅云已经阴霾得快要坍塌崩裂,苍穹深邃处电光隐隐流转,连绵无尽的风吼似是千万把钢刀在空中交错斩劈,无数残枝败叶被毫无怜悯地高高卷起,一路抛送到云端。就在第一波豆大的雨点骤然坠落的同时,于寥寥数名侍卫环侍下的卡斯旺亲王从回廊尽头现出身形,远远张开双臂大笑着,热切得像个迎接战友凯旋的老兵。
“那你还看到了什么......”法偌雅耳边反复回响着这句漫不经心的问话,娇小的身躯渐渐颤抖起来。霍然间,她抬头直视着卡斯旺的脸庞。或许是由于光线沉暗的缘故,后者唇角的那抹笑容,在她眼中竟是隐隐透着几分狰狞。
贝丝蒂娜礼节性地向亲王还以微笑,正欲迎上前去时,却陡然僵在了原地。带着满脸震骇的神情,她转首望向身侧的小女孩:“你刚才说什么?”
“翅膀。”紧合双眼的法偌雅剧烈地战栗着,看上去极为痛苦,断断续续地语声几乎已是在呻吟,“除了那些,我还看见过蓝色的......翅膀。”
贝丝蒂娜十指立时扬起,整个院落范围倾泻的雨势在极短的时间里现出了大块滞空区域。而下一刻,数以千万计的水滴已是从四面八方激射向卡斯旺亲王和几名侍卫,犹如飞箭般尖锐的破空声密集大作,几欲要将人的耳膜生生撕裂!
突下杀手的女团长委实是让麦基特里克大吃了一惊,但毕竟多年来配合作战的默契早已演变成本能,毫无犹豫的展臂翻腕之后,他抽出两柄利斧,于狂吼声中反向全力掷出!
麦基特里克并不肯定身后的区域内有敌人存在,这只不过是小范围对战中罗刹最常用的战术,往往能在敌方来袭时转守为攻。直接而有效是每个罗刹成员共同的博杀特点,可是这一次,却没能起到丝毫的作用。
柔和的,不带半分霸气的圣光自后方潮涌而来,悄然充斥了宅院的每个角落。此时此刻,漫天的雨点已无法透入这光芒笼罩下的空间,贝丝蒂娜的袭击还没有触及卡斯旺亲王身侧就全部烟消云散。疾旋的短斧愈飞愈缓,只掠出数尺距离便齐齐坠落,着地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在这个圣光统治下的微型世界里,法偌雅遭遇了生命中首次残忍的折磨。无孔不入的光线像是千万根钢针在穿刺着她的身体,血液似乎已被烧沸,急速奔流着想要扯破皮肤,飙射到空中绽出点点妖红来。
“以光明神王的名义,所有迷途的魂灵终会得到救赎,而冥顽不悔的,则将面临审判。”圣光源头处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红衣神官瑟多缓缓行近,右手食指轻抬,带着点炽烈的银芒按上法偌雅前额,“当神的光辉照耀世间,万生万灵便唯有谦卑。”
院落中的圣光就此敛去,消弭无踪。迫压在周身的沛然巨力随之散尽,女团长和麦基特里克同时掠起,扑向瑟多。红衣神官不屑地笑了笑,挥手,疾电般射出的光束分别洞穿两人胸腹,爆出大蓬横飞四溅的鲜血。
“扑扑”闷响相继大震,麦基特里克圆睁双目,挣了几挣后便即气绝。贝丝蒂娜口中血泉汩汩而出,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眼神里的愤恨几乎是在燃烧。
“不得不说,我实在是有点好奇。为了好好的招待你们,我可是花了一点心思的,怎么会这样轻易被看穿了呢?”卡斯旺亲王背着双手施施然走来。
贝丝蒂娜挣扎着想要站起,迅速流失的血液却已使得她接近虚脱:“芬德利在哪里?”
“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同伴么?还真是感人啊!”卡斯旺冷笑着,提高了声音,“那位年轻的猎人呢?我想有人急着见他。”
一颗头颅从后宅方位远远掷来,砰然跌落在贝丝蒂娜不远处的地面上,尽管沾满了泥泞血迹,她仍然立即辨认出正是死去的芬德利。
“为什么要对付我们?钱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难道是担心将来有人泄密?”贝丝蒂娜直视着卡斯旺的眼睛,神色平静得可怕,“我答应过的,会永远离开这个国家,不再回来。”
“如果想要一个人守口如瓶,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卡斯旺语气淡漠地道,“况且神官大人从一开始就察觉了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秘密,在大陆上的任何地方,异端的命运都是注定了的,不会有例外。”
“你早就知道了?”贝丝蒂娜不可置信地望向瑟多。
大神官的视线像是粘在了昏厥过去的法偌雅身上:“你是在奇怪那天我怎么没有揭穿?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我不想把这个孩子过早送上火刑柱。”带着猥琐不堪的笑容,他伸出血红的长舌舔了舔嘴唇,“就算是必须这样去做,那也得让我先享用过她的身体再说。难道你不觉得,这么个标致的小美人儿被烧成焦炭实在是有点煞风景么?”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奇怪,这孩子到底在害怕着些什么,不过现在有点明白了。”贝丝蒂娜凝视着瑟多身上那袭象征着无上权利的红衣,忽低低叹息道,“我应该相信她的,这些酬金虽然丰厚,但毕竟还比不上生命珍贵。”
“你的理智总算是回来了,这是件好事。”卡斯旺亲王讥嘲地打量着她:“说起来我应当庆幸,神官大人没有认为我和你们之间存在着雇佣以外的关系,不然的话麻烦可不会太小。真是该死,我早该想到像罗刹这样的猎人团体里面,或多或少都应该存在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可还是没能预料会有异端。其实你说的不错,那些钱对我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最终导致契约破产的原因其实很简单——身为虔诚的信徒,所有与邪恶有关的存在都将成为我的敌人。”
瑟多横抱起失去意识的法偌雅,对亲王打着信仰旗号的一番阿谀如若未闻:“亲王阁下,您想要离开么?”
“替我送神官大人先回教会,记住,一路上小心点。”卡斯旺对身边侍卫吩咐了几句,随即向着大神官恭谨地欠身,“希望您能够度过美妙的一天,晚些时候我将去教会拜访。”
“放下那个孩子。”贝丝蒂娜气若游丝的语声响起,带着垂死的虚弱。
几道尖啸的风刃立时从侍卫们手中激射而出,在女团长手腕脚踝处迸出赤红血痕。卡斯旺根本连视线也不屑投去,只是谦逊地望向神官,道:“还请您先动身,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不会出半点岔子。”
瑟多刚欲挪步,忽顿在原地定定望向贝丝蒂娜所在的位置,目光中已有异色。
紫檀木筑成的转亭回廊沉默地延伸在院落里,不断有斜逸的雨点从侧旁洒落,淋漓于众人周身。卡斯旺诧异地回过头,却恰巧看到漫天倾泄的雨势正在极为诡异地扭曲流转着从四方垂落,彻底笼罩了贝丝蒂娜的周遭区域,酷似织成了一张朦胧而绵密的大网。
“只要是有水源的地方,就绝对没人能够胜得了我们团长!”想起刚接触罗刹时麦基特里克不无得意的话语,卡斯旺不由心中微凛,无奈地对着侍卫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从一开始,他就对那些奇妙的暗杀火器大感兴趣。然而现在看起来,留下活口的可能性已经接近于微乎其微。整个院落中埋伏的众多侍卫好手与还未离开的大神官,早就使得所有可能出现的反扑都变得毫无威胁性。卡斯旺是个谨慎的人,但还不至于谨慎到病态的地步,真正促使他动了杀机的原因,是贝丝蒂娜从未改变过的冰冷眼神。
死亡的确很可怕,却不是人人都会在它将要袭来时低下头颅。卡斯旺深知这一点,并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破空袭至的道道魔法辉芒连同那些炽烈的炎气光华,就只在女团长周围的水幕表层上激起了些许波纹,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已被轻易吞噬。后宅中的侍卫纷纷从藏身处涌出,手中强弓机弩连珠疾发,却于水幕的细微漩流下悉数被弹开,横七竖八的箭矢插满了回廊的立柱横檐,洁白的尾羽在犹自低吼的流风中颤如飞雪。
倏地,水雾之中的贝丝蒂娜缓慢起身,长长,长长的吸了口气。整个世界的雨势竟似在同时为之一滞,犹如厉鬼夜哭的尖利啸叫随即从她口中直划天际,方圆数十丈内的每一滴雨水都在这凄厉至极的高音下炸成了最基本的元素体状态,紧随其后爆裂四溅的,便是漫天赤血!
当这些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元素密布在空气中高速放射时,它们所引发的破坏力已经超出了人类能够想象的范畴——所有的侍卫尽皆颓然仆倒,数以亿万计的伤口在瞬间贯穿了每具身躯,被抽空血液的人体仿佛一条条丑陋而干瘪的布袋蜷缩在黑红横溢的地面上,失去意识的四肢却还在机械地抽搐着,似是在固执地划下生命中最后的印痕。
“咯咯”裂响逐渐在回廊中震颤扩散,终于在一阵刺耳的柱体折断声中,整条回廊轰然坍塌,碎成了片片木屑。比针眼更加细微上百倍的孔洞早已密密麻麻地绞烂了立柱和梁体,就连远端花园中的几座大理石雕像,也慢慢随着风雨侵袭化作齑粉,洒落泥泞之间。
无声腾起的圣光火焰焚尽了当头砸下的断木碎片,大神官甚至连脚步也未曾挪动过半分。卡斯旺就站在旁侧的颓垣废墟里,滂沱大雨将他淋得透湿,却抹不去破裂额角边不断涌出的血流。由于所处的位置过于靠近法偌雅,亲王幸运地逃过了水元素的庞然卷袭,但此刻他历来沉稳的神情已完全消失。
“杀了她,神官大人,请您快点杀了她!”卡斯旺挥舞着拳头高声咆哮。眼前那团汇聚的雨雾已散,从内跨出的罗刹女团长全身伤处大多已愈合,胸腹处被圣光术贯穿的可怖血口亦是在水芒流转之下缓缓收拢。
瑟多不置可否地环视四周遍伏的尸骸,那些轻易便穿透护体屏障的元素攻击令他感到了吃惊,但还不足以造成恐惧。目前为止贝丝蒂娜展现出的实力有如一幅清秀而雅致的画卷,那里面所描绘的一切,竟是他生平首遇的奇迹。
“神弃一族......”大神官回味着刚才那道闻所未闻的水系魔法,暗自感叹起造物主的不公。同为人类,可能就连达到圣魔导境界的法师也未必能发动如此匪夷所思的攻击。
未能得到回应的卡斯旺亲王向着瑟多身边又退了几步,强自镇静地笑道:“神官大人?还请您解决掉这个该死的女人,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这里。”
“那是你的事情。”瑟多连看他一眼的兴趣也无,转向缓步逼近的女团长,淡然建议道,“周围很脏,也很冷,不是么?我准备回教会去喝上些暖和的茶,然后睡一觉。如果你想要复仇并且活下去,就最好不要挡我的路。”
“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卡斯旺嚎叫得像是个即将被屠宰的畜生。
红衣神官勉强回头,眼神中的嘲讽呼之欲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似乎却并非如此。亲王阁下,这段日子以来你的招待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但我会在德维埃耽搁上这么久的原因,倒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沉溺于享受。众所周知,你现在是指定的皇位继承人,可在我看来,还活着的那几位皇子要比你更加适合拿起帝王权杖。请原谅我的直接,过于旺盛的野心是你和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那其实不太讨人喜欢。身为一名高级神职,我宁愿教廷管辖下的每个国家都由废物掌控着。打个非常恰当的比方,你那位沉迷于长生的老父亲就一向干得不错。”
卡斯旺绝望地瞪视着瑟多,哆嗦的口唇刚刚开启,一尾狰狞矫游的水龙已随着女团长的咒语手势而在高空雨幕中凝聚成形,鳞爪飞扬间掉首直下,正正啮上他的天灵。狂暴的巨力立时将亲王的每寸骨骼压得粉碎,一连串密集低促的爆响声声震起,他的整个身躯如同泥人般垮塌,横飞的皮肉与碎骨混作大片星星点点扩散的浊物,染满了大片残垣瓦砾。
“你可以走,孩子得留下。”贝丝蒂娜冷漠地抬起手腕,数十道锋锐水箭缓缓自雨中现形,旋转着逼向大神官。
瑟多敛去了凝聚在体外的圣光屏障,那鲜红如血的长袍似乎自身存在着某种特异的力场,就连一滴半点的雨水也不曾沾上:“你真的以为我是在示弱?正如前面你所听到的,我只是不想这个孩子出什么意外。”言语间他抱着法偌雅的大手蛇一般蠕动起来,下体已丑陋地高高勃起,“至少在没有操过以前,我没打算让她出半点岔子。”
“看来我们在某个方面有共识了。”贝丝蒂娜面色忽沉,双手疾扬之间那些明晃晃的水箭当即袭向对方。
红衣神官大笑,只是发出数道圣光束阻隔直刺面门的水箭,对于其他来袭则一概视若无睹。包括自后方无声凝成继而齐射他后背的大蓬水芒在内,所有足以洞金裂石的攻击都被那身红袍所瓦解,而袍身表层却连些许凹痕也没有留下。
“这件圣衣是你理解能力之外的东西,即使是个魔族来到这里,也未必能伤得了我分毫。”瑟多随手拂了拂长袍,不屑道,“我承认,你的确是很强大,要彻底解决会有一点费力。可是那又能代表什么?你拼了命要救这个孩子的目的,恐怕也不比我高尚到哪里去罢?一条够实力而且忠心耿耿的狗对于猎人而言,或许是值得冒险去争取的,但相信我,你绝对没有半点必要去为它送命。”
“你说的不错,我曾经是这样想过,甚至还打算好这次解散猎人团以后带着她远走高飞。退隐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比起另外两个团员来,这孩子拥有的天赋能让我更加容易地得到一切。”贝丝蒂娜自嘲地笑了笑,一抹柔和的笑意解冻般化开肃杀容颜,“我的父母都是贫民,连我一起家里有七个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发誓将来要成为有钱人,那样的话就不会在生病的时候得不到医治,也没有可能因为饥饿去吞吃泥土最后活活涨死。赏金猎人这个行当能让我赚得很多,但总还是觉得不够多。可是当看着你抓住她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错了。你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有一个幼小的生命在身边成长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如果能把她从你那双肮脏的手中夺回,别说是死亡,我宁愿以灵魂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红衣神官厌恶地皱眉:“知道为什么像你这种天生觉悟异能的怪物都被称为‘神弃者’吗?理由就是你们虽然拥有着强横的实力,但往往因此而狂妄嗜杀,最终都会遭到众神遗弃,永远也得不到救赎。这世上觉醒的神弃者并不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隔代相传那微乎其微的概率已经让你们处在了灭绝边缘。说起来还真是可悲,难道正是性格才导致了你们悲惨的结局?”
话音未落之际,他陡然握紧右掌,潮涌也似的炽烈圣光悍然卷袭,在急剧扩张充斥了整个院落后强力收缩,土石泥泞乃至水雾血肉尽皆横飞:“个体的力量再强,你能强得过天?!”
轰然如雷的大震声中地面裂开几道深不可测的豁口,四面院墙连同其内建筑齐塌成废墟,强劲横溢的气流挟着大股尘灰涌出,于暴雨的冲刷之下逐渐散尽。
似乎是被巨响所惊醒,法偌雅缓缓地睁开眼帘,正茫然四顾间,一点异色突兀撕裂浓烈的圣光,急速飞来!
觉察到庞然能量波动的瑟多怎么也没能料到,重创后的敌人居然能若无其事地立时发动反扑,而且势头还如此猛恶!心胆俱裂之下,他忽将法偌雅向前抛出,急退的同时双手连动,想要格挡敌袭。然而一股大力已在这时涌至,凶狠撞上了他的小腹。由肠胃直蹿上来的灼热感当即冲出口腔,化作赤红的液体飙射于半空,有若断线风筝般直飞而出的瑟多一路撞断了几根粗壮的回廊断柱方才远远落地,大口呕血不已。
“直到今天,我只遇见过一名神弃同族。他说,我们还有着另一个称呼,叫做蝶。”单臂抱着法偌雅的贝丝蒂娜冷冷扬眉,星眸中碧光闪耀,仿似静谧的湖心中在粼粼扩散着波纹。
而她的身后,一双阔达丈余的炫蓝色光翼正傲然至极地横展着,起伏间细小的星芒纷扬洒落,瑰丽奇美不可方物!
摇晃站起的红衣神官脸色灰白如死,隐在袍袖中右手似在摸索着什么:“蝶?那应该是你们强力打破精神束缚才会产生的变异,想不到你居然真的会拼命......问题是,接下来你还能活上多久呢?半天?还是根本就只有一小会?”
回答他的,是成千上万支凌厉袭来的水箭。
“贝丝蒂娜阿姨,快走,快走!”
伴随着瑟多手中的卷轴被捏破,法偌雅的尖叫声骤然断折。仿佛是冰冻万物的寒流于瞬时降临了大地,那漫天刺落的箭雨也纷纷定在空中。贝丝蒂娜的身形,云端之下坠落的无数雨点,甚至是呼啸的流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由毁损的院落中直望出去,世界像是突然间凝固成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任何事物都已完全困于其内,僵硬地保持着死寂。
除了红衣神官本人。没有一丝犹豫的,他迅疾掠离水箭合击的范围,弹指射出数道圣光直接穿透了贝丝蒂娜的头颅!
仿若遭遇到河道中的小小堵塞,停顿下来的时光长河在顷刻后便即恢复如初。女团长无力地向后倒下,怀中仍是紧紧抱着法偌雅,像是在担心一放手便会失去对方。
“你怎么了?”法偌雅抽泣着用手去捂住贝丝蒂娜额头上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而出,“我以后都会乖乖的听话,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记住我的话,永远都只相信自己,只依靠自己,要学会坚强一些。”贝丝蒂娜急促地喘着气,后脑处流淌的血液迅速染红了大片地面,“哪怕你受到了再大的屈辱,也要努力地活下去,答应我。”竭力扯动着唇角,她想要展露一个宽慰的笑容,“法偌雅是个好孩子,将来会有很多人爱你,就像阿姨一样......”
戛然而止的语声凝成一柄锋利的尖刀,轻易就把法偌雅的心灵刺得对穿,剧痛火烧般从胸腔内蔓延开来,飞速延伸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无助的哭泣并不能为女孩换回些什么,废墟间遍地的尸骸、芬德利的头颅、犹自大张双眼的麦基特里克,以及身边已然咽气的女团长,一切的一切都把梦魇中的情形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残忍地折磨着她的灵魂。
“我要杀了你。”法偌雅站起身,望着走来的红衣神官一字字地道。由于悲愤,她的身躯在不停地战抖着,满头湿漉的银发散落在颊边,凄楚得像只风雨中无力飞行的雏鸽。
在瑟多眼里,小女孩那透湿长裙紧贴下的玲珑躯体却在强烈摧发着**滋生。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并未随着风势而淡化少许,反而在丝丝沁入鼻端,唤醒潜伏至深的兽性。先前被迫使用的时间卷轴为教皇亲赐,其珍贵程度自是不言而喻,但现在,他却觉得这代价付出的不算冤枉。
“想替他们报仇?用你的大腿罢。”红衣神官淫笑着划出一缕极其细小的光束,法偌雅领口处的衣襟随之炸开,露出腻瓷般细洁的大片肌肤来。
加之在精神源泉上的封印力量,使得法偌雅在屡次尝试中意识到反抗已变得毫无可能。望着逐渐逼近的那头野兽,她仿似明白了些什么,返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一支羽箭,却在短暂的犹豫后将其抛落。
“想自杀?却又不敢?”瑟多挥手间又是遥遥扯下女孩的一块裙衫,他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会带来无与伦比的凌虐快感。
法偌雅不再向后退却,纯净的紫眸中没有任何感情波动:“我死了,就再也没有可能杀你。”
大神官怔了怔,强烈的威胁感让他恼羞成怒起来:“老子现在就**你,倒要看看你怎么报仇!”带着扭曲的亢奋表情,他相继弹动十指,长裙碎裂声即刻大作!
纷纷扬扬的布片旋转散落,遍布在泥泞之间。本该呈现在神官面前的美妙胴体却诡异消失,只留下了虚空中扩散的几道透明涟漪。
“巴格维尔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连你这种角色也招进了教廷。”一个清悦动人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瑟多霍然转身,满面煞气的低吼道:“什么人?竟敢直呼教皇陛下的名讳!”
“神以七日创世,第三日即造天使。九阶天使之中,我排第二位。”映入眼帘的,是团于半空中璀璨耀闪的光影,隐约可见一具窈窕身形悬浮其内,“能让我开口叫上声名字,这是你们教皇的荣幸。”
“智天使艾哲尔大人?!”瑟多大惊失色,但目光中却还残存着些许迟疑。
那人低哼了一声,一股浩瀚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下,就连她的语声也随之充满了不容忤逆的意味:“无知的凡人,你胆敢置疑我的身份?!”
巨大的压力顿时将红衣神官迫得跪倒,极度的惶恐已让他已彻底信服:“神圣的智天使大人,恭迎您的到来。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吗?”
艾哲尔淡淡地道:“那个孩子我带走了,忘记你今天经历过的一切。另外,我不希望再见到类似于刚才的场景发生在神职人员身上,下一次,你不会再得到赦免的机会。”
瑟多浑身冷汗泾泾而下,只顾着一味称是,哪里还敢辩驳上半个字?良久之后,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却发现智天使早已不知所踪,只有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在隐隐昭示着发生的并非一场梦幻。
“智天使怎么会对这个女孩感兴趣?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异端?”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忐忑远离了这片沉寂下来的死地。
风雨仍是急骤,贝丝蒂娜静静地躺在地面上,身后的蓝色光翼早已消逝了,一如她的生命。或许正是因为所有的神弃者在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人时,可以长出如此美丽的翅膀,他们才会拥有那个同样美丽的名字。
蝶。